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暌违已久的亲吻就像是一粒火星, 飞坠而下,落入他胸腔里面沉积了五百年的相思之苦中。
顷刻间便在他体内引燃了一片沸腾的燎原大火,大火蔓延至全身,要将他烧得骨肉化尽,只剩下这一颗曾遭人鄙薄的凡心,在烈火之中为她激烈地跳动。
暮霜瞥见他发红的眼睛,那双眼中的情丨潮像是决堤的洪水,此前所有的隐忍克制都在这一刻骤然崩裂,暴露出底下汹涌而饥渴的欲丨望来。
暮霜被他的眼神吓到,下意识想要后撤。
她只这么稍微动了一下,一只手掌便急迫地罩在了脑后,握住她的后颈,又将她重重压回去。
重烛的唇缠上来,张口含住她的下唇,舌头挤进唇缝,抵开齿关,轻而易举地攻城略地,吸啜住她的舌尖。
他快要完全失去理智,翻身将她禁锢在自己身丨下,吻得又重又急,为了防止她躲闪,舌尖化作了长而灵活的蛇信,一圈圈地卷住她的舌头纠缠。
五百年的分别让他的技巧有些生疏了,暮霜感觉到了疼,很快便在彼此唇舌的交缠中,尝到了血味。
这样激烈的索求,让暮霜生出了一种自己将要被人吞吃入腹的恐惧。
她抬手抵在他的胸口,想要推开他,可睁眼对上他迷乱的眼眸,看到他发红的眼眶,听见他喉咙里如同小兽一样可怜的呜咽,她又怎么都下不去手。
“重烛……”暮霜忍受着骨子里的战栗,抬手捧住他的脸颊,张开嘴尽力地去接纳他,不论是他粗暴的亲吻,还是他失控的情绪。
她努力地从他毫无章法的亲吻中,找到间隙,去回吻他,一遍一遍温柔地喊着他的名字,向他传递自己的心意,“重烛,重烛……”
重烛失控的情绪渐渐被安抚下来,理智回笼,急切的亲吻缓和下来,口中搅动的蛇信重新变回人的舌头,在她被吮到红肿的唇瓣上来回舔了舔,闷声道:“对不起。”
暮霜龇牙,在他唇上咬了一口,笑道:“这样就扯平了。”
她笑的时候,扯动唇上细小的伤口,又渗出一点血丝来,重烛慢慢地将她唇上的血舔尽,“只咬一口怎么算扯平了?我这么坏,你得多咬几下才行。”
暮霜就贴过去,含住他的唇轻咬,咬到最后又变成了唇舌交缠的深吻。
暮霜不记得这一晚上跟他亲了多少次了,他们头靠着头躺在一起,鼻尖抵着鼻尖,重烛的呼吸总在她唇边,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眼中的欢喜像泉涌一般流淌出来,将她彻底淹没。
在他时不时贴上来的啄吻中,暮霜的眼皮越来越重,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重烛抬手将她鬓边的碎发拨到耳后,看着她渐渐陷入沉眠的脸,表情愈发柔和,这是她第一次在他身边睡着,下丨腹胀痛得厉害,他却越发不敢动弹,只在实在忍不住时,才小心翼翼地凑上去,亲一亲她的鼻尖和嘴唇。
他就这么看了她一个晚上,时刻都舍不得闭眼,在暮霜毫无所觉的时候,一下一下地亲吻着她,躁动的身躯化作了蛇尾,从床沿垂下去,缠裹在屋里的柱子上。
第二日,暮霜醒来时,睁眼便对上他的目光,她惊讶地看一眼窗棂外透进的晨光,转回看向他的眼中都是欣喜,“你昨夜一直在吗?我在你身边睡着了?”
“嗯。”重烛跟着她一同笑起来,沉淀在眉宇间的郁色彻底消散了,眉眼格外明媚,他的蛇尾早已收回去,除了柱子上残留的一点被捆束的裂纹外,没有丝毫异常,“阿霜,你看,你已经适应我的存在了。”
很快他们就能像从前一样,肆无忌惮地在一起了。
他实在动丨情,靠过去还想与她继续温存,外面突兀响起的叩门声,将两人都吓了一跳。
暮霜道:“重烛,要起来了。”
重烛不理会,抬手捂住她的耳朵,低头去含她的唇,外间的敲门声停了一会儿,一阵扑棱棱的振翅声落到最近的窗台来,紧接着便响起一连串“笃笃”的啄窗声。
暮霜偏过头,避开他缠绵不休的吻,喘了口气,说道:“是燕歌,她肯定找你有急事。”
重烛哼声道:“也有可能是又要找你出去玩的。”
屋里不应,燕歌就在窗子上啄个不停,在这样恼人的噪音下,什么兴致都没了。
重烛翻身坐起来,披上衣袍,一把推开窗子,冷声道:“你最好有重要的事情汇报。”
燕歌落地化作人身,趴在窗子上,耸了耸鼻尖,“尊上,你好香……”
眼见重烛的脸色蓦地阴沉了下去,她急忙改口,“有有有,有要事要汇报,玄清今晨传来消息,说恒越宗的审判台开启,要对门下犯错的弟子进行审判,处死。”
重烛有种想将手里窗扇拍到她脸上的冲动,浑不在意道:“这不是他们正道人士最爱的把戏么?与我们有何干系。”
燕歌看了一眼窗扇,机敏地往后退开一步,继续道:“玄清说,这次要被审判的对象,好像叫司墨,和干娘似乎有些交情……”
她话未说完,屋内响起一声东西打翻的动静,暮霜赤脚从榻上跳下来,跑到窗前,一脸焦急道:“司郎君?为何要审判他?”
燕歌一边吞口水,一边回道:“据说是通魔之罪。”
第36章 (小修)
恒越宗地牢, 一行数人正仰面抬着一名青年往最深处的牢房里走,那青年衣衫不整,头发松散, 口中骂骂咧咧, 正是司墨。
“放开我,你们这帮混蛋, 本少爷以前待你们不薄, 什么吃的用的哪点亏了你们, 你们现在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司墨的怒吼声在冰冷的石壁间回荡, 他的四肢都被人牢牢擒在手里, 宛如一条上岸的鱼,不停板动。
这已是他第三次试图从地牢中逃跑,为防他还不安分, 这一次直接封住了他周身灵窍,将他身上的法器全都搜刮一空,就连腰带都给他抽走了。
司墨气恼不已,一路咒骂不休,擒住他的人到底与他同属一门,确实受过他不少恩惠,此时个个面露心虚,都转头往领头之人看去。
那领头之人面色冷淡,完全不吃司墨这一套道德绑架,冷冰冰地命人将他扔进大牢中。
牢门落锁,司墨反身扑到牢门前,抬手抓住精铁所铸、绘着封灵铭文的牢柱, 见硬的不行,只好来软的。
央求道:“虞师兄, 你少时就被爷爷收入门下,咱们可是一起长大的,是睡在一张床上一起尿过床的交情,你不会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我去送死吧?”
“你和爷爷怎么都这么狠心啊,啊啊啊——”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我英年早逝的爹娘啊,孩儿不孝,也要早早地下来陪你们了,你们泉下有知,要怪就怪狠心的祖父吧,他为了自己的脸面和地位,连孙儿都可以舍去——”
“爹啊娘啊,还记得你们拼命救回来的小娃娃吗?他现在也成了爷爷的帮凶,要一起害了你们亲儿子的命了——”
他哭得肝肠寸断,嚎得声泪俱下,那位虞姓师兄冷静的表情终于生出裂纹,挥袖将其他人都斥退。
待这地牢里只剩下他与司墨二人时,才开口道:“行了,别嚎了,你死不了。”
司墨的哭声戛然而止,倔强地抬头看他,“你少糊弄我,我都被你们扣上私通魔头的大罪,要被押上审判台了,还怎么活?有史以来,恒越宗被押上审判台的弟子,活下来的能有几个?”
虞师兄实在见不得他这般没心没肺的样子,忍无可忍道:“你知不知道你被关在地牢里的日子,师父他老人家为了你,先是受了那魔头一掌,后又负伤上审判台,生受了三日雷刑,修为直接往下跌了一境,险些跌破大乘境界。”
司墨立即从地上爬起来,将无赖的嘴脸一收,担忧道:“爷爷现在怎么样了?快放我出去,我要去见见他!”
虞师兄叹一口气,说道:“司墨,你安分一点吧,师父已代你受过惩罚,审判当日不过是做做样子,不会真的将你处死。”
……
天山上的风雪越来越厚,临渊楼外的悬索桥上结了一根根晶莹剔透的冰溜子,守在悬索桥头的魔修坐在亭子里打牌。
一人往楼里望了一眼,说道:“这几日来,楼里倒是没了动静,看来她总算消停了。”
另一个魔修抬手掏了下耳朵,“再怎么闹腾,她也出不来,每日听她叫骂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这下终于能清静一些了。”
临渊楼内,只剩一间寝室还算完好,锦施坐在屋中软榻上,也不再无谓地浪费力气,她也知道不管自己再如何闹腾,就算将这一座临渊楼砸得稀烂,也不会有人放她出去。
她唯一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己母亲身上,几乎每日一睁眼便要问上许多遍,“母亲,母亲,你什么时候才能来救我出去?”
雉妖夫人亦被她催得焦急万分,又顾及卯日星君的交代,试图等到重烛不在魔宫的时候再行动,但她坐等一日,右等一日,都不见那魔头有外出的迹象。
她甚至发动妖族在魔界搅动了几次大乱,外出来平息妖乱的,都只是他麾下的女魔将。
锦施一日比一日催得急迫,雉妖夫人日日听着她的哭诉,心头就如滴血一般疼惜,她实在没有办法,又不敢凭一己之力与那魔头抗衡,最终选择了投向正道修士。
雉妖夫人在女儿的哭喊声中,轻声安抚道:“施儿,你再耐心等上一两日……”
锦施恼怒道:“一日一日又一日,你还要我再等上多少个一两日?”
但这一次,她的母亲却没有敷衍她,第二日一早,锦施便看见了那一驾金纹漆木的车辇横掠过天山之巅,魔马尾上的烈焰将天山的风雪劈开,朝外疾驰而出。
司墨是为了救她才会陷入那样的境地,暮霜不可能坐视不管,眼睁睁看着他被处死。
重烛知道她的性子,无需她开口,便已命人准备了车驾。
车厢内,重烛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木雕递到暮霜面前,暮霜双眸一亮,惊喜道:“我不是把它丢在……”她张了张嘴,话音停顿了下,才继续问道,“它怎么会在你手里?”
重烛看出她那句截断的话,大概又是无法说出口的,也没有继续追问 ,回道:“从一只雉鸡妖手里得来的。”
“雉鸡?”暮霜蹙眉,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同为悬圃园莳花仙子的锦施,毕竟她也只认识这么一只雉鸡。
可天规森严,锦施身为天庭仙子,哪怕没有正经的神位,也是不能随便下界的。
暮霜心中疑惑重重,问道:“那只雉鸡妖长什么样子?”
重烛仔细想了想,他撕开对方身上的障眼法后,那张脸是什么样子,但他当时只看了那么一眼,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更无法详细描述出来,“那只妖被我囚在天山崖壁之上,你若好奇,之后可以带你去见一见她的模样。”
暮霜确实对那雉鸡妖的身份有些疑惑,颔首道:“好。”
重烛视线垂落在她手里的木雕,说道:“等回来之后,我再给你雕一个新的。”
这一个会认错主的木雕,重烛原本并不打算给她的,不过现在他没时间炼制新的护身法器,只能以此将就,木雕之内还有一道替身铭文,可以保护她。
暮霜摩挲着木雕上的翎羽纹理,十分珍视地捧在手心里,摇了摇头道:“我不要新的,这一个就很好,这是你第一次送我你亲手做的礼物,和别的都不一样。”
当初逼不得已要将它丢弃时,她为此伤心了好久。
重烛托腮看着她,眸中流淌着浅浅笑意,“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旧的去了,那以后给你的每一样新的,都可以算作是第一次。”
暮霜叫他绕得脑筋打结,反正不管他说什么都选择相信,“好吧,听上去也有点道理。”
重烛一见她这样的表情,就忍不住伸手将她往怀里拉,想要狠狠地揉上一揉。
暮霜没有跟着重烛去修真界,她深知自己蹩脚的修为,跟着去只会拖后腿,她呆在歧罗江畔的魔军大营里。
歧罗江畔比天山上要温暖许多,邻水的地方,草木都还是绿的,玄清在这里不会再动不动就被冻成蛇棍。
暮霜在这里和玄清一起等消息,燕歌则随着重烛一起去了修真界
据他们这边收集到的情报,明日就到了恒越宗开启审判台的时间,暮霜一夜未眠,一直焦躁不安地等待着消息。
日头从东方而起,渐渐爬上中天,玄清陪在她身旁,在魔将练兵的威吓声中,与她一起晒太阳。
玄清抬着右手掐算道:“这个时间点,尊上应该已经进了恒越宗,再过不久应该就有消息传回来了。”
暮霜点点头,她从不觉得重烛会失败,因为重烛在她心中就是无所不能的。
冬日的太阳没什么太大的温度,就像是一面玉盘悬在天上,只有光照下来,那太阳光越来越耀眼,玄清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刺眼的白光一刹那笼罩了整个军营,周围的景致都像是融化的墨痕,被白光完全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