承钊:“主子?”
小姑娘毫无察觉,仍认真听着中年男子说话。
圆润的眸子里明明满是迷茫,却在中年男子说完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而后转身欲离。
贼手不费吹灰之力窃得了小姑娘的钱袋,在她转身的同时,若无其事收回手来,好似一个普通的过路人,朝着转角处阴暗的小巷走来。
厉峥冷哼一声,视线不转,嘴里淡声道:“往我身边安插眼线,胆子不小。”
“主子打算如何处理?”
话语间,偷窃的小贼一路快步走到了巷子口。
此处隐蔽,巷子连接另一条路,能够让他迅速远离作案地点,却没曾想,竟和巷中的二人打了个照面。
小贼心头心虚一跳。
此时自无法突然怪异地转头离开,只得脸上故作轻松硬着头皮往里走。
承钊看到有人走来,侧身在巷中让出一个人的身位,也暂且止了话,只当眼前是过路的路人。
岂知。
当此人正好走至他们身侧时。
厉峥面不改色,却伸手一把抓住了此人的胳膊。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伴随着手臂被抓住反制在身后摩挲衣衫的响动。
小贼当即破口大骂:“你他娘的谁啊!”
啪的一声闷响——
厉峥一言不发,抬手一记手刀重重劈在小贼后颈。
承钊目瞪口呆看着应声倒地的男子:“主子,您这是……?”
厉峥慢条斯理地弯腰,从小贼衣襟里掏出那个还没捂热乎的钱袋,拿在手里掂了掂。
随后手里轻轻一抛,承钊连忙回神伸手接住了钱袋。
“这人送去官府,钱袋还给方才那位姑娘。”
“……姑娘?”
哪来的姑娘?
厉峥一脚踢开倒在自己脚边的小贼,抬手往巷子外一指。
承钊惊愣道:“主子,那丫鬟的事……”
厉峥转身欲离,迈步前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眸底却盛着寒意。
“那就等着看,那丫鬟能有几分本事待在我身边。”
第2章
城中的路不比乡间,去往何处少说都是几里路打底。
弯弯绕绕,东南西北,直把盛瑶转得晕头转向。
盛瑶本想去寻张媒婆带路,可她全然不知张媒婆去向,连传信的地址也没有,自也找不到人。
她一边问路,一边寻找着。
期间还不慎走错路去到了一处市场里,险些被当成前来务工的姑娘,要被带到宅子里给大户人家当丫鬟。
好在,盛瑶只叫工头记了个大名,便趁着市场杂乱,人多无序顺利脱了身。
耗了一整日时间后,她才终是找到了竹林苑的方向。
天色已晚,盛瑶不得不先行找地方落脚。
当她找到一间小客栈正准备入住时,手摸腰间,却发现自己的钱袋不见了。
客
栈厅堂内。
丢了钱袋又无处可去的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
好心的客栈老板手足无措道:“小姑娘,你可还记得上回瞧见自己的钱袋在何处吗,想想是丢了,还是叫人偷了去?”
盛瑶抽抽搭搭地哭得小脸通红。
她努力回想着,但哭泣带来的呼吸不畅令她脑子里一片混沌:“呜呜,不知道……我想不起来了……”
客栈老板叹息着摇头:“哎哟,可真是个迷糊姑娘。”
客栈老板听闻盛瑶是入城来寻人的,一个小姑娘无依无靠也怪可怜的,这便好心留了她一晚,安排了一间暂空的库房让她凑合过一夜。
好在天气不凉,盛瑶眼眶湿润地躺在冷硬的床板上,仍是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的钱袋到底是什么时候弄丢的。
她颤着眼睫闭上眼,忍不住委屈呢喃着:“爹爹,我想回家……”
*
竹林深处,烛火明亮的主屋中。
厉峥坐在书案前,手里的书册翻动一页,发出轻微的声响。
门前传来承钊的低声:“主子。”
“进来。”
承钊闻声打开房门迈步而入。
他在书案前站定,禀报道:“主子,属下调查一日仍是未能查到明日将送来的丫鬟的身份,表面上看起来就像是县令临时前去市场买回的一名普通丫鬟,会不会是我们多虑了?”
厉峥放下手中书册,挑了下眉:“明目张胆往我身边安插眼线就已是足够愚蠢了,若再让我能轻而易举查到对方的身份,岂不是愚蠢至极,实在有负皇上大费周章将我派往此地。”
承钊:“可是若不清楚对方底细就这么留在身边,属下担心会引来不必要的祸端。”
“谁说我要留在身边了?”
“主子?”
厉峥满不在乎地轻笑一声:“不急,既是不便推拒,那就让他把人送来,这宅子空旷,有个丫鬟打扫倒也省事,皇上派我来此地本就无趣至极,那我不妨自己找点趣事。”
承钊闻言抿了抿唇,自不再多言此事。
他顿了一下,又道:“主子,还有一事。”
“说。”
承钊从腰包中拿出今日厉峥抛给他的钱袋。
厉峥见着那熟悉的钱袋微怔了一瞬。
“属下失职,拿着钱袋走出巷口后就不见主子所说的那位姑娘的去向了,所以这钱袋没能还给她。”
厉峥静静看了一眼钱袋,伸手拿过来将其打开。
钱袋里仅放着几块碎银子和数量不多的铜板,和他当时拿在手里掂过重量猜测的差不多。
厉峥并非只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富贵公子。
这点钱对于他来说不多,但对于生在平凡人家的百姓应是需要积攒许久才能凑起的家当。
厉峥沉声吩咐道:“明日再去那条巷子附近找人问一下。”
“是,主子。”
*
盛瑶从睡梦中醒来时也讶异于自己的心大。
头一次离家在外,睡在陌生的房间,光线昏暗四处杂乱,她竟也一觉到天亮睡得极为舒坦。
盛瑶动作利索地起身简单将自己收拾了一番。
出门向客栈老板连连道谢后,继续踏上了前往竹林苑的路。
钱袋丢失仍叫她觉得难过,可她别无它法,眼下只能先找到她的未婚夫,否则今夜落脚之处都得成问题。
这么想着,盛瑶鼻尖又有些酸酸的,委屈得要涌上泪花。
盛瑶打小便不是个机灵的小孩。
她长得比别的孩子慢,开口说话也比别的孩子晚。
她的身子随了她娘,自小体弱多病,更是在初来月事那年被大夫诊断往后不适有孕。
不过盛瑶也觉得自己不机灵有时也不是什么坏事。
好比知道她无法有孕后,家人几乎都以天都快塌了的眼神看着她。
她简单的大脑却并没有感受到莫大的绝望。
但也正因如此,她以往在家中被保护得太好了。
此时这种算不得独当一面的独当一面,也让她艰难得快要应付不来了。
好在盛瑶头脑简单,踏上路途后没多会就被路上的风景吸引了注意力,暂且将烦心事抛之脑后了。
她忍不住又开始想。
成婚到底是什么呢?
她的未婚夫此时只存在于张媒婆和家人的描述中。
虽是相貌平平,但为人憨厚老实温柔体贴。
家中不算富裕,但他饱读诗书满腹经纶。
还有她年纪渐长后逐渐明白过来的,自己不适有孕便无法和丈夫拥有自己的小孩。
她后知后觉感到失落,也担心未来的丈夫介怀此事。
但正好,她的未婚夫身体有疾,自不会在意此事。
如此想来,他们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虽然盛瑶并不太明白何为天造地设。
时辰一晃而过。
盛瑶一大早就启程,一路走走停停,问路歇息,竟是快到午时才瞧见了不远处的一片一望无际的竹林。
盛瑶惊愣地瞪大眼,饶是在乡野长大,也从未见过这么大一片竹林。
她不由驻足惊叹:“好漂亮啊。”
竹林下的光照影影绰绰,透过层层叠叠的竹叶缝隙洒落在青石小路上,点缀着大小不一错落有致的圆点。
林中风声鸟叫声交织传递,好似仍在春日,沐着温柔暖阳。
盛瑶走进竹林小道,心情一阵愉悦,一眼就喜欢极了这个地方。
再往里走,清新竹香蹿入鼻尖,连带着柳阳一贯的热火也消散了不少。
盛瑶不禁在心里小声称赞,她的未婚夫可真会挑选地方。
又走了一阵,眼前出现一间环绕在竹林之中的宅院。
青色围墙,沉木宅门,门上没有牌匾,周围静谧雅致,像是一处隐世仙居。
宅门未锁,虚掩着透出一缕院内洒出的光亮。
盛瑶心头一颤,后知后觉地紧张了起来,也担心自己又一次扑了个空或是找错了地方。
盛瑶上前一步,透过虚掩的宅门只看见院中一片绿植灌木。
她抬手轻轻地敲响宅门,却听吱呀一声——
本就未闭的宅门被她敲门的力道直接打开了。
眼前豁然开朗。
竹林环绕的庭院内洒落晃动的光影,院边的花圃内灌木修建整齐。
青葱榕树遮盖的阴影下放着一把黑金绸布缝制的躺椅。
身高腿长的男子姿态慵懒地躺靠在上面,长腿交叠,双手压在脑后,好不惬意。
盛瑶心口一紧,霎时站定脚步,怦怦乱跳的心跳声叫她一时竟组织不出言语向其开口问候。
倒是躺椅上的男子,闻声微动了下耳尖,却是连眼睛都没抬一下。
率先开口,颐指气使道:“来了?干活吧,先把院子扫了。”
盛瑶瞪大眼怔在原地。
微风拂动她耳边的发丝,挠得她耳尖发痒。
厉峥半晌未得反应,终是懒散地掀起眼皮。
刚微撑起身子,他也愣了一下。
厉峥怔愣的视线短暂停留了一瞬,就逐渐沉冷下来,自上而下将眼前的小姑娘打量了一番。
她看起来稍有狼狈。
吹乱的发丝被她拢到耳后,朴素的布衣在腰下的裙身处捏出了褶皱。
白净的小脸不知是累的还是紧张的泛起红晕,一张嫣唇微张着,像是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厉峥再度开口,并未因为她的拘谨而放柔语调,反倒更冷冽了几分:“愣着干什么?”
盛瑶紧张地一颤,声音低低地道:“我、我是盛瑶。”
厉峥冷淡地“哦”了一声,不怎感兴趣地重新躺回躺椅上,仍是吩咐:“扫院子吧。”
他的不耐烦表露明显,说完这话便闭上了眼,脸上满是冷漠。
盛瑶有些不知所措。
眼前这个和描述大相径庭的男子就是她的未婚夫吗?
方才他起身那一瞬,映入眼中的容貌绝非是以相貌平平来形容。
盛瑶心跳不自觉又加快了几分。
那是一张几乎挑不出缺点的俊美面容。
面如冠玉,剑眉星目。
视线所到之处,皆能瞧见连光照也偏爱的闪耀。
他姿态随意地躺在躺椅上,舒展开优越的身形线条。
长腿,窄腰,宽肩,简单的素衣也掩不住一身矜贵气质。
如此男子,怎也和张媒婆所说的未婚夫对不上号呀。
盛瑶无措地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
厉峥再度不耐烦地
撑起身来:“你还打算站多久,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吗?”
盛瑶:“……”
若是找错了人,他怎也不会如此自然地同她说话了吧。
“没忘,所以我要先扫院子吗?”
厉峥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眸中审视不加掩藏。
但被如此目光盯着的小姑娘除了满脸拘谨,却再未生出别的反应来。
厉峥一向谨慎精明,再精湛的演技也该叫他找到漏洞。
却没曾想,眼前出现的竟是昨日的那个傻姑娘。
呆呆笨笨的,光天化日之下被偷了钱袋也毫无察觉。
这会更是一脸懵懂无措,看不出有半点能力能被派往他身边成为那些人眼线的样子。
沉默片刻,厉峥收回视线,冷淡道:“扫,扫完再把屋子收拾了。”
*
院中扫帚和地面摩擦发出沙沙声。
盛瑶埋着头,看着荡起的灰尘,一时间有些想不明白。
城里的新娘进门第一件事就是要打扫庭院吗?
不,一会她还得收拾屋子。
盛瑶抿了抿唇,下意识偷摸朝树荫下的躺椅看了一眼。
她的未婚夫吹着微风,舒坦地在躺椅上翻了个身。
他双眸紧闭,神态放松,一副悠哉游哉的样子,看得人有些牙痒痒。
盛瑶手上捏紧扫帚,脑海中想起张媒婆交代的话,又愤然敛目继续扫了起来。
要听话,要乖巧,要机灵些。
院中落叶被盛瑶归于角落,不至于被风吹散。
可前面刚扫过的地方,不一会又掉落几片落叶,她又得小跑着倒退回去重新扫过。
来回几次后,盛瑶后背渗出细密的汗水,沾在衣衫上叫人好不舒适。
这时候,她就又忍不住朝躺椅那边看去一眼。
厉峥好似在闭目养神,实则将盛瑶的小动作都尽收眼底。
她收回眼神时,厉峥便抬了眼。
不远处,身形娇小的小姑娘兢兢业业扫着地。
但她微垂着的头挡不住撇着的嘴角,握在扫帚上的手指收紧得指腹泛白。
即使只是侧面,也明显透露她愤愤不平的情绪。
果不其然,厉峥刚一闭眼,就敏锐地感觉到自己好像又被瞪了一眼。
不痛不痒,没什么威慑力,像被张牙舞爪的小猫挠了一下似的。
盛瑶走到躺椅跟前,不情不愿道:“我扫好了。”
厉峥没睁眼,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盛瑶气得咬了咬牙,自认为气势汹汹道:“那我去收拾屋子了!”
“嗯。”
盛瑶愤然转身,好似要将胸腔憋着的一股气全撒在厉峥的屋子里。
盛瑶进屋后,厉峥就从躺椅上坐起了身来。
他在院中并不能看见屋内的情况,但房门大敞着,似乎并未对外隐藏什么。
盛瑶站在屋内环视了一周。
屋内很干净,床榻上被褥叠放整齐,隔断屋内格局的博古架上一尘不染,除了靠窗的书案上零零散散摆放着几本翻开的书册,其余看起来并无需要打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