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快要行至石阶尽头时, 布莱恩突然顿住了脚步。
地下室里有人。
有光从地下室的门内映出,在石阶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在这无人的荒郊,被大火烧毁的教堂地下室内,布莱恩嗅到了新鲜的、充满活力的人类的味道。
布莱恩行动得越发小心,掌心的肉垫一收,整个狼身跃向了地下室旁的石壁。
那里堆满了断裂的房梁和木头,墙面被杂物压得裂开了缝。
布莱恩凑近墙面的裂痕,往地下室内看去。
橘黄的烛光下,一个穿着黑袍的人盘腿坐在地上。那人正用帕子沾了木盆的水,一丝不苟地擦拭着一柄细长的软剑。
“路易,这次干得不错。”
布莱恩眼睛一眯,他竟然没发现这地下室里还有一个人。
说话的人同样披着黑色的斗篷,只不过他掀了兜帽,露出了画着浓重小丑妆的脑袋。小丑的脸颊上烙着一个时钟图腾,不知道是宗教的符号,还是别的什么标志。
那个叫“路易”的黑袍人放下了手中的细剑,恭敬地对小丑一低头。
小丑笑眯眯地看着路易:“如果这次没有你,守钟人有大半要折在千面手里。你是怎么砍伤千面的,说来听听?”
布莱恩愣了愣。千面?是传说中的那个千面神么?从这片大陆开始孕育生命起,千面神就已经存在,不死不灭,强大而神秘。
路易垂着头,说:“大概是他轻敌了。”
布莱恩有些惊讶,路易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似乎是个少年人。
“他看到你的脸了么?”
“没有。”
沉默片刻,小丑又笑了起来:“千面夺走了你的姐姐,你恨他么?”
路易答:“现在的我,没有资格谈恨。”
小丑笑意不减,似乎对他的答案很满意:“你虽然不是天资最好的,但是你的心里有欲望,这会让你比其他人走得更远。”
“你好好休息吧。”小丑说,“火种燃烧的时候,我会带你去本钟。”
路易整个人一震:“是。”
直到小丑离开后好一段时间,路易依旧保持着盘腿垂首的姿势。
地下室内的烛火晃晃悠悠,将少年的影子拉得细长。
这里看上去像是路易的栖身处。布莱恩不禁想,莱昂那日来到这里是为了见这个少年么?
然而布莱恩并不知道答案,他只能把这处地方以及刚刚发生的一切记下来,回头告诉薇,也许她能得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布莱恩一直等到路易吹灭蜡烛,和衣躺下,这才悄无声息地从杂物中退了出来。他像一抹鬼影,瞬间消失在了石阶上。
布莱恩没有看到的是,在他离开后的下一秒,路易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一只不足巴掌大的蝙蝠飞进地下室,停在了他的手腕上。
路易坐起身,取下蝙蝠的一只眼睛,丢进了身畔的木盆中。木盆中的水漾起涟漪,很快将门外的景象展现了出来。
原来刚才在外窥视的是一头冰原狼。
路易收回水中的眼睛。他的神色并没有放松,他想起了小丑问的那句话。
他看到你的脸了么?
路易也不确定,诺兰到底有没有看清他的脸。
但他很清楚,如果诺兰没有认出他,那么他不可能活着回到这里。
***
白薇在一个飘着小雨的午后再次来到了国王十字街的那家咖啡店。
咖啡店内依旧没有一个客人。
塞翁不在,只有芬套着围裙坐在吧台后。白薇推开玻璃门的刹那,从他的眼里读出了几分意外。
“是你。”芬扬起嘴角,“欢迎。”
白薇笑着说:“就只有你一个人?塞翁呢?”
芬站了起来,和气地说:“你想找塞翁吗?”
白薇摇摇头:“我是来喝咖啡的,这次我会付钱。”
“塞翁的朋友,不用付账。”芬俏皮地眨了眨眼。
“这样吗,那我下次还来。”
“欢迎之至。”
白薇坐在上次那个靠窗的位子,看着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不多时,咖啡便送到了她面前,这一次,还多了一叠黑森林蛋糕。
“赠品。”芬笑眯眯地说。
白薇露出惊喜的神色:“谢谢。”
芬送完咖啡后便回了吧台,并没有像塞翁那样与白薇攀谈。这样英俊且腼腆的男人,任哪个女人都不会对他心生防备,谁能想到他就是小偷口中的雇主呢?
白薇拿起咖啡啜了一口,突然耳朵里响起细微的声音。
“别喝!这家伙下药了怎么办?”
是蓓姬的声音。
白薇安抚似的摸了摸耳垂上的珍珠耳钉,低声道:“放心。”
在得知白薇要再度造访这家古怪的咖啡店后,安格鲁等人一致拒绝,直言如果她非要去,得再带上一个帮手。
白薇爽快地答应了这个要求,但她没有带上格斗组的任何一个兄弟,而是带上了蓓姬。蓓姬的本体是眼珠,她让蓓姬化出本体,伪装成她的耳钉。
蓓姬从未想到自己还能派上这样的用场,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白薇喝了半杯咖啡,从书架上取了一本小说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芬安静地待在吧台后,也不催促,似乎乐见白薇在这里待下去。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傍晚很快降临。
白薇伸了个懒腰,对芬指了指后院:“我去一趟盥洗室。”
芬点点头,继续忙着他自己的事情。
白薇熟门熟路地穿过走廊,来到了盥洗室。她走进门,凝神听了片刻,接着拧开了水龙头。
在哗哗的流水声中,她来到了盥洗室的窗边。
窗外的小雨淅淅沥沥,奇形怪状的雕塑群沉默地立在土地上。
蓓姬惊道:“天啊,真有这么邪门的东西。可是薇,它们看上去不像是觉醒的样子。”
蓓姬和希德得出了同样的结论,那么这些雕塑看来就只是雕塑了。
此刻,雕塑群们一动不动,与白薇上次看到的一般无二,距离窗子最近的那个猫脸蛇身雕塑也依旧是那副耷眉闭眼的模样。
“你说它们会睁眼,什么时候才睁啊?”蓓姬有些着急,“这么干等着也不是办法。”
忽然蓓姬道:“薇,你送我过去。”
白薇一愣。
“解下你一侧的耳钉,丢过去。”蓓姬接着说。
白薇心念急转,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她迅速解下左边的耳钉,往窗外抛去。
珍珠耳钉骨碌碌地滚进了雕塑群中,很快便没了影。
“蓓姬?”白薇试探地唤了一声。
白薇右侧的耳钉有了声音:“薇,我在。”
“你还好吗?”白薇急急地问。
“啊,我现在在一个兔子的雕塑下面,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兔子的脑袋,女人的上半身,鱼的下半身……”
“你看到了什么?”白薇又问。
“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不过这里的泥土味道太难闻了,一股……”
白薇还没来得及听清蓓姬的后半句话,耳边突然响起刺耳的警笛和口哨声。
院墙外不知为何起了骚乱,嘈杂的声音直传到了后院。
“怎么回事?”白薇蹙眉,“蓓姬,你先回来。”
“蓓姬?”
白薇连叫了几声,右边的耳钉没有半点反应。
她心里一凉,正要翻窗而出,突然盥洗室门口传来了重重的擂门声。
“里面的人,请出来!”
白薇无法,只得关掉水龙头,打开盥洗室的门。
门外站着两个警探模样的人。
白薇一愣:“你们是……”
警探严肃地说:“小姐,请配合我们的工作,跟我们来。”
白薇走出盥洗室,跟着两位警探回到了咖啡店的前厅。大厅内,有个长官模样的人在向芬问话。长官身边有个警探,竟是一张熟面孔。
白薇看向卢克的刹那,卢克也认出了她。
“薇?”卢克惊讶地走了过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白薇一头雾水:“这是怎么回事?”
卢克沉默片刻,说:“国王十字街又发现了新的女性尸体。”
白薇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尸体是傍晚发现的,”卢克沉痛地说,“霍尔警官发现尸体的时候,她们刚刚咽气。”
“她们?”白薇揪住了卢克话里的一点。
“是的,这次连着发现了两具年轻女性的尸体,身份还在排查中。”
白薇的脑袋嗡嗡作响,她的脑海中有一个模糊的念头若隐若现,但此刻她没能想明白其中的关窍。
恰在这时,她听见了芬和警官的对话。
“……啊,傍晚吗?我一整个下午都在店里,那位女士可以给我作证。”
白薇抬眸,正撞见芬望过来的目光。
那目光澄澈而无辜,似乎因为听到这个噩耗而微微颤抖。
白薇脑袋一轰,她竟成了这个男人的不在场证明。
再没有比这更讽刺的事情了。
白薇企图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没关系,她想,查找真凶是警探该做的事,她要做的只是证明莱昂的清白。眼下新的尸体出现,而莱昂还在地牢,再没有比这更有力的脱罪证据了。
“薇,”卢克欲言又止,“还有一件事情,我想我得告诉你。”
“什么?”
“莱昂越狱了。”
第069章 10
Chapter10. 哑谜
当夜, 死者的身份就得到了核实。
两名死者皆来自多伦以北的城市,都在抵达多伦当天于国王十字街失去了踪迹。她们的尸体被发现时,一个被砍去了双脚, 一个被割掉了嘴巴和下颌。
那两位不幸的姑娘正在那份失踪名单上。
名单上的二十三位姑娘, 目前确认丧命的已有三个。隐藏在黑暗中的杀手终于挥动了屠刀,将他收集的猎物们一个个开膛破肚。
查令街58号笼罩在一片阴云中。
“莱昂越狱了?!”安格鲁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这个消息可不可靠?”
白薇沉默不言。消息来自卢克, 理应是靠谱的。
希德皱起眉头:“可是莱昂没有回来。”
白薇双手扯着头发,百思不得其解。莱昂没有理由越狱,况且如果他真的越狱,为什么不回黄金谷马戏团?他平日里虽然看着不羁, 但一向有分寸,不会做出这么不理智的事情来。到底是什么让莱昂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眼下除了莱昂越狱这个晴天霹雳,还有一件事堵在白薇胸口。
蓓姬失去了联系。
掷向雕塑群的那颗眼珠再没有回音, 而留在白薇手中的这颗也没了反应。
这比莱昂越狱给白薇的冲击还要大——蓓姬是跟着她才失联的。
“我去把蓓姬找回来。”白薇沉着脸说。
安格鲁连忙拦住白薇:“你刚从那里回来, 这么上赶着又去, 不是自投罗网么?”
“安格鲁说的对,况且蓓姬现在应当无碍。”希德说, “两颗珠子是有联系的。如果一颗眼珠受损, 另一颗一定会受到波及, 现在我们手里的这颗安然无恙, 那么蓓姬一定没事。”
“既然如此, 为什么这颗眼珠没反应?”白薇问。
安格鲁和希德对视了一眼, 一时语塞。
“也许……”一旁的坎昆试探道, “蓓姬在那边睡着了?”
这话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 白薇的脸色依旧沉得可怕。
“薇,你别这样。”安格鲁安抚道, “蓓姬没有你想的那么弱,没准你一觉睡醒,她自个儿就回来了。”
“莱昂老大越狱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我们一起离开多伦,我听说南部海岸的城市不错,阳光沙滩,礁石大海,比多伦这满是雨雾的鬼地方好多了。”说着说着,安格鲁向往起来,“我早就想去那里了嘞!”
希德拍了拍白薇的肩膀:“等布莱恩回来,我们就知道莱昂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了。现在你该回塔楼,泡个热水澡,喝杯热茶,然后睡个好觉。”
“我不累。”白薇摇头,“你们休息吧,我一个人再待一会。”
庭院里安静了下来。
白薇屈膝坐在喷泉边,手里攥着那颗眼珠子。希德立在她身后,难得地没有聒噪。
夜风呼呼的,吹得檐廊上的马蹄灯吱吱作响。院子一隅,年迈的鞭尾树不动声色地调整了枝叶的位置,挡住了吹向白薇的夜风。草地上的蝎子兰蜷起新叶,裹住了白薇裸露的脚踝。一群拇指大小的精灵在黑暗中悄悄跑过ῳ*Ɩ ,经过白薇时恰将树籽凝成的毯子盖上了她的膝盖。
院子里只她一人,却又不止她一人。
白薇胸中堵着一口气,她看着膝盖上暖和的树籽毯,越发觉得自己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