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你想说不是?”
顾从南张了张嘴:“我——”
他忽然摇了摇头。
话语停留在那个字上,青年的否认在此刻溃不成军。否认什么呢?难道要否认他从来没享受过这一切?或者否定顾听的话,认定她在说谎?
他认为父母更爱姐姐,但站在顾听的角度上,他们却在竭尽全力的培养自己。
青年闭了闭眼,自嘲般地垂下眸。
“对不起。”
他真心实意道歉,却没办法为自己过去所得到的一切辩解,甚至连一句‘可不可以不要丢掉我’都无法再次张口。
如果是在此之前,他或许还能理直气壮的质问她,为什么要抛弃自己?可是在此之后,巨大的愧疚重刷着他的大脑,他感觉自己现在好像随便说一句话都是在炫耀。
站在她的立场——好不容易摆脱了拖累自己多年的弟弟,摆脱了那个糟糕至极的家庭,摆脱了一碗水端不平的父母,她为什么还要回到过去?
顾听沉默了两秒,“我也向你道歉。”
第110章
“道歉?”
少年的声音在呼啸的江风下显得非常轻, 就连疑惑都轻若未闻。
顾听嗯了一声,“一起走走吧。”
站在这里谈论真心话,只会显得他俩像两根木头似的。
顾从南说了声:“好。”
两人原本正对着面朝面, 身上都有一股针锋相对的气势, 但这会儿转为并肩前行时, 那股气势反而弱了下来,他们像是一同前行的旅人,不再争吵, 平和地看待对方。
江畔的风携着水的温度, 一点点地侵袭过来,四面八方吹打在人的面颊。
“这段时间以来, 我好像不太敢见你。”
或许是气氛平静下来,顾听也难得开口说了点真心话。
顾从南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不敢见我……为什么?”
在过去长达半年的时间里, 他思考了很多顾听不见他的可能性, 最直观的感受是她讨厌自己, 所以不愿意见他。但他没想到会是这个可能性——她不敢见自己?
为什么?
为什么不敢见自己?
顾从南的脑袋里一团乱麻,他思来想去的寻找原因,试图捋清对方为何不愿见自己的理由,但太久没见,这段时间他们之间的相处是空白的,无从可究。
即便大脑思绪纷乱复杂, 两人都没有停下脚步,慢慢的朝着前方行走。
“为什么?”顾听的声音由近及远的传来,她明明离他很近, 却总给他一种虚无缥缈之感, 仿佛被风一吹人就没了。
“我也说不清楚。”她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相处。”
顾听轻轻抬眸,真心话夹杂其中, 在没办法说出顾听的秘密之前,这就是她对顾从南最好的解释。
顾听一直将顾从南和顾疑当成两个弟弟来对待,即使顾疑说南南是平行时空的自己也一样,她分得清他们两个人,她从来也是将他们当做两个独立的个体来对待。
就像她和顾听,她们本质上也不是同一个人。
她们的灵魂独立,性格不肖似,只有在样貌上勉强能称得上句相同,其他方面完全区别开来。
这段时间,顾听其实没有刻意的去模仿原主,没有去覆盖原主存留的证明,她为自己的变化给出了相应的解释,却没有抹杀曾经的‘自己’。
她想,有些人或许发现了自己的秘密。
他知道,但无所谓。
而顾从南……
顾听的视线看向远方有些出神,她隐隐想起了在梦里的那个她,她不想让他发现秘密,不想让他知道属于‘她’的真相。
具体缘由顾听大概能理解。
就像顾疑说的那样,顾从南的精神本就岌岌可危,像是一根紧紧绷着的弦,要是再经由刺激,或许这跟弦就‘啪嗒’一下断了。
‘顾听’的想法大概一样,这么久了,她也能隐隐约约摸来原主的脾气,她是一个比顾从南还要别扭复杂的人,明明心里在意弟弟,却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做到对他好,没办法跟他和谐共处。
但她也不可能真的坐视不理,顾从南毕竟是她弟弟。
所以她一边纠结一边愤恨,在这种精神状态之下成功逼疯了自己。
离开这个世界,对她来说是解脱,她不在意自己的身体给了谁,她只希望来人能够代替她照顾顾从南。
她自己没办法做到的事,她希望顾听能够做到。
脑袋里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可对于顾从南来说只过去了一分钟的时间,在对方沉默的这一分钟里,他自己先被她的态度搅得心绪不宁。
青年掀了下眼皮,尽量装得镇定地问:“为什么不敢见我?为什么不知道怎么和我相处?为什么……”
剩下的话被他咽了回去,没能说完。
顾听笑了笑:“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一口一个为什么。
顾从南抿抿唇:“你别转移话题。”
顾听:“我没有。”
顾听耸了耸肩,“因为你说的这些问题我也不知道啊。”
她停下脚步面朝着江边,声音很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敢见你,为什么不敢和你相处。”
他们好像把她想的太无所不能了些,但她归根究底也是个人,是人当然会有人的劣根性。
她也会害怕、也会产生逃避、困惑种种情感。
不要因为她看起来什么都不怕,就给她惯上一种无所不能的形象。
她没那么厉害。
“我讨厌你吗?”
她站在江边安静地询问着。
话音落地,顾从南瞳孔猛地一颤,他的脸上满是惊讶,“你……你问我?”
这种事情她来问他?
他要问她才对吧。
顾听并没有期待他的答复,她自顾自地给出答案:“不讨厌。”
顾从南一滞:“好吧。”
能得到不讨厌这个答案,对他来说已经算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惊喜了。
他原本以为她讨厌他来着。
他的期待值本就被顾听拉的极低,所以哪怕对方再说什么不好听的话,他都不会感到意外了。
“我坦白承认……”
顾从南继续听着。
“我过去并不了解你,从小到大一直将你视为我的假想敌。”
顾从南内心并无波澜。
没关系,这些事情他很早就知道了,并且在心里做了千万次建设,所以他不会为这些话再感到难过。
他已经被顾听锤炼出一副铜皮铁骨。
不论是什么话都不会让他动容。
没事。
他自己安慰自己,反正再难听的话都听过了,接下来说什么都无所谓。
他只要保持这个样子就好。
“但是南南……”顾听忽然侧眸看向对方,她的眼睛注视着那双相似的眼,隔着他的目光好像看见了自己,于是她不再犹豫,不再害怕,一字一句的说着自己的真心话,“我想去了解你。”
不了解也可以转为了解。
不熟悉也会变成熟悉。
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亲最亲的人,身体里留着同样的血。
顾从南倏地愣住。
他的大脑似乎在这一刻宕机,就连空气也凝滞在他眼前。他有些不可置信,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
嘴巴在问:她……说什么?
耳朵却在答:她想去了解他。
去了解他?
他没有听错吧,顾听说要去了解他?
青年微微一怔,面上看起来毫无反应的样子,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现在心跳剧烈的像是快要爆炸。
不,他感觉自己头昏目眩,似乎掉进了一望无际的深海,水浪一波又一波的冲刷着他的大脑,最后沉入海底。
“你,说什么?”
顾听:“我说我想去了解你。”
“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可是我其实并不了解你,你的喜好特点擅长的东西我都不知道。”
她垂下眸:“作为姐姐,了解自己的弟弟不是应该的么?”
“!!!”
顾从南感觉自己大脑那股头晕目眩劲更严重了。
糟糕。
虽然早就说过自己免疫顾听的一切攻击,但他完全没预料到会有这一出。
“你……”顾从南张了张嘴,原本要说的话非常多,可在对上顾听那双眼的瞬间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我怎么了?”
顾从南抿了下唇,竭力使自己冷静一点,“你在骗我。”
开口的那瞬间,青年语气里的委屈即将溢出,难过似乎具象化。
他很不想相信对方嘴里说的话,因为过去被骗的经历已经让他长记性,顾听能骗他一次就能够骗他第二次。
他在心底暗暗告诉自己。
可是……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相信她。
泪意涌上来在眼眶里打转,顾从南吸了口气,闷闷道:“我不相信你。”
顾听看出了他的犹豫,直白道:“是不敢还是不想?”
顾从南:“有什么区别吗?”
顾听:“有。”
她没有继续纠结这个话题,顾从南回不回答对她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她直直抬眸看向对方,一字一句地说着:“你是不敢。”
或许是原主曾经骗了他很多次,被骗一次信一次的顾从南已经不敢再相信她了。
他决定吃一堑长一智,但很显然,顾听在他这里从来都具有下一次。
被骗了n次的顾从南如是想到。
越想越觉得自己委屈,顾从南忍了忍泪意,低下头轻声开口:“你太过分了。”
每次都是这样,打一棒再给一个甜头,让他永远生活在这种环境里。
永远自卑、永远不敢抬起头来。
青年的哽咽声清晰落入顾听的耳中。
她垂下眼,心里也有些难过。
她也分不清这股情绪是属于原主,还是属于她的,但她足够确定的是,她们两人都在为顾从南感到难过。
其实细细想来,这么多年‘顾听’对他也不是全然的坏脸色,她在心情好的时候,偶尔对顾从南还是会有好脸色的。
她大顾从南十二岁,在她十几岁正是叛逆期的年纪,一个三四岁左右的奶团子会被保姆抱出来晒太阳,那个时候好奇也大过于厌恶。
她偶尔也会触碰对方软乎乎的脸,有时候也会主动给对方带糖和小蛋糕吃,但那些没送出的糖都被母亲所没收,以小孩不能吃糖的理由。
“抱歉。”顾听低着头声音很轻,头一次感觉到无措。
南南和沈却姜且不同,如果是面对后者她会占据谈话的主动权,可在面对顾从南时她失去了所有的上风。
每一步退让都是顾听心里的愧疚,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她会被愧疚淹没,再退、再退。
顾听深吸口气,她捏了捏手指,任由指尖将掌心掐的发白,紧接着抬步走上前在对方面前站定,她和顾从南本来就隔得不远,这么一靠近两人间的距离就更近了。
她缓缓抬手,在顾从南哀伤又迷茫的目光中,给了对方一个拥抱。
青年的身体温热又单薄,甚至在被她触碰到的时候僵硬了一瞬。
顾听温声开口:“南南乖,你信我一次,我不会再伤害你的啦。”
她的声音少见的温柔,相较往常,顾听这次是拿出了十足的耐心来对待顾从南。
她不害怕对方会拒绝她,没关系,一次不行她再尝试第二次。
她不会再抛下他。
“我不会抛下你,你不用担心。”她的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对方的背,像是在哄年幼的孩子,声音放轻放缓。
她能感觉到青年的身体从一开始的僵硬到逐渐放松,慢慢不再抗拒,安静地听她说话。
“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
顾听抿抿唇瓣,大脑在此刻飞快思考,她的确动过让对方搬过来和她一起生活的目的,但她害怕顾从南不同意。
不过此刻也顾不了这个了。
顾听想了想,在对方默不作声的允许下继续开口:“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那就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吧。”
“我会照顾好你的,南南。”
“不会再抛下你,不会让你一个人住在冷冰冰的房子里。”
她松开对方,抬手摸了摸青年的头,他并没有抗拒,也没有顺从,而是很别扭的站在那里,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再相信我一次,好吗?”
头顶上传来的实感在清清楚楚提醒顾从南,现在发生的这一切并不是他在做梦。
这都是真的。
他的姐姐是真的在邀请他搬过去和他们一起住,也是真的说要照顾好他。
他没有在做梦。
顾从南恍恍惚惚的想着。
他是不是发烧了?要不然他怎么能梦到如此虚幻美好的事情?她的道歉他只有在梦里才听到过,可那不像现在这样这么清晰。
青年垂下眼,喉结动了动,“我……是在做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