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知后觉，顾黎终于将这些日子秦域的所作所为连接到了一起。
他的喜怒哀乐，他的撒娇卖痴。
还有他对小夫妻三个字的喜爱。
这一刻，顾黎心底生出了近乎恼怒的情绪。
她脚下生风，将坚硬的地面当成孽徒那奇厚无比的脸皮去踩。
眼见师尊马上要离开自己的视线，秦域不得不三两步追上去，好声好气道：“师尊，徒儿错了。
“错哪了？”顾黎百忙之中回了他个视线。
“呃……”秦域略显尴尬的停顿了片刻后，小心道：“错在惹师尊生气？”
瞧着他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顾黎只觉得手中发痒。
她像是极有耐心的开口：“你为何惹我生气？”
“应该，大致是因着我垂涎……”
“放肆！”一声轻哼响起，待街上众人看过来便见两个仙人似的年轻人自人群中飞起。
后来那人手中持着一柄锋利的宝剑，直直朝着前面的人刺去。
在众人心中为前面那人吸了口凉气的时候，便见前面那人惊呼：“师尊，徒儿错了！”
明明是道歉，但众人却是从中听出了些调笑的意味。
不知为何，觉得这人当真是有些欠揍。
两人渐飞渐远，顾黎冷喝一声：“知道错了，就停下来让为师揍一顿。”
这混账东西，还真敢把垂涎那两个字说出口，他是真不想要命了。
他……
他怎么敢？
顾黎神色越发的恼怒，却让秦域心底升起许多恶劣的、近似于犯贱的快乐来。
师尊这情绪终是因他而起。
是恼怒也好，是喜悦也罢。
师尊总不会因着无关紧要的人而浪费情绪的。
他能让师尊情绪中生出些许波动，便说明师尊是真的喜爱他的。
见这孽徒笑的越发开心，顾黎终是将剑给掷了出去。
那剑锋瞧着锋锐至极，却在碰到那没有半点防备男人瞬间微微侧开，拍在了他的背上。
秦域似是狼狈至极的倒在了一处山峰上。
他非常严谨的践行了从哪里倒下，就在哪里趴着的原则，躺在山峰之上对着身处高空的师尊挥手：“师尊，此处风景不错，你我在这喝酒如何？”
这孽徒，现在还想着喝酒？
顾黎从高空中飞下，冷冷的盯着依旧笑吟吟的徒弟，手痒至极。
“知道师尊想揍我，”秦域非常有自知之明的摸摸鼻子，下一刻却从储物戒中拿出些烈酒来。
“但看在这好酒的份上，师尊能不能放我一马？”
他晃了晃酒坛，清冽的酒水声响在寂静的夜空中响起。
顾黎冷冷盯了他半晌，才默默坐在他身旁。
秦域将酒分了一坛给他，自顾自灌了一口。
辛辣的气息让他眉心微蹙，有些叹息道：“我倒是许久没有饮酒了。”
他侧眸，想到了上次饮酒的场面。
他躲在她的窗外，肆无忌惮的说着他的喜欢，气得她神色微恼。
彼时，他愉悦至极。
他欣喜于心中所想全然抒发，他以为有数十年的时光践行自己说过的话，让阿黎相信他的爱。
但是……
秦域唇角的笑略有一丝浅淡，一切终究还是跳不出命运的牢笼。
在他最为风光得意之时，世界在他眼前轰然坍塌，他的爱人也化为粉尘消失在那世上。
他所拥有的一切，在命运的大潮下不堪一击。
浑浑噩噩的来到异世，本以为终有一世可能有个圆满的结局。
但命运，却再次的愚弄了他。
苍天对他何其不公。
秦域幽幽的望着天空，笑道：“师尊呐……”
阿黎啊……
我们，当真就有缘无分吗？
当真，就没有在一起的机会吗？
许是这些日子的感觉太过于美妙，太过于梦幻，让秦域升起了更多的不舍来。
若是没有太和剑，他们也许真会择个小巷隐居，每日吵吵闹闹，与邻居家分享自己的美食。
便是偶有吵闹也不打紧，就当做是情趣了。
但秦域清晰的知道，那一切虽然美好，却是一个梦境。
一个由他亲手编织的虚假梦境。
一切都是假的。
他的快乐是假的。
他臆想中的师尊心悦于他是假的。
秦域眼尾透出一丝薄红来，侧眸看着身侧略显冷淡的师尊，轻笑道：“我不甘心。”
不甘心被掌控。
他想活着看这个世界，想享受这世上一切的美好。
但是……
“师尊您说，这天下这么多人，为何就非要一两个人要去做英雄拯救世界呢？”
大家各过各的，到时候一起死不行吗？
为何总要有一个傻子要自告奋勇去拯救世界？
为何那个傻子还是他的意中人？
喉间发出一丝短促的笑来，秦域无奈道：“您若不那么傻该有多好？”
不那么傻，他们便能逍遥半生，便是死在末世中也够本了。
但偏偏……
秦域闭了闭眼，声音有些哑：“但您偏偏那么傻……”
傻到心甘情愿去死。
比你傻的是我，明明有无数机会逃脱这个命运，却还是依旧不甘、不愿。
顾黎，我不甘。
却也不敢独自留在这世上。
孤寂的滋味太可怕了，我宁愿随着你一起死，也懒得在没有你的世界里活着。
顾黎漂亮的双眸有些沉寂，她侧过头任由右颊上那一抹鲜红暴露在秦域的眼前。
“秦域。”她忽而淡淡开口：“你没必要随我一起。”
她自降生在这世上，便自觉身怀拯救世界的义务。
但秦域不一样，他刚刚弱冠，还有许多年好活。
一向大公无私的尊者此刻升起了些私心来。
她不怕死，却想让蠢徒弟好好活着。
秦域重重灌了一口酒，被呛得咳出来。
他咳着咳着，眼中咳出一些泪来，但唇角却是挂着灿烂的笑：“师尊您不懂。”
他神色略有些恍惚的抚向那双熟悉无比的双眸，抚向那鲜红的痕迹，哑声道：“师尊，您不懂。”
您不懂，您对我有多重要。
您不懂，我想和你说一句喜欢，都想到疯了。
顾黎，顾黎啊……
秦域倏然收回手，扭头看向远方。
良久后，才笑道：“我啊，这辈子就这样了。”
也就陪着顾黎的命了。
若是有来生……
第195章 师尊在上14
他哑笑一声，若有来生又如何？
无论有多少个来生，他总是要一条道走到黑的。
若有来生，您亲自说句爱我吧。
他只在心底喃喃说了这句，便将眸光投向了远方。
“师尊您看，那里好亮的一束光。”他指着远方，声音略有些含混的开口。
而顾黎则是在那光芒亮起的瞬间，眸色瞬间凝重起来：“是剑冢！”
那里是剑冢的位置，而唯一能让剑冢露出那等光芒的，唯有太和剑。
太和剑怕是要不行了，这可能是它这一生最后的光辉。
顾黎垂眸看向眼尾泛着一丝红的徒弟，忽而抬起手来，重重的要劈下。
你还是活着吧。
“师尊别碰我，我是要同您一起去剑冢的。”秦域头也不回，淡淡道：“反正你死了我也不活了，怎么死都是死，还不如死在师尊眼前。”
他哑声道：“好歹，好歹让您生出些怜惜来。”
顾黎指尖一顿，半晌后冷声开口：“蠢。”
蠢死了。
蠢的无可救药。
秦域手握成拳，抵在唇边笑了两声。
在师尊眸中恼怒越发旺盛的时候，他忽而抬起眸子来，其中星光熠熠：“但蠢货喜欢。”
您。
最后一刻，秦域吞下了那个字。
罢了，何必在最后时候给阿黎找些不自在呢？
快快活活的去了，也挺好。
顾黎知晓他吞下的那个字是什么，却不知要说什么。
她从未想过这种事情，自然也未想过该如何对付。
但现在，秦域也没有想听她回答的意思。
长剑自鞘中升至半空，秦域踩在其上瞧着略有些愣怔的师尊，笑道：“师尊，咱们该去拯救世界啦！”
下一刻，他猛地回头飞向剑冢，不再去看身后的眼睛，不去看他曾经生活的那个小院。
越看，便越是不甘，便越是恨。
风声烈烈吹过脸颊，秦域脸上的笑越发张狂冷厉。
他竟恨，都不知恨谁。
命运吗？
可笑！
天空之中雷霆轰鸣，他竟在这一刻踏入了金丹。
雷声轰鸣之中，那柄剑如同深海巨轮，没有任何动荡。
许久过后，一缕金芒自天边升起。
秦域，金丹了。
金丹期，寿三百。
而他，三日都不剩。
当两人到达剑冢的时候，太和众人早已等在此地。
低阶弟子在见到秦域的那一刻，便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压抑感。
那过于锋锐、似要割破苍穹的剑气让他们几欲窒息。
那不像是一个金丹能拥有的气息，更像是历尽千帆的大能，无意间散发的额强大剑意。
秦域身上，发生了什么？
“秦域。”掌门瞧着这脸上依旧含笑的弟子，再次道：“你真的确定了？”
他这剑气中，明明满是不甘不平。
秦域伸出两指，轻轻叩了下长剑：“为何不确定？”
他抬头看着万里无云的蓝天，笑声带着莫名的讽刺和畅快：“我自是再确定不过了。”
在这天定了阿黎的命运那一刻，他便再确定不过自己的未来了。
他话音落下，手中不过普通的宝剑也随之轻轻震颤发出轻鸣。
宝剑通灵，不平则鸣。
这一刻，掌门能感受到他冲天的怨气，却不明白他为何还要执意进入那剑冢。
他有活着的选择，但却选择了注定死亡的那一条。
明明走上了自己选择的道路，却还要不甘。
这弟子，当真是个奇怪的人。
“师尊，您慢了些了。”身后风声闪过，秦域不由回头看向修为已达化境，却依旧慢了他半分的师尊。
多少，您是有些不舍的吧。
便是因着这一丝不舍，他也觉得一切都值了。
秦域，承认吧。
你没什么雄才大略，你只是个为了情情爱爱就甘愿赴死的蠢货。
“时候到了，咱们该上路了。”他眉宇间那一丝阴霾越发浓重，唇角的笑意却越发的灿烂。
这一刻，太和剑宗的弟子们发现，温和如朗月一般的师叔在这一刻刺眼如烈阳，让人不敢直视。
“师尊，请。”秦域微微俯身，伸出一只手为顾黎引路。
瞧着那师徒消失在剑冢之中，掌门重重叹了口气。
他回眸看着神色间依稀带着些恐惧的青涩少年人们，淡淡道：“进入剑冢，无需多想，只去选最合适你们的那柄剑就好。”
“掌门，师祖和师叔呢？”终于有人耐不住性子将疑问问出了口。
他们在出发前夕才知这件事，修复太和剑，一定要拿命来填吗？
“你们待会儿快些选择剑意便是帮助他们了。”
“不死不行吗？”有弟子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让掌门哂然一笑。
年轻人哪里懂，世上并非所有的事情都会如人愿的。
他摆了摆手，同几位师弟一起踏入了剑冢之中。
剑冢之内，剑气纵横。
温柔的、凌厉的，炽烈的、冰寒的，各种各样的剑意如同游鱼一般游弋在剑冢之中。
秦域轻笑看向一旁异常沉默的师尊，笑道：“听闻本世界中所有修者陨落之后本命剑意均会落入这剑冢之中，也不知你我二人有没有机会。”
顾黎沉沉看他一眼，抿唇道：“有。”
他们只是修为殉了剑，并非剑意也要殉剑。
“是么？”秦域勾唇一笑：“如此也好。”
“到时候啊，我就让我的剑意紧紧缠着师尊的，怎么也不分开。”
秦域指尖触过一抹温柔如水的剑意来，又将它推开：“就让咱们的剑意待在剑冢深处，谁也不给继承。”
“我就缠着师尊，生生世世的缠着，让您永远都甩不开我。”
他这番话幼稚的可以，人死后，剑意又怎会随着你的意念而行呢？
顾黎唇角动了动，半晌后低声道：“好。”
这样也不错，她也懒的让人继承她的剑意。
有一个蠢徒弟就够了，再来个蠢材，不能理解好她的剑意，岂不是让她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
若是能让她的剑意与这蠢徒弟的合二为一，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就当是完成他的愿望吧。
“啧……”秦域略有些恶劣的道：“到时候啊，那些人看得到吃不到，说不准还要骂上两句侍剑尊者的剑意小气。”
顾黎侧眸看了他一眼，难得有心思与他闲聊：“难不成没人骂你？”
“当然不会有。”秦域笑眯了眼睛，其中闪过狡黠：“徒儿只是区区金丹，怎么会有人想继承那么弱的剑意呢？”
第196章 师尊在上15
“跟在侍剑尊者身边的金丹也不会是普通金丹。”顾黎漫不经心的和他拌着嘴，准备让他在生命最后也让他感受一下自己从前的憋闷。
“也是，那可是侍剑尊者剑意养的小媳妇，谁又敢轻视？”秦域眨了眨眼睛，其中含着些许的恶劣：“夫君，你到时可莫要甩下我啊。”
“你！”顾黎神色微恼，却见那人提了速度，像是怕被她打一样。
眼前世界穿梭，两人终于见到了那身处于剑冢最深处的太和剑和它的剑意。
那是一柄极细的剑，不过两指宽的秀气 宝剑泛着裂痕，仿佛一阵风吹来就能让她轰然碎裂。
但就是这柄剑，屹立在剑冢深处，插入地底，守护这太和世界不知多少年。
太和剑周围，俱是密密麻麻的裂缝，那些裂缝从地上蔓延到了剑身，将那柄漂亮的剑上划上了痕迹。
此刻，太和剑上便是裂纹，却依旧死死的守着那裂缝的最终，守着这太和剑界的安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