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叫人遗憾的是,莱昂并没有跟随他的马戏团回到多伦,于是接连几日人们都无法欣赏到最为经典的黄金狮表演。据说, 整个马戏团只有莱昂能驱使得动笼子里的那群狮虎。
但这个小小的遗憾并不能削减人们的热情,每当夜幕降临,帐篷外依然人山人海。
这一夜, 马戏表演散场得比以往早一些, 广场上残留着金花和彩屑, 雪花飘下来,很快将人们狂欢的痕迹掩去。
狂欢过后的松胡广场冷冷清清。在这冷寂的广场角落, 忽而传来了奶声奶气的声音。
“你要带我去哪里?”孩子抬头望着牵着他的老嬷嬷, “我的妈妈还在等我。”
老嬷嬷“嘘”了一声:“我要带你去个好地方, 那里有暖和的壁炉和吃不完的蛋糕, 在那里你会见到你的爸爸和你的新妈妈。”
小娃娃愣了愣, 似乎在壁炉蛋糕与母亲间做选择。他想了一会儿, 继而皱着眉头摇了摇头:“我不要壁炉, 也不要蛋糕。我要我妈妈。”
“真是个傻孩子。”老嬷嬷笑起来, “你的妈妈连喂养你的面包钱也没有,你要她做什么呢?”
孩子依然摇头:“我要我妈妈。”
老嬷嬷并没有理会孩子的话, 她兀自将孩子带到了一辆装饰考究的马车前。马车里空无一人,松软的坐垫上放了一只毛绒小兔子和一块裹着奶油的蛋糕。
“去吧。”老嬷嬷拍了拍孩子的背。
孩子忽然觉得害怕:“我不要,我要回去找妈妈……”
老嬷嬷一把抱起孩子,就要将他塞入马车。孩子更加恐慌,他奋力挣扎:“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我妈妈!妈妈!”
赶车的侍从见状,下了马车过来帮忙。他们合力将张牙舞爪的孩子塞进车厢,并仔细地锁上了门。
老嬷嬷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剩下的就拜托你了。”
侍从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跳上马车,驱动了车子前的骏马。他想,坐在车厢里的奶娃娃可真幸运,前方将有数不尽的金银珠宝等着他,可这小崽子什么都不懂,竟还要哭闹。
车轮骨碌碌地向前转着,车里的孩子哭得声嘶力竭。他拍打着车窗,喊着要妈妈。
大雪肆虐的街道寂静无人,没有人听得见小娃娃的哭喊。
哭着哭着,那声音渐渐弱了下来。
侍从想,大概是哭累了。
恰在这时,携裹着雪沫的夜风中隐约传来了一道柔和的歌声。
“我亲爱的宝贝啊,你在哪里?
你蓝色的眼瞳是冬日最晴朗的天,
你蓬松的卷发是最柔软的棉花,
我爱你,我吻你,
可你却不要我了。
亲爱的宝贝啊,你还爱我吗?
……”
唱歌的是个女人。
女人的歌喉美得像冬夜里最轻盈的一朵雪花,侍从听着这似有若无的歌声,不禁浑身一热。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女人多情的眼、柔软的胸-脯和笔直的腿。
“我的宝贝啊,等着我……”侍从忍不住跟着哼唱了起来。他想赶紧办完这件差事,然后去到一个燃着壁炉的酒吧,点一瓶辛辣的麦芽酒,再一头扎进那溺死人的温柔乡。
马车嘚嘚地向前驶去,穿过寂静无人的街道,驶进了一幢别墅的大院。
最后,车子停在了一扇门前。
门前早已等着个管家模样的人。
“小少爷送来了?”管家问。
侍从努努嘴,示意车厢。
管家取出两块银币放在侍从手上:“辛苦了。”
“小事,多谢大人的慷慨。”
管家打开车厢的门,忽而一愣:“孩子呢?”
侍从往后探过脑袋,也是一愣。车厢里只有一只孤零零的毛绒小兔子,兔子的脑袋上糊满了奶油。
那个孩子不见了。
侍从惊出一身冷汗。他爬进车厢,突然从车厢里飞出一只蝴蝶,迎面砸到了他的鼻子上。他一把挥开那只碍事的小东西,俯身将坐垫、座位底下里里外外找了一遍,可依然没有找到孩子的踪影。
这怎么可能?一路上马车未停,车门紧锁,这么个巴掌大的奶娃娃能跑去哪里?
忽然,侍从似乎又听到了那熟悉的歌声。这一次,甜美的歌声并未让他浮想联翩,反倒激起了他一身的冷汗。
“亲爱的宝贝啊,你在哪里呢?负心的人儿啊,要心肝何用?”
“若你不要心肝,那便挖来给我吧。”
第030章 01
Chapter01. 斗牛
大雪纷纷扬扬, 清晨的光线阴柔柔的,打在塔楼的窗玻璃上。
白薇裹着毯子,靠坐在窗边的摇椅中, 一边啜着热腾腾的红茶, 一边翻着膝盖上厚厚的神话传说。她脚边的地毯上摞了好几本童话书,像一座小塔, 歪歪扭扭地立着。
这些童话与神话讲着光怪陆离的故事, 会飞的鱼,食人的树,怕光的血族,魅惑人心的蝶。
唯独没有能随意变幻容貌的人。
或许, 那不是人,只是长得与人相似罢了。
若是早几年,白薇是不会把这些故事当真的, 但谁又能想到她自己便是一只九命猫呢?
如果没有那场死亡, 她将毫无所知地带着一身地藏血直到百年, 那么终其一生她都将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而莲夫人说与她听的那些狸族传说, 便永远只会是传说。
但或许冥冥中自有定数, 她还是成为了九命地藏。
一只流落在异国他乡的九命地藏。
她不知为何莲夫人要带着她漂洋过海来到多伦, 也不知为何莲夫人临终前对她的身世讳莫如深, 但她相信莲夫人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也许这些秘密会随着莲夫人留在汉文手札里的指示一点点揭开。
白薇正要给书本翻页, 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她搓了搓手, 往壁炉里又加了一段木柴。
这里本是莱昂马戏团放杂物的阁楼, 被管家老霍普收拾成了勉强能住人的小卧室,但即使壁炉生了火, 这个背阴的房间依旧冷得叫人发疯。
老霍普也没辙:“唉,没办法了,整座宅子就这里清净些。我再给你加个火盆吧?”
白薇无奈:“谢谢。”
她在一个下着雨的夜晚敲响了查令街58号的大门。那座大理石房子像一只沉睡的巨兽,静静地蛰伏在黑夜之中。过了许久,门后才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门开了一条小缝,露出了半张稚气的脸。
应门的是个少年,身量未及白薇的肩膀。他懒洋洋地看着门外的不速之客:“有什么事吗?”
白薇:“我找莱昂。”
“莱昂不在。”少年说罢就要关门。
白薇迅速卡住门:“我可以等他回来。”
少年上下打量了白薇几眼,开了门:“跟我来吧。”
门后是一个窄窄的回廊,再往后是一个小院子。院子四面悬着几盏马蹄灯,摇摇晃晃在夜雨中。昏暗的灯光隐隐勾勒出了院内草坪的轮廓,以及院子中央那个白色的喷泉雕塑。
“科恩,这是谁?”
白薇一愣,院子里空空荡荡,不见人影,可问话的声音却近在咫尺。她见那少年仰头对着空气说;“找莱昂老大的。”
突然一阵风过,有人如鬼影般从不知哪个角落里窜了出来。
“你要找莱昂?”那鬼影垂着头看向白薇。
白薇这才看清面前的男人。他身材极其高大,白薇需要大幅度地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脸。他一头短短的灰发桀骜地炸开,像怎么也抚不顺的杂草。他面色不善地看着白薇,仿佛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不耐烦。
“是。”白薇说,“听说他不在,我可以在这里等他吗?”
灰发男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等多久?一天,两天,还是一个月,两个月?”
白薇眉心一蹙,她以为莱昂不过短暂地出了一趟门,她在这里稍等片刻就能见到他的面,未料莱昂似乎短期内回不来。
“我有很要紧的事情找他。”白薇说,“多久我都等,只是我现在没有下榻的地方,请问能不能暂时收留我。我可以给你们干活,来贴补开销。”
灰发男人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好似他早已料到她会有这番回答。
令人心惊的是,笑声不止这一道。无数的笑声,高的低的,粗重的尖细的,从院子的各个角落传来,这空荡荡的院子竟似不止一人。
“啊哈哈哈,女人,又一个追着莱昂追到了这里的女人。”
“咱们来下个赌注,赌多久她会哭着从这里跑出去,我赌十分钟,两个银元。”
“行吧,那我赌五分钟,一个金币!”
四面的嘈杂之声悉数落在了白薇耳中,她见昏暗的院子里浮动着影影绰绰的人影,但又看不真切,想找到声源,却无处下手——就像这个空无一人的院子里盛满了目不可见的幽灵。
“可以啊。”灰发男人不怀好意地笑着,“不过我们这里只缺个看门的打手,你看你行不行?”
白薇不用想就知道,这家伙在刁难人,但她只能点头,否则出了这个院子,再想进来是不可能的了。
她必须尽快找到莱昂。她对自己这副身体不甚了解,甚至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单凭她一个人摸索费时又费力,她亟需一个领路人,这个人就是莱昂。
莲夫人给了她莱昂的名字,说明莲夫人信任莱昂,而白薇信任莲夫人,所以她来到了这里,哪怕此刻院子里的情况不太对,她也没想着要逃跑。
“可以。”白薇一口应下,“我需要做什么?”
四面的笑声更大了。
灰发男人指了指院子里黑暗的某一点:“你得和我们的看门狗打一架。赢了说明你能胜任,你留下;输了,大门在那,请滚蛋。”
男人话音刚落,就见黑暗里走出一个铁桶似的男人。白薇有些蒙,那里分明先前什么也没有,怎么就突然多了一个人?
院子里的怪笑放肆极了。有人啧啧轻叹:“可惜了这么个漂亮的女人。”
立刻有人回应:“不怕,如果她被撕坏了,我可以帮你把她缝起来,保准看起来和新的一样。”
白薇仰头看向那只“看门狗”时,心内仍惊疑不定,直到对方一记铁锤砸来,才将她魂飞天外的神智给震了回来。
她原本站着的地方多了个肉眼可见的坑,白薇登时明白这不是闹着玩的。
在满院起起伏伏的呼声中,白薇有惊无险地躲过了几次攻击。突然,那铁墩似的男人瞅准空隙,一把揪住了她的长发,像玩提线木偶一样,狠狠将她抡在了地上。
白薇只觉得浑身的骨架都要散了,头皮针刺一样疼。她还来不及去看她的肋骨,就见那铁块头的大掌伸了过来。
这一次,他对准的是白薇的脖子。
白薇顾不得其他,当即一矮身,从铁块头的胯-下窜了过去,接着迅速反身跳上他的背,曲肘击向他的颈椎。然而,她的肘就像敲到了个厚厚的铁皮,对方不见反应,她却疼得抽了一口冷气。
铁块头怒了,企图将脖子上的白薇甩下去,但白薇仿佛一尾蛇,死死地缠住了他的脖颈。
白薇触手可及的地方,是铁块头的眼睛,这是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之一。她本可以戳瞎他的眼睛,但她没有。她觉察出来了,这家伙虽有一身蛮力,但行动间并不灵活,脑袋似乎也不太灵光,也许她能用别的法子制住这个大块头。
她突然像游鱼一样向下一滑,倒挂在男人胸前,用尽全身的力气曲肘击向他的腹部。这力气大得出乎她的意料,只见男人被这力道击得双膝着地,整个人在满是雨水的泥地上生生向后滑出了十六英尺远。
隐在黑暗处的旁观者们笑不出来了。
“我的乖乖……”
“坎昆这是……被一个女人打得跪了地?”
铁块头仿佛遭遇了奇耻大辱,他大嚎一声,翻身跃起。等他再度双脚着地,泥地上的壮如铁墩的男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高约七英尺的斑头斗牛犬。
白薇惊诧得瞪大了眼。她的脑袋有一瞬的放空,这“看门狗”竟真是一条狗!
她还来不及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见斗牛犬张开血盆大口向她扑来。这斗牛犬比那铁块头灵活了不少,竟咬住了她的长发和裙角,将她踩在了脚下。
白薇躺倒在泥地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斗牛犬尖利的牙齿向她刺来。
原本看热闹的那些鬼影人竟不再发笑,雨夜的院子里一瞬间静得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