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克叹了口气, 继续道:“我们还找到了这群手艺人的组织者。”他将文件中的一张照片贴上了黑板。照片上是一个矮胖的女人, 满脸的褶子, 细长的小眼睛嵌在皱纹里, 竟一时难以分辨。
“她叫赛西亚。”霍尔又点了一根烟, 透过烟圈看向照片里的女人, “有传言, 她是个女巫。”
“她教会了那群流离失所的女人如何制造纸偶, 让她们有一技傍身,因此她在霍克里奇街13号有着极高的威望。据说, 奎茵就是她的得意门生。”
白薇看着照片上老态龙钟的女人,忍不住问:“她……多大年纪了?”
“没有人知道。”霍尔叼着烟,嗤笑了一声,“这群人没有身份证明,也没有在当地警署进行备案,他们就像响尾蛇一样盘踞在霍克里奇街13号。甚至有传言,从霍克里奇街13号存在的那一天起,赛西亚就已经在那里了。”
捕风捉影的流言越多,赛西亚便越神秘,威望也就越高。
诺兰问:“你们见过赛西亚本人么?”
霍尔和卢克对视了一眼。片刻后,卢克转过头,欲言又止:“我见过,但是又不能算见过。我只与她打了个照面,但她始终隔着幕帘与我说话。”
那是一个下着雨的黄昏,卢克在窄巷里足足等了一个钟头,才有人领着他去往赛西亚的住处。赛西亚并没有同那些女人一样住在漏风漏雨的屋棚中,她在霍克里奇街13号有一栋专门的塔楼。
卢克被带到了塔楼的最顶层。顶层看着像阁楼,四面皆是架子,上头挂着五颜六色的针织披帛。那是个闷热的夏日,室内竟燃着一盆炭火,木炭的味道夹杂着一股甜腻的熏香,窜入他的四肢百骸,令他头晕目眩,口干舌燥。
在这样迷幻的场景中,赛西亚从门内走了出来。她比卢克想象中还要老迈,肥胖令她行动困难,她不得不扶着随行的侍女。接着,她像一坨层层叠叠的肉泥,稳稳地陷进了阁楼中唯一的四方摇椅上。她一坐定,侍女便放下了前方的幕帘。
卢克隔着幕帘问了几个问题,却没有半点收获。赛西亚时常答非所问,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因老迈而神智昏聩。
“我们怀疑过她。”卢克满面郁卒,“但没有任何证据。”
白薇指着黑板另一端的照片,问:“这些就是过去几年死于图腾标记的手艺人么?”
“对。”卢克点了点头,“从我们可以追溯到的第一个受害人起,都在这里了。”
“里面有没有一个人,叫安雅?”白薇回忆起苏和蒂亚的对话,她们曾提到一个叫“安雅”的女人,那个女人同她的弟弟都被烧死在了D347H。
“有。”卢克指着最左边的那张老照片,“她是最早一批被发现的受害者之一,距今大概有八十年了。”
泛黄的照片上,年轻的女人面庞带笑,她有着一头金色的长卷发,眸色和五官皆是淡淡的,看得出这是个很温柔的女人。
“她的弟弟呢?”白薇又问,“有她弟弟的照片么?”
“有的,稍等。”卢克在文件袋里翻找了一会儿,终于拿出了一张发脆的照片,“这个。”
白薇探过身子看向照片,猛地一怔,照片上的这个人她是见过的,就在D347H——那个有着雾霾蓝双眸的金发男子,伊莱。
他曾在谈笑风生中说起过那起惨案。
可是安雅的弟弟早在八十年前就已命丧于火海,若他侥幸未死,也已至耄耋之龄,怎么也不可能是伊莱的那副年轻模样。
“安雅的弟弟叫什么名字?”白薇并不报太大希望,但依然不死心地问道。
卢克翻开卷宗,说:“伊莱,他叫伊莱。”
同样的容貌,同样的名字,这当真是巧合么?白薇脑中嗡嗡作响。
那边厢,霍尔盯着满黑板的受害者照片,忽然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安雅之后的受害者看着都像一个人?”
“什么?”其余三人皆疑惑地转头,目光落在了那些照片上。
霍尔摸着下巴,缓缓道:“深色的头发,深色的眼睛,窄而小的面庞,五官线条柔和,少有棱角……”
白薇一愣,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除了安雅,其他的受害者都不是典型的多伦人样貌。
“像薇小姐!”卢克突然灵光一闪,“这些女人的面部特征,和东国人极为相似。”
诺兰的脸色当即难看了起来。
霍尔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合理推测,没有恶意。”
白薇按住即将发作的诺兰,附和道:“确实有几分相像。那个法雅神的口味倒也挺专一,这么多年来‘进献’的人都是按着一个模子找的。”
诺兰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
白薇干笑两声:“总也不可能选中我吧。”
话音刚落,三个男人神色各异。
霍尔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他正要开口便被诺兰冷冷打断:“收起你的心思。”
“你说了不算,”霍尔耸了耸肩,“还是得问问薇小姐是怎么想的。”
白薇反应了过来:“霍尔警官的意思是,希望我去当诱饵么?”
霍尔答:“这确实是一个好办法。”还有些话他没有说出口,譬如白薇足以自保,没有比她更适合当诱饵的了。大概也只有诺兰会认为白薇是个纤弱少女,须得人时时照看。
白薇并不排斥这个提议,但只要一想到诺兰的低气压,她当即举手投降:“或许还有别的更好的方法?”
对于白薇的拒绝,霍尔有些意外,但他也不好勉强,于是转头看向卢克,皱眉道:“你有什么想法?”
卢克突然被点名,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我们可以听一听贝恩怎么说,他已经清醒了,或许他能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
***
今日与霍尔的会面几乎不欢而散,就算白薇和卢克怎样打圆场,也无法弥合诺兰与霍尔之间的分歧。
结束会面后,诺兰沉着一张脸就要出门。
白薇看了看窗外的倾盆大雨,犹豫着问:“事情很急吗?”
诺兰转头,见她一副欲言又止,忐忑与担忧交织的模样,于是缓和了神色,走过来揽住她的腰,吻了吻她的额头:“我很快就回来。”
在这个昏暗的下着大雨的傍晚,蛛巷的帽子铺迎来了不速之客。
女巫赛因皱眉看着摊在柜台上的牛皮纸,纸上用红色的粉末画着断角山羊头。
“千面大人,这是……”赛因抬眸看向诺兰,目露困惑。
诺兰不答反问:“这是你们巫族的图腾?”
赛因拿起眼镜,仔细端详了片刻:“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图腾崇拜,但近年来不少巫师与黑魔法师纠缠不清,这个图腾很可能是巫族和黑魔法师结合的产物。”
“那么你知道赛西亚吗?”诺兰的语气有些冷,“霍克里奇街13号的那位有名的手艺人,她是不是你们巫族中的一员?”
赛因的小拇指微微一颤:“赛西亚……”
“赛西亚是我们族的一位女巫,这些年我也听过关于她在霍克里奇街13号的一些传闻,但是……”赛因的脸色变了几变,“但是在我们族谱的记载里,赛西亚已经死了。”
“她在八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
入夜,雨势越来越大。
雨水沿着砖瓦往下淌,流入了霍克里奇街13号唯一的塔楼。
阁楼内,炭火烧得正旺,紧闭的门窗内弥漫着浓浓的熏香的味道。老态龙钟的肥胖女人目光呆滞地坐在摇椅上,有涎水从她的嘴边流了下来。一旁的侍女拿着毛巾,轻柔地擦了擦她的嘴角和前襟。
有人推开房门走了进来。他摘下了湿漉漉的兜帽,露出了一脸小丑浓妆。
小丑走到赛西亚面前,单膝跪地,执起她皱巴巴的手:“今天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按时吃饭?”
一旁的侍女答:“嬷嬷今日很听话。”
“是吗,”小丑笑了起来,拿脸颊蹭了蹭赛西亚的膝盖,“那你今日有没有想我啊,姐姐?”
赛西亚呆呆地望着前方,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身边多了一个人。
小丑似乎早已习惯,他自顾自地说道:“还记得上次和你说过的那对姐弟吗?弟弟当真和我签下了魂契,心甘情愿地做了我的奴仆。你说,做弟弟的是不是都这么傻,为了姐姐可以什么都不要了,嗯?”
赛西亚自然不会回答他。
“但他的姐姐倒与我想的有些不一样,她竟然肯为了弟弟去死。”
小丑跪坐在女人身边,叹了一口气:“不过想来也是,这个世界上哪有姐姐会像你这样狠心呢?”
“怎么办,我好像有些嫉妒了。”他温柔地说,“你说,我让那个弟弟亲手杀了他的姐姐,好不好?”
炭火烧到了尖,发出了毕毕剥剥的声响。
小丑又说了一会儿话,这才站了起来,冷淡地吩咐侍女道:“今年的火种大概要提前燃烧了,献祭的几个人务必要尽早准备好。”
侍女垂下头:“我知道了。”
小丑侧眸看了她一眼,笑眯眯地说:“我不关心你们之间的争斗,只要你能在火种失控之前找到合适的献祭之人,我就不追究你擅自诛杀奎茵的事。”
“要想取代她,就必须做得比她更好,听明白了?”
侍女诚惶诚恐地躬了躬身:“我明白的。”
她始终垂着头,眼角的余光只瞥见小丑的黑色斗篷边。斗篷轻轻一晃,房门一开一合,室内再度恢复了宁静。
只不过炭火堆里多了一只小小的麻雀。火舌燎了上来,瞬间将这可怜的小鸟儿烧成了焦炭。
第125章 14
Chapter14. 惊雷
深夜, 大雨滂沱。
摄岚街警署的地牢内,警卫抱着酒瓶打起了瞌睡,未曾发现兜里的钥匙已被一只蝙蝠偷偷勾走。
蝙蝠飞入地牢深处, 化作了人形。
路易蹲下身, 打开了通往地下暗牢的机关。他该庆幸,自己在剥离记忆时做上了标记, 否则便真的找不回记忆碎片了。但他始终想不明白, 一只小小的麻雀是如何进到人类地牢的?上层地牢也就罢了,下层的暗牢连窗子也没有,鸟儿根本无从进入。
他觅着标记的气息往前走,途经一间堆满杂物的刑房, 接着拐进了昏暗的长廊。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可是四周分明一个人也没有。
地牢阴森森的,人的感官被无限地放大。路易甩掉脑海中的杂念, 走到了一间牢房前, 标记的气息就在这扇门后。
他透过铁栏杆往里看去, 牢房内空荡荡的,除了一地稻草, 什么也没有。
路易再次凝为蝙蝠, 从铁栏杆间穿过, 落在了牢房内。他甫一落地便看到了满墙的涂鸦:D347H, DEATH, 以及一个古怪的山羊头图腾。他想了想, 掀开地上的稻草, 果然在牢房的地面上发现了新的涂鸦, 只不过地上的涂鸦被人为地销毁了。
他低下身子,趴在地上仔细辨别残留的刮痕, 终于在房间的另一侧角落里找到了半幅尚未被销毁的涂鸦。
涂鸦的内容肯定了他的推测:那段记忆的碎片确实在这个牢房里存在过。只不过麻雀如何能在墙壁和地板上作画?除非,记忆已经不在麻雀体内。
路易心中警铃大作,如果容器当真被调换,那么意味着他的心思已经败露。他只祈求,调换容器的人不是小丑。
这个念头一起,他的胸口便不受控制地压抑了起来,未知的恐惧渐渐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他已不敢想,那部分记忆去到了哪里。
路易失魂落魄地从牢房中跑出,蝙蝠之身踉跄了两下,险些撞到了石壁。
当他再次经过那间废弃的刑房时,一道沙哑的声音叫住了他。
“你是伊莱的仆从?”
路易一愣,是谁在和他说话,他所说的“伊莱”又是哪位?
就在他扭头寻找声源时,刑房的尽头慢慢地显现出一座绞刑架,架子上绑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
路易警惕地望着凭空出现的男人:“你是谁?”说完不禁一愣,他这才发现那个男人没有眼睛。
男人嗬嗬地笑了起来:“让我猜猜,你的主人是不是让你寻找第一任守钟人的下落,以及制作骨人的方法?”
路易暗自心惊,却不敢多言,等着那男人继续往下说。
“你不想让你的主人获得制作骨人的方法,于是剥离了某段记忆,偷偷储藏在你制造的临时容器中。但显然,有人偷换了你的容器,那个人把记忆碎片从你制造的容器中取了出来,放在了牢房里的那个倒霉蛋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