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条被掀开,露出了背后一堵厚实的墙,再没有别的了。
然而王后这一掀却令白薇所在的空间再度颤动起来,颤动的幅度不大,瑟瑟的,如果这个空间有生命,那么它一定是在害怕。
白薇心念一动,或许这个空间当真是个生命体,而那扇黑暗中的圆形小窗正是这个生命体的眼睛。这个生命体躲在藤条覆盖的墙面背后,而他们正在它体内,透过它的眼睛观察着鹦鹉小铺内发生的一切。
如果当真如她所猜,那么它在害怕什么?
“三叶藤后面什么也没有呢。”王后看上去有些失落,整个人贴在了墙壁上,试图找到些什么,“莫非在这面墙后?”
侍女犹豫起来,墙壁后怎么可能还藏着别的鸟儿呢,但王后的指示却不能不听。她试探着问:“那我们去后面看看?”
她本意是想绕到铺子后面看看,谁知却听王后轻轻柔柔地说:“把这面墙凿开。”
凿了墙,鹦鹉小铺就毁了。
空间内的黑鸟当即炸毛:“凭什么凿墙!”
白薇尚有心情逗它:“所以你当真不打算给你的主人送个信?”
“不过这时候送信估计也来不及了,”阿方索还不忘补了一刀,“等他回来,这里大约也只剩废墟了。”
就在这时,铺子外起了一阵喧哗。
“怎么回事?”王后皱眉往门口看去。
不多时,铺子内又进来了一人。那人身材极为高大,他一入内,铺子瞬间拥挤了起来。
来人是贝里恩。
白薇眉心一蹙,怎么又是这个阴魂不散的。
王后神色不虞:“你来这里做什么?”
贝里恩答:“接到线报,有人看到这里藏了两个可疑的人,很有可能是陛下命我抓捕的那两人。”
“那你也看好了,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王后提着裙踞走了几步,不知有心还是无意,正挡在藤条覆盖的那堵墙前面。
贝里恩沉吟片刻,欠了欠身:“殿下方才不是说要凿墙吗,不如把这几面墙都凿开看一看吧?”
还不待王后开口,贝里恩便对铺子外的守备军道:“凿。”
随着这一声令下,守备军当即整队入内。
“殿下不如先出去等一等,以免误伤。”贝里恩恭谨道。
王后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的一列守备军,于是抿着唇走了出去。
临出铺子前,她脚步一顿,侧头道:“别忘了把那些鸟笼取下来,鸟儿无辜。”
贝里恩皱了皱眉头,招手让身旁的士兵去取鸟笼。
待所有的鹦鹉都撤出铺子,铁锤抡出了第一下。
砸墙的声音一声重过一声,听得白薇心惊肉跳,但奇异的是空间竟不颤抖了,似乎惹它害怕的东西消失了。
墙碎裂开,掉落的碎石和粉尘铺满了地面。墙上覆盖的藤条也被粗鲁地扯开,残肢断臂散落在地,被守备军踩在了脚下。铺子内的桌子、椅子早已被撞倒,杯子和托盘也被踢到了一边。
这里的动静不小,但花鸟市集的商贩和客人无一人敢前来看个究竟。
最先凿开的是被藤条覆盖的那面墙,墙的另一面直通隔壁的另一家铺子,那家铺子的商贩吓得面如土色,瑟缩在柜子后不敢多言。
白薇的心落到了实处。
下一刻,对面的那堵墙也被凿出了一个洞。
“快看!”
白薇浑身一震,原本松弛下来的心脏再度紧绷,那堵墙中竟然真的藏了东西。
墙面被凿开的地方露出了一截枯骨。
贝里恩神色ῳ*Ɩ 冷峻:“再凿。”
墙面轰然倒地,墙中的东西终于露出了全貌。
那竟是一个骷髅女人。
女人已死去多时,浑身只剩下了枯骨。依稀能辨认出她生前穿着一条样式考究的宫廷礼裙,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鬓边缀着几朵鲜花,只是此刻裙子已磨损得厉害,金发也乱糟糟得如同枯草,鲜花早已枯萎,只剩下了皱巴巴的花萼。
她生前应是一位极具风情的美人。白薇想。
“咦,”黑鸟忽然道,“骨头的颜色好奇怪呀,怎么是黑色的?”
白薇也注意到了女人尸骨的颜色,黑如焦炭的枯骨昭示着女人是被活活烧死的。
不仅如此,白薇觉得这女人似曾相识。
尸骨的身量体格,着装风格,以及头骨轮廓,皆像极了等候在铺子外的王后。
显然不止她发现了这一点,贝里恩以及在场的士兵都觉察出了其中的关联,士兵们不敢多言,视线却忍不住飘向了门外的王后。
王后也看到了那具女尸。
她抿着唇,依旧保持着优雅的仪态。
“贝里恩阁下,”王后红唇轻启,“这就是你要抓捕的人么?”
贝里恩一愣,当即大手一挥,低声吼道:“砸,全部都砸开!”
“不可以不可以!”空间这一头,黑鸟已气愤得快要晕厥,却无法阻止守备军一锤又一锤,将整个铺子拆了个干净。
当第三面墙倒地时,天花板不堪重负,断成两截砸了下来。与此同时,第三面墙后的景象也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尸骨,堆积如山的尸骨藏在了那面薄薄的墙后。
最前端的焦黑尸骨属于一位成年男性,他身上的盔甲已破烂得看不清原貌,头骨不正常地前倾,似乎死前正竭力呐喊。
他双膝下跪,面朝大门,黑洞洞的眼窝正对上了门外的王后。
王后似乎受了惊,捂住胸口倒退了一步。
就在这时,移到铺子外的鸟笼突然有了动静。笼子里的鹦鹉不约而同地一边拍打着翅膀,一边重复:“地火烧起来啦,地火烧起来啦……”
白薇一惊,她第一次见这些鹦鹉吐出人声,在她的印象中,它们一直沉默且安分,却不想竟在这个节骨眼上集体爆发。
鹦鹉的声音尖锐且刺耳,很快传遍了整个花鸟市集。市集内的人们再也忍不住,尖叫着往外跑。
“让它们闭嘴!”贝里恩青筋暴起,“拦住那些人!”
士兵如梦初醒,冲出铺子,抽出腰间的佩刀,不由分说就往笼子里捅。
不知过了多久,鹦鹉的声音没了,血渗进了石板路的每一个缝隙。
轰的一声,晴天里炸响了一道雷。
紧接着,暴雨瓢泼而至。
第154章 14
Chapter14. 雨火
突如其来的暴雨并没有阻断守备军的节奏。
贝里恩很快调整好情绪, 冷静地指挥士兵们将墙内的尸骨一一抬了出来。有些尸骨许是年岁久了,在移动的过程中断裂开,甚至直接碎成了齑粉, 但大部分尸骨还是被完整地清理了出来。
士兵们心照不宣地将那具穿着盔甲的男性尸骨和另一堵墙里的白裙女尸留在了最后。
当墙壁中的其他尸骨都被清了个干净, 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静待长官的下一步指令。在中央王城, 这样的盔甲不是谁都有资格穿的。同样地, 也不是随便哪个女人都能拥有这样富丽的宫廷礼裙。被埋尸于墙内的这个男人和女人,其身份定然不简单,绝不是他们这些小兵能置喙的。
白薇也觉察到了其中的微妙,但她不明白那位死去军官的等级。
“起码得是位爵士。”阿方索说, “只有统领有资格穿这样的软甲,他头盔上的花纹也可以佐证。”
“爵士?”
“对。”阿方索耐心地解释,“比如贝里恩, 他就可以穿这样等级的甲胄。”
这下白薇有了概念, 死去的这个男人至少与贝里恩同级。她的目光飘向了另一堵墙中的女人:“那位呢?”
阿方索想了想, 答:“女人的裙子我不大懂,但这样的料子和款式, 应是帝王身边的家眷。不过陛下没有姊妹, 所以应当是王宫里的某位夫人。”
某位夫人?白薇恍然, 这位死去的夫人似乎钟爱于模仿王后的打扮。
“王宫里有几位夫人?”白薇好奇。
阿方索无奈:“我不知道。”
瓢泼大雨中, 没有士兵敢碰墙壁中最后留下的两具尸骨, 贝里恩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这时, 王后开了口。
“贝里恩爵士。”王后说, “这两具尸骨是你要抓捕的那两个人么?”
贝里恩如梦初醒, 沉着脸对士兵喝道:“还愣着做什么?!”
士兵一个激灵,立刻回到铺子内, 几人合力去抬尸骨。然而就在他们发力的瞬间,男性尸骨突然碎裂开,从头骨顺着脊柱往下,统统碎成了齑粉。咣啷一声,失去了骨架支撑的头盔掉在了地上,滚了几滚,停在了贝里恩脚边。
女尸也开始龟裂,不过片刻功夫,已什么都不剩。
黑鸟抱着白薇的脖子,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好难闻的味道……”
“什么味道?”阿方索问。大雨冲刷掉了大部分污秽,这时候分明什么味道也没有。
黑鸟依然皱眉:“讨厌的味道。”
抬尸骨的士兵吓得浑身发软,然而贝里恩似乎没有要责备的意思,他弯下腰捡起了脚边的头盔,擦去上面的焦灰。
王后忽而笑了起来:“我听闻前守备军统领叛逃后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贝里恩抿了抿唇,转头不知说了什么。
雨声掩盖了他们的交谈,寻常人听不清,但阿方索有着异于常人的耳力。
“他们已经确认墙内男尸的身份了。”阿方索凑到白薇耳边,将王后与贝里恩的话说给她听,“厄尔蒂斯各统领有自己的标识,就在他们的头盔上。”
“前守备军统领获罪后,贝里恩取代了他的位置。”
白薇好奇:“因什么获罪,叛变?”
阿方索答:“坊间流传,前统领与后宫中的妃嫔私通,不久后被人告发,帝王大怒,要将他处以绞刑。行刑前一天,他逃出了地牢。”
黑鸟听得津津有味:“哪个妃嫔?”
“这就不知道了。”阿方索想了想,“不过传闻最多的,是王后。”
“前统领与王后私通?!”黑鸟激动起来,“展开说说。”
阿方索本不想理它,但转头见白薇也眼巴巴地望了过来,于是只得在脑海中搜刮曾经听到的信息:“那位前统领与王后来自同一片村落,当年就是他护送王后来到了中央王城。不久后他升任守备军统领,可以自由出入王宫,与王后的交集便多了。”
黑鸟意犹未尽:“是不是王后放走了前统领?”
阿方索面无表情:“我怎么知道。”
白薇琢磨了片刻:“如果私通的对象是王后,那么王后怎么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黑鸟愣住:“对哦。”
阿方索摊了摊手:“所以这也只是坊间流言。还有人传,告密者其实就是现任统领贝里恩爵士。”
“不过,”阿方索忽然想起一事,“也就在那件宫廷丑闻之后不久,中央王城周边的几个村落爆发了一场瘟疫。”
白薇敏锐地揪住了其中的一点:“什么样的瘟疫?是不是得了病的人会异常亢奋、躁动,随后迅速枯萎,死时仿佛一具被吸干了血的干尸?”
阿方索有些惊讶:“你见过?”
白薇又问:“这场瘟疫后来怎么样了?”
阿方索思索了一会儿:“大概延续一年后就被控制了,没听说还有人感染。不过那会儿人们的注意力已经不在瘟疫上了。”
少年笑了笑:“因为那个时候,比瘟疫还可怕的东西出现了。”
“地火。”
女巫之子预言,地火将焚毁整个厄尔蒂斯。
“这个我知道!”黑鸟有些兴奋,“那会儿我已经从蛋里孵出来了,那场莫名其妙烧起来的大火把王城外的一个小村落夷为平地。怪火仿佛有灵性,烧成了一个圈,不多不少,就只框住了那片荒野和村落,烧干净了,火就熄了。”
“那个村落在哪里?”白薇的语气不自觉地急促了起来。
谁知阿方索淡道:“地火早已不在那里。”
白薇一滞,正要反击,却见阿方索神色一凝。
“嘘。”他竖起一根手指,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片刻后,他的脸色难看了起来:“贝里恩想假借地火之名,烧掉整个花鸟市集。”
“包括市集里所有的人。”
有可能见到这场闹剧的,无论士兵还是平民,一个活口不留。
“这么嚣张啊,”白薇冷冷道,“看来是很心虚了。”
这么大的雨,怎么才能连人带市集烧干净?人是活的,一察觉到不对,必然要四处逃窜,那么只能先处理人,等雨停了再用大火掩盖一切。就像对待那些无辜的鹦鹉一样。
贝里恩已转头对亲信下了命令。
“怎么办啊?”黑鸟着急得扑棱着翅膀。
阿方索漠然道:“那是他们的命数。”
“这可不行。”白薇说,“得让今天在场的人好好活着,活着才能把看到的一切传出去。”
话音未落,一簇火苗从白薇的指间蹿了出去。空间似是吓了一跳,猛地把白薇吐了出去。白薇早有准备,离开空间的刹那已化作了一只小猫,隐在了藤条中。
阿方索想要握住白薇,却抓了个空,只震惊地看着她跃出了空间,变换了模样。
“这……这……”黑鸟已完全愣住,“我的眼睛是不是花了?”
贝里恩的亲信还未来得及抽出长刀,涅槃火已将他们团团围住。火焰仿佛有生命,将花鸟市集分割成了两边,一边是鹦鹉小铺,另一边是被留滞的平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