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峥一时语塞，顿了好一会才道：“马车没来。”
“嗯？还要再等等吗？”
“不是。”
厉峥迈步走到桌前坐下，抬手揉了揉眉心，才道：“雨未停，又下大了，马夫或是找地方避雨或是已经离去，前去寻马车的小厮没能找着马车。”
盛瑶闻言倒是平静，只眨了眨眼，轻声道：“那怎么办呀？”
“我们今夜，或许得留在这里了。”
盛瑶心脏砰砰重跳了两下，而后嫣唇微启，乖乖地“哦”了一声，毫无异议。
厉峥闻声，古怪地看向她，狐疑她没了下文的问话。
她就不问可还有房，如何安排，如何就寝吗？！
但的确没有下文了。
盛瑶甚至已经放下了刚整理好的小包，还把收起来还未完全晾干的衣衫也又拿了出来。
厉峥眉心跳了跳，沉声唤她：“盛瑶。”
盛瑶刚晾上衣服，回过头来：“嗯？”
“掌柜的说，客栈房间已满，没有空房了。”
盛瑶张了张嘴，好似有什么话滚到唇边，最后却是脸颊一热，又咽了回去，只干巴巴地吐出一个“哦”字。
厉峥挑了下眉，好气又好笑。
她就这点反应？
不过那个在她入睡偷吻时没瞧见的苹果熟透的模样，这会倒是一眼瞧见了。
见她这样，厉峥紧绷的心情倒是松缓下来，忍不住逗她：“所以，怎么办盛瑶？没有空房了。”
盛瑶蓦地背过身去，小脸已是通红一片，还要故作自然，开口却也支支吾吾：“那、那能怎么办，今日你我就、就一起……一起就行了。”
羞死了！
盛瑶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是紧张的，但也是期待雀跃的。
数日前她就不知怎的迷迷糊糊从厉峥床榻上醒来。
可因着那时还拘谨且不熟悉，她一溜烟跑没了影，厉峥倒也体贴地再未提过同床一事。
如今，她早已做好了准备，且今日也是突发情况，别无它法。
她当然是愿意的，但怎可好意思要她直白说出来。
或许是盛瑶这副欲盖弥彰的模样实在可爱得紧。
厉峥姿态放松地靠上椅背，直勾勾看着她连背影都在害羞的模样，恶劣追问：“一起什么？”
“一起……一起……”盛瑶浑身发热，脑子也晕晕的。
她连说话都快说不利索了，但又只是奇怪自己怎害羞成这个样子，并未往别的方向想。
盛瑶深吸一口气，阖眼一瞬，再度睁眼，突然转身，直直对上厉峥眼含逗笑的眸子：“一起睡觉！”
厉峥一愣，唇角笑意僵住。
逗人不成，反被她的直接给噎住了：“你还真是……”
盛瑶不必看铜镜也知晓自己一定是满脸通红。
她任由热意流窜全身，鼓起勇气正色道：“厉峥，我其实已经准备好了，你不是想和我睡觉吗，我们今日就可以一起睡！”
厉峥瞳孔一缩，不可理喻地拔高嗓音：“你在胡说什么！”
他何时说过想和她睡觉了！
谁教她如此胡说八道的！
若是厉峥能提前知晓这平日一点小事都害羞不已的小姑娘这么经逗，方才哪还会故意说那种话逗她。
这下可好了。
手足无措的人变成他自己了。
突然的高声让盛瑶脑子更晕了。
她迷茫地眨了眨眼，思绪有些连不成线，只能胡言乱语道：“你不想和我睡吗？”
“当然……”欲要否认的话说一半又止住。
略显违心，厉峥谨慎地不让自己也成为胡说八道之人。
但盛瑶也太离谱了。
什么睡不睡的。
她把他当成什么人了！
想不想是一回事。
做不做又是另一回事，自不能如此随意。
可盛瑶只听见了前半句，并未听见被咽下的后半句。
她晕乎乎地迈步，三两下走到厉峥跟前，红着脸，却是理所当然道：“既是想，那今夜，我们就一起睡吧。”
第31章
空间不大的客房内。
圆桌被移开至角落, 勉强在床榻前腾出一片空地。
橱柜里备用的被褥被拿出铺平在地面上。
窗外无月，漆黑一片。
屋内烛火熄灭，即使隔着很近的距离, 也仅能瞧见一道模糊不清的黑影在眼前晃动。
盛瑶裹着被褥，侧躺缩着身子，眼巴巴看着床前的黑影。
窸窸窣窣的声响, 是厉峥最后将地铺完全铺平的收尾声。
盛瑶在黑暗中眨了眨眼, 声音轻微, 带着一丝沙哑, 像是精神不济：“厉峥, 你真的要睡地上吗？”
厉峥在地铺上坐下，抬眸看向床榻。
黑暗笼罩了他的神色, 仅有平淡的嗓音显得他好似镇定：“闭上眼，该睡了。”
“……哦。”盛瑶乖乖闭上眼，但脑子仍是晕乎得厉害。
她想不明白今日是何原因，她都如此主动了, 厉峥竟拒绝了和她一起睡觉。
分明那时候他还那么想和她一起睡觉的。
是因为时间过去太久, 他已改变了当时的想法？
可是那怎能怪得了她，她那时还未能做好准备呀。
他总得给她一点时间适应吧。
那是因为今日的地点吗？
并非在家中, 只是一个普通简陋的客栈。
可是这又何妨，她在乎的只是要厉峥在她身边而已。
盛瑶不知今夜自己的情绪起伏为何变得很大。
只是这么想着, 便觉有一股委屈涌上心头, 鼻尖泛酸，眼眶发胀。
盛瑶不由拉紧了被褥，把自己裹得紧实。
被褥分明很厚, 她却仍然觉得很冷。
身旁传来翻身的动静，厉峥已躺进了地铺中。
地面冷硬, 即使隔着一层被褥也不会太舒坦。
厉峥阖上眼皱起了眉头。
除了地铺的不适，还有身处黑暗中，也能明显感觉到的另一个人的存在让他难以平心静气。
耳边清晰传来盛瑶不怎么均匀的呼吸声，她显然还未睡着。
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真实存在的，空气中好似仍能闻到她身上的那抹香气。
厉峥心跳也开始不稳了。
无边的黑暗令思绪极易发散，只是浅浅在脑海中晃过一瞬的想法，就会不自觉衍生出莫名的联想。
联想与她同榻，联想她就在近处触手可及。
甚联想，将她拢入怀中，待日照升起时，睁眼的一瞬就会看见她近在咫尺的睡颜。
厉峥无言地抬手揉了揉眉心。
真要命，这叫人如何睡得着。
厉峥烦躁地一个翻身，一转头，正好对上床榻上侧面朝向他的身影。
他在夜色中适应后的视力清晰看到了盛瑶的面容。
她把被褥包得只剩一颗头了，紧闭着双眼，但眼睫却在发颤。
厉峥怔了一瞬，觉得她好似有些不对劲。
正要开口说什么。
盛瑶忽的动唇，声音轻微唤他：“厉峥……”
带着沙哑的轻声磨人耳根，像是刻意的引.诱。
厉峥呼吸微顿，压抑自己涌动的思绪，只轻轻“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我好冷……”盛瑶的声音再次传来，已是微不可闻，“要不，我们还是一起睡吧？”
厉峥心头一跳，蓦地转过身背了过去。
都说了如此不妥，她怎还使上计谋了！
今夜虽是有雨，但他方才检查过盛瑶榻上的被褥，厚实绵软，自是不会感觉到冷的。
他本就在极力克制，她若再这般引.诱下去，只怕他的自制力真的会彻底崩塌。
贪婪的滋味他已是深刻体验过了。
厉峥对自己认知清晰，若是当真就这么躺到她身边去了，他可无法预料自己是否还能自制。
厉峥呼出一口气，背对着床榻沉淡回应她：“你把被褥盖紧些便不会冷了。”
这话说完，身后便没了动静。
厉峥后知后觉感到自己的冷淡，心里有些不忍。
他又一次转身，出声问：“盛瑶，你盖好了吗？”
回答他的，是几声加重的呼吸声。
“盛瑶？”
厉峥再一抬头，床榻上正好一个翻身的动静。
盛瑶裹着被子完全背过了身去，只留下一团黑漆漆的影子。
生气了？
厉峥一愣，下意识半撑起身来。
他无奈又有些好笑。
为着她着想，她反倒还和他生气气来了。
就……那么想和他一起吗？
暗色遮掩了厉峥脸颊上悄然蔓上的红晕，泛着热意，令他眼神躲闪了一瞬。
但很快，他又重新看向那团背影，低声问：“盛瑶，还冷吗？”
粗重的呼吸声再起，不像是不理他，更像是想说话说不出来似的。
厉峥终是察觉不对，眉心蹙起，完全起了身。
“盛瑶？”
“唔……”低喃声带着难耐的痛苦，那团黑影小幅度地扭动了一下。
厉峥一脚踢开脚边的被褥，两步一跨就走到了床边。
他伸手拍在她肩头：“盛瑶，你怎么了？”
厉峥稍加用力，将盛瑶整个人翻回来。
她一转头，满脸痛苦地微张着双唇，面颊上色泽在夜色中看不清晰，却也能霎时感觉到她周身似乎不太对劲的热度。
厉峥一手探上她额头，果真烫得吓人。
“盛瑶，盛瑶，能听见我说话吗？”
“冷……厉峥，我好冷……”她整个人身上都快烧着了似的，嘴里却在迷迷糊糊喊着冷。
厉峥有一瞬慌乱，脑海中霎时反应过来从入夜开始，盛瑶就一直不太对劲的状态。
他懊恼自己怎这会才发现，忙把盛瑶身子放平，替她掖好被子。
可盛瑶仍在喊着冷。
声音低低的，沙哑的，好不可怜。
厉峥大掌探入被窝中，找到她虚弱无力的手一把握住。
她掌心渗着汗濡，也全然无力回握他，只能任由他掌心的温度传递到她身上。
或是感觉到了身侧另一人的存在，是令她安心的气息。
盛瑶无意识地往厉峥的方向蹭动了几下。
紧张焦躁的心绪在这一刻齐齐涌上。
厉峥少有的无措，伸手虚抱住盛瑶，却不知自己该怎么做。
“还是好冷……”盛瑶意识不清了，凑近了厉峥撒娇似的，低喃着，“真的很冷。”
厉峥心尖蓦地一下抽疼了一下，视线焦急地在屋内扫视了一周。
窗外夜雨仍在不知疲惫地落下。
可盛瑶的情况明显严重。
他不会医术，更未曾照料过生病的人。
这样下去不行，怎也是需得找大夫来的。
厉峥霎时起身，正欲收手。
被褥下和盛瑶相牵的手被不轻不重地拉了一下，好似在抗拒他的离去。
厉峥勾住她的手指蹲下身来，声音轻到像是怕吓着她，柔声安抚着：“我去给你唤大夫，很快就回来。”
盛瑶似乎是听见了熟悉的声音，迷迷糊糊睁开眼来，却不知她究竟是否看清了眼前人。
但她只是颤了颤眼睫便乖巧地点了头，说不出话来，只有指尖在他掌心轻挠了一下。
厉峥呼吸一顿，俯身低头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心疼又爱怜：“很快的，我很快回来。”
厉峥没有再做耽搁。
迅速转身就快步走出了屋中。
小客栈内入夜便熄灭了大半灯火，仅留有一两盏烛灯照亮走廊的过道。
厉峥急促下楼的脚步声在静谧客栈内发出不小的声响。
一楼厅堂守夜的店小二被吵醒，蓦地抬头，就见厉峥急匆匆赶来：“这附近何处有医馆，可还能找着大夫？”
店小二愣了愣：“前面街角转角处倒是有个医馆，但已是入了夜，医馆也定是关门休息了，这么大的雨，这个天也找不着大夫了吧，客官，您这是……”
厉峥没了耐心，不待店小二话说完，伸手就拿走了柜台旁的一把油纸伞：“伞借我一用，多谢。”
大雨中，一抹颀长身影片刻间淹没在雨夜的沉暗下。
只剩脚下溅起的水声啪嗒啪嗒回响。
街角的转角处，紧闭大门的医馆被人大力敲响。
砰砰砰——
那声响不像是来求医的，反倒像是来讨债的。
医馆内好一会才发出一阵凌乱的响动。
大门被拉开一条缝，内里光亮照出来，直把门前一道湿漉漉的身影拢进了逆光的阴影中。
“啊！你……”
“大夫，叨扰了。”
因着大雨变得空旷沉寂的街道，没一会又再次响起了脚步声。
不同于来时，此番两道交错的脚步声走得很急。
饶是如此，厉峥仍在催促：“大夫，劳烦你再走快些。”
上了年纪的老大夫撑着一把摇摇欲坠的油纸伞，满脸苦恼，嘴里也不停抱怨：“哎哟，这么大的雨，我什么也看不清啊，我这把老骨头已是走得很快了。”
但厉峥充耳不闻，甚至直接上了手，一把抓住老大夫的胳膊，助他看清路，也助他这把老骨头再度加快走路的速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