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伟斜眼睨了那人一眼:“怎么着?听你口气是我污蔑他们,故意找他们麻烦?”
这话让原本想调和两家关系的人打消了念头,连热闹也不好继续看下去了,等走远了才咧着嘴白了眼周大伟:“瞧把他能的,狗东西上供桌,见不得了。”
周大伟是上不了台面,无奈形势比人强,大家除了气愤也拿他没办法。
梁母气坏了上前要和他理论,却被丈夫给挡下来,严肃中带着几分怒:“那就把周婷叫来当面说清楚。”
正值下班时候,回家经过的人越发多,周大伟恨不得鼻孔朝天:“我女儿被你们害得不想见外人,当我不知道,你们又想拿芝麻绿豆大的恩情逼她和你们低头。做人别这么虚伪,要回报就不要打着好心人的幌子。”
梁母气得:“你……”
“估计是没脸见人吧?我倒是好奇,你周家两口子祖祖辈辈都扎根在这片地上,家里也没出息的人,从哪儿弄来的香港货?大家伙都挣死工资养家,没瞧出来,吃喝赌赊连粮都得和人借的主,什么时候发达了,也给咱兄弟们支支招,家里女娃们也想穿香港来的裙子。”
更多人好奇的是,周大伟到底是占了那条道的光嚣张起来的。
“张牙子,我看你是不想干了。”
张牙子是张倩倩的爸爸,个头不高,人很精明,说话也呛,见周大伟拿手指他,拍了下大腿瞪大眼嚷:“老子还真就不干了,钢铁厂有你这种四肢不勤,脑子装水的人当领导,我还怕你哪天喝高了把咱们一杆子全卖了。”
周大伟被掀了底黝黑的脸颊涨得通红,气冲冲地说:“你等着,你给我等着。”
“听周叔这口气是要以权谋私了?”
悦耳温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周大伟顺着声音看去,只见梁梦和一个高个男孩从后面走来,而在不远处跟着脸色难看的刘宁安。
梁梦走到梁母身边介绍身边的男孩:“妈,这是和我一起主持新生晚会的学弟洪亮,主持稿有点问题需要改,时间紧,我就带他来家里了,辛苦妈妈做两道好吃的菜招待同学。”
梁母笑着点了下她的鼻头:“没问题。”
梁梦往前走了一步站在梁父身边,哥哥不在家,她就要帮父亲撑起这片天,站着掐腰揪人毛病谁不会:“听说周叔当厂人事主任了,先恭喜您。但我从小到大见过的领导伯伯们都是为了厂子和工人着想,您张嘴闭嘴拿工作威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以前的周扒皮回来了呢。这种态度做工作,真的能保证设身处地、公平的为大家吗?”
周大伟高兴过了头,几个小时里顶着小人得志的嘴脸晃了那么久,现在见底下的人都嗡嗡的小声议论这才发现坏了事。更别说不远处的刘宁安一副恨不得吃了他的眼神,心里一阵瑟缩,萌生了退意,但梁梦显然还没完。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无可厚非,但第一把火就为自己家烧的,可太少见了。”
梁梦也是走到厂门口才听到旁边婶子说起这个事儿,虽然周大伟还是在厂里当了个小领导,但改变故事命运的机器已经转动,对周大伟这个职位她自己倒是挺满意,反正闲得慌,一天得罪一个,早晚有一天把钢铁厂这千来号人全得罪光了。
所以梁梦只是借着这个机会添了把火,让它烧得更望一点。
梁梦这个以前只会傻笑的丫头片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牙尖嘴利了?好在周婷这时面无表情地过来拉着人就走,周大伟可算松了口气。
梁父看着张大牙叹了口气:“他找我麻烦,你不该接话的,他明天肯定头个拿你开刀。我和孩子他妈反正决定出去找出路了,你……”
张大牙摸了把自己的光头,笑:“我在外面找了个铺子打算修家电,也不打算留在厂里了,也给其他困难同志留条路。”
之后一夜间周大伟仗着手中权势逼走梁家两口子和张大牙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大院,就连坐在家里喝酒的周大伟也听到了。周母哭哭啼啼说以后在大院里怎么抬得起头,周婷却呵斥他少做没脑子的事,自然也是后话了。
洪亮跟在梁梦身后,小声说:“学姐犀利,一拳打在了蛇七寸上。我听我姐说那天还要采访个学生,到时候我和她推荐你。”
梁梦前两年主持也和洪亮搭档过,虽然平时不常来往,但只要见面聊天也不拘束,有什么说什么:“你不是独生子吗?”
“我的一个表姐,她可想去你那个单位了,只可惜没选上,就去了电视台。她嘴上不说,我知道她心里还念着呢,可那地方一个萝卜一个坑。”
梁梦笑了笑没有接话,换单位的事儿只在她脑子里藏着,连父母都没说。这是一把剑,不是轻易就能亮出来的。
吃过饭改完主持稿将人送走已经快要晚上十点了,梁梦洗漱完看到向来早睡的梁父梁母还坐在客厅里,也不说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梁梦走到梁母身边坐下来,头枕在梁母的肩上,小声地问:“我那会儿是不是惹祸了?毕竟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他还是长辈,我那么说他。”
梁母愣了下,笑了,安抚地拍了拍女儿的胳膊:“没有的事儿,你说的对。摊上这种人,大家工作也不开心。”
“发生什么事儿了吗?你们看起来不高兴。”
梁母抿了抿唇,说道:“我和你爸出去看能不能找到个合适的地方开店,有的价钱不合适,有的太远人流太少。倒是有个合适的,破是破了些,费心收拾一下也不是事儿。原先好奇那么好的地方为什么没人占,你爸和你张叔聊过才知道那家主事的是个不干正经事的小混混,不靠谱胃口还大,愣把动心思的人给吓坏了。推车摆摊倒是没什么,就是刮风下雨天不方便。”
梁梦向来把这类人归为麻烦的制造者,是生生世世都不会与之打交道的人。听梁母这么说,她也觉得不合适。
“走一步看一步吧,没什么事是一口气就办到位的。明天过后,真就一切都靠我们自己了。梦梦,怕不怕?”
梁梦挺直腰杆脆生生地答:“不怕,再过四十年,我们家也是老字号。”
梁父梁母被她逗乐了,之前的凝重全数消散,这才各自回屋睡觉。
第二天厂内众人听到梁父梁母出去单干,又羡慕又担心,这些年大家当工人是很有优越感的。一旦走出这道大门就成了无人问津的普通人,没有根基也没有方向全拼本能在竞争中厮杀出一片天地。
躲在熟悉的天地里才能避免被迷茫折磨。
梁父的为人是有目共睹的,在厂里也有威望,有不少人对现在的这几位并不服气,毕竟怎么上来的大家心里都清楚,所以梁父离开也让这些人松了口气。当着众人的面,该给的一样没少,这让本来想在赔偿金问题上刁难一下的周大伟落了空,心里那口气怎么也不顺。
自己出来单干,时间不在像以前那样按时上下班。因为才开始,只做早上的买卖,闲下来继续去找合适的地方。
梁家人行动能力强,买了一辆三轮车,一块能撑起来挡雨和阳光的篷布,几张桌凳,还有食材和工具,虽然挤了些好在能装下。
梁梦每天听到外面传来响动也跟着起床帮忙,父母摆摊的位置离家有两条街,和她学校也不在一个方向,所以她不能跟着一块去。
做美食是梁母的拿手活,考虑到大早上大家都赶着上班,所以她选择卖馅饼、小米稀饭和西红柿蛋汤,再用当季蔬菜拌一大盆凉菜,旁边摞着小碟子。介市人吃的调味重,凉菜又香又酸辣很过瘾,有人每天为了能多吃两碗凉菜都要来吃。
刚开始的一两天吃的人不多,通常是路过看一眼转身去了常去的店里,毕竟味道有保证,谁也不想花冤枉钱。一直到后边慢慢好起来。
梁梦明显感觉到父母脸上的愁云消散了不少,她也跟着开心,只是找不到个合适的地方落脚让人不得劲。
就在迎新晚会开始的前一天,消失了近半个月的刘宁安气急败坏的找到她:
“好端端的,你爸妈为什么要离开钢铁厂?在大街上……那天我大姨路过看到和我妈说了,你有没有想过我妈的感受?”
第011章 11
正值放学时段,身边来往同学众多,大家对梁梦对象出现在学校已经习惯了,不顾场合发这么大脾气还是头回见。
一句质问将梁梦的私事摊开,离开钢铁厂那不就是下岗了吗?在街上摆摊?这种从体面落入普通人中的落差对他们这个年纪自尊心分外强的人来说,堪比惊天之变。
但奇怪的是,哪怕对象这么让她出丑,梁梦脸上的表情依旧淡淡的。有人说她是故作镇定,心里指不定怎么慌呢。
下一秒他们就听到梁梦说:“奇怪,我家的事有必要和你报备吗?钢铁工人还是街头摊贩不都是辛勤劳动的人民群众?怎么?你瞧不起啊?我作为摊贩的女儿和你站一块让你丢人了,那不站一块就好了。”
他们惊讶于梁梦的坦荡,“劳动最光荣”也是公认的美德,不偷不抢靠本事生活凭什么被人看不起?再说往前数,谁也别笑谁寒碜。
有点能耐就不知道自己信什么了,梁梦这番话让人听的痛快。
也有人觉得她这会儿使小性子很蠢,这种家庭条件好的哪个不是想尽办法把人给栓牢了?真推开了,后悔都没地哭。
张倩倩骑着车子远远喊了一声梁梦,梁梦应了声,丢下被堵了半天话终于挤出:“梁梦,你是不是喜欢上和你主持的小白脸了?”的刘宁安,抱住张倩倩的腰,轻轻一跃侧坐在后座上,车子晃了晃,很快走远了。
刘宁安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又气又急,气是因为梁梦和那个洪亮的小子整天粘在一块,急是他明显感觉到梁梦对他不止疏远,以至无视,不耐烦。
他急忙瞪着车子往前追,没想到从侧面巷子跑出来个小孩直接撞翻了他,他忍痛从地上站起来,见车把都歪了,前面早已看不到人的影子了,狠狠瞪了一眼那小孩:“长眼出气的吗?”
刘宁安推着车子一瘸一拐走远了,从角落走出个人影塞了一把糖给小孩:“拿去和你朋友们分吧。”
“谢谢姐姐,下回还有这事儿记得叫我。”
梁梦和张倩倩一起在市里转悠找店面,连着问了好几家,正如梁母说的难找到合适的。兜兜转转来到那家无人问津的小房子前,向来紧闭的屋子竟然开了,隐隐能看到有人在走动。
梁梦站在不远处纠结的脸都皱起来了,她打心底里不愿意和这帮混混沾上半点联系,也见过许多愚蠢到没有自知之明的天真女孩反为自己及家人招来麻烦的。八十年代的混混和现代混混在威力上还是有点差别的。
“这不是那个……刘博,快走快走。”
张倩倩透过窗户看到了那个人的脸,二话不说拉起梁梦就跑,走远了才说:“死心吧,以后别来了。这几个没人敢惹,他们打人不是伤筋动骨,是朝往死里整去的,去年也是混道上的直接废了条腿。”
张倩倩怕梁梦害怕没说骆琛差点把他继母带来的大哥给打死,所以梁梦不知道自己要努力扭回小说正途的合作伙伴是这么号人物。
此刻的光线,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但坐在屋里角落,十指交叉抵在唇边的俊美男人却一脸玩味的看着门外拧眉头嘟嘴吧的可爱倩影,什么情绪都写在明艳漂亮的脸上,让他忍不住好奇,她会不会走进这道门槛。
可惜搬东西的刘博将一张破桌子扔到窗前被梁梦旁边的那个女的发现,跟撞了鬼一样快速离开了。
骆琛不悦地“啧”了一声,收回目光,无聊地看刘博将那堆垃圾堆在一起。
“看上我这间屋子的多了去,只是没人敢开口。要不是为了兄弟,我连锁都懒得开。这回去南边怎么样?好玩吗?没心动想留在外面闯一闯?”
骆琛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划了根火柴点燃,手下意识的甩了甩,吐出一口烟雾:“她要来问,你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别吓坏人。”
刘博见他心思全都在那女人身上,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成成成,就说我把这房子转手给别人了,这样不用担心吓到她了?你最好这辈子都躲在后面,不然还不是得露底?”
骆琛却自己主动转移了话题,吞云吐雾中,青烟迷了他的眼:“过两天再走,回来怕得正月了,别的事你上点心。”
别的事,还能有什么事?
第二天一早,梁梦就和父母说今天晚上晚会结束的晚可能不回来睡了。
“好可惜,你们看不到我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样子。”
不等梁母开口,她又笑着说:“没关系,我们学校有摄影社团,他们全程拍照,到时候我找他们要几张照片。”
梁母看她一个人这么乐,和丈夫对视一眼,笑着说:“明天回来妈给你做好吃的。”然后两口子离家出摊了。
梁梦站在客厅里感受着安静下来的空气深呼吸一口气,曾经的她最不缺的就是钱,好像钱长了脚主动走进了她的账户。而此刻她真正明白了,每一分钱就是脚下走过的路,沉重漫长且永远不能退缩。
现在大到国小到家全都靠埋头苦干积累底子,一夜暴富这个梦应该没几个人会做吧?
晚会开始前的一个小时,梁梦换好衣服由一位音乐老师帮忙梳头化妆,这个年代的妆容风格大方端庄,她的眼睛大且亮,尤其眼尾微微上挑的弧度平添了几分妩媚动人。
“等你毕业了烫个卷发,更好看,看看这皮肤嫩的都能掐出水来,涂了口红更显白了。”
画好后,音乐老师让她去大镜子面前照照看。
一旁的张倩倩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喜滋滋地说:“太好看了,跟电影里的女主人公一样。”
梁梦起身走到镜子面前,她身上穿着一件有繁复花纹装饰的连衣裙,长度到达膝盖,向来扎着马尾辫的长发披散着,两只好看的发卡别在同一侧固定耳边的头发,妆虽有些浓艳却更突出她五官的精致。
这种复古风格看得梁梦自己都有些愣神。
洪亮从外面进来,看到镜子里的人眼前一亮,很快笑道:“学姐这身太好看了,跟电视机里的主持人似的,这会儿方便出来一下吗?我上回跟你说过的人来了,介绍给你们认识。”
梁梦挺喜欢和洪亮做朋友的,他身上有年轻人的朝气也有让人舒适自在的进退有度,礼貌又随和,温柔又不热切,和张倩倩摆了摆手就跟着出去了。
两人从小门出来走到隔壁一间小的阶梯教室,梁梦视线落在那个一头短发穿着格子连衣裙的女人身上,利落冷厉的气质散发着逼人的压迫感,很难想象一个年轻女人竟然有这种气势。
“这是我表姐魏京。”
梁梦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刚才那种感觉了,因为在那本被魔改之前的小说中有这样一个纯粹到与言情小说格格不入的人物就是魏京。
她是妥妥的职业女性,在她的世界里没有爱情,连亲情的温情都很少见到,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电视台的工作只是一个开始,很快她就主动调到介市最偏远最穷困的山区乡镇,一段沉寂后再听到的是她带领全镇人打通修建了一条能够走出大山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