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云珠没有被她这种冷淡的态度唬到,反而是又上前走了一步,几乎要迈进琼林苑的院门,探着头朝里面打量道,“太子妃娘娘身子不适也不要紧,那太子可在琼林苑吗?”
“殿下不在,陛下急招殿下入了永辉阁,具体什么时候回来奴婢也不知道,公主还是请回吧!”春桃心中警铃大作,她可没忘记牧云珠在宫宴之上扬言要嫁入东宫的豪言壮语。要不是顾及着她的公主身份,春桃早喊着几个宫女将这人推出去了。
“那行。”牧云珠点点头,似乎要放弃了。
春桃见状松了一口气,心中想着总算把这位瘟神打发走了。谁料牧云珠佯装往后走了几步,却迅速转身,趁着春桃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冲进了琼林苑中。刚入西山行宫的时候,他曾经来过这里,因此也记得顾若清住在哪一间屋子,此刻一进琼林苑,便直直的朝着那边走去。春桃在身后大喊,可她哪能跟得上牧云珠的速度,只能眼睁地的看着这女子十分粗鲁地推开自家娘娘的房门。
“春桃,这是怎么了?”一道温和的女声传来,顾若清穿着一袭白衣,脸色苍白看着这位突然闯进来的女子。微不可察地愣了一瞬,接着便反应过来笑着说道,“是云珠公主啊,是在西山行宫里哪里过得不妥当吗?”
牧云珠笑眯眯地回过头,挑衅似的看了一眼春桃,乐呵呵地说,“哪能呢,这地方挺好玩的,可是再好看的景色,也没有与娘娘聊天来的畅快。所以,这不是正赶上晚膳的时间,来您这琼林苑里蹭顿饭吃嘛?”
“好啊,正巧殿下被陛下召去了永辉阁,只怕这晚上不能够回来同本宫一起用膳了。”顾若清点了点头,朝着春桃说道,“既然公主想与本宫一同用膳,那便这么安排吧。春桃,告诉小厨房一声,再多准备一副碗筷。”
春桃瞪大眼睛,只觉得不能理解,可她向来是听顾若清的话的,只能恨恨地跺了跺脚,剜了牧云珠一眼接着便转身离去了。
永辉阁中,萧奕穿着一袭明黄色的长袍坐在主位之上。为了今日,他甚至让太医行了冒险之法,灌下一副虎狼之药,勉强能让自己完整的说出话来。此刻他看着下方萧景睿一手执着朱笔,一手翻阅奏折的模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烛火在燃烧时偶尔发出声响,这对大齐朝最尊贵的父子二人,就在这样的沉默之中相处了一个时辰。
“到底是朕老了呀,这么多奏折,以朕现在的精力,看完批完也要用上两三个时辰。而你,精力正盛,只是一个时辰,这些事情已然快要处理完了。”萧奕倚在椅子之上,手中转动着一串玉质的珠串,声音里带着些欣慰,“你母后在时,常常同朕讲,等你大了就要请天下的名师细心地教导你,让你能承继朕的江山。钟家教导你用了十足十的心思,诲信院的师傅们也倾注了毕生的心血,终于替朕教养出了一位如此合格的储君君。”
听到这话,萧景睿的笔停顿了一刻,接着他抬起头放下手中的笔,冲萧奕弯腰行礼,“儿臣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父皇的恩赐。”
“是吗?”萧奕笑了一声,喉咙里发出沉重的喘气声,“你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人,朕多次想要手把手的教导你,都会觉得无从下手。”
“儿子顽劣,给父皇添了不少烦恼。”萧景睿继续低着头,声音里却丝毫听不出任何抱歉的意味。
“你还在怪朕,是不是?”萧奕眯起眼睛打量着他这个儿子,“因为你母后的事,这么多年你都耿耿于怀。朕时常会怀疑,等你羽翼剑锋长大成人那一日,会不会在钟家和顾家的簇拥之下,将朕从这把椅子之上赶下去。”
萧景睿一动不动,甚至于连个连头都没有抬起,似乎代表着默认。
萧奕长叹一口气,“景睿,我不怪你。钟家是你的外家,你的外祖父亲自教导你,他的想法自然会左右你的想法,过去的事情谁是谁非,朕都不想再多做解释了。只是有一点,景睿,朕没有几个儿子,而你,就算是朕再不想承认,你都是朕的儿子们之中最为出色最像朕的那一个,这江山无论如何都将会是你的。等你登上这个位置,就会知道,过多的人掣肘你,是一种莫大的威胁。”
“过往的助益,在登临皇位之后便成了威胁。父皇,虽然狡兔死走狗烹是躲不开的规律,可是,母后对您用情至深,为何不能...”萧景睿抬起头,眼眶已然泛红,他张了张嘴好像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被一声巨响打断。
“陛下不好了,慎郡王带着一队不知道哪来的人马,怕是反了!”康禄海慌慌张张的撞开门,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这会子行宫里已然乱起来了,陛下,您还是快些走吧!”
“这个逆子!”萧奕瞪大眼睛,猛然地一拍桌子,“朕为何要走?他这是不自量力!景睿,你带着禁卫统领速速前去镇压,且放手一战,三大营就驻守在不远的地方,朕倒是要看这个逆子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康禄海苦着脸,不知道怎么开口。他当然知道萧奕将禁卫的兵权放在太子手中打的是什么主意,可是,慎郡王这次的动静绝不是那一小支禁卫军伪装成的乱军能够掀起的,可是碍于萧景睿在场,他也不能将这话明着说出来,只能目光闪烁,冲着萧奕使眼色。
萧奕当然没有看懂,甚至觉得康禄海演得有些夸张。
一旁的萧景睿见状轻笑一声,整理好衣袍站起身,冲主位上的萧奕说道,“康公公,你不方便的话,那孤来替你解释吧。父皇,您交到慎郡王手上的那点子禁卫军,在他豢养的私兵面前,实在是不够看呐!”
第157章 不忠不孝
“你!”萧奕涨红了脸,只觉得脑中气血上涌,过度的震惊之下竟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萧景睿看见他这副样子,嘲讽一笑,“父皇,有训斥我的功夫,您还是留点力气骂慎郡王吧,他可是自小就被您捧在手心上的好儿子。”
萧奕气得浑身直哆嗦,他扶着桌案站起身,沙哑着声音吼道,“你这个不忠不孝的逆子!”
“我不忠不孝?父皇,不忠不孝的究竟是谁?”萧景睿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抬脚朝着萧奕走过去。后者被他身上凌厉的气质所震慑,竟然不自觉地身子摇晃了一瞬。康禄海还跪在地上,整个人一动不动,像是空气一般,拼尽全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你想干什么,朕是天下之主,你不能杀朕!”萧奕强撑着抬起头,厉声呵斥。可他现在就是一只纸糊的老虎,色厉内荏,在做徒劳无功的挣扎。
“杀你,我为何要杀你?”萧景睿走到他面前,这是六年来父子二人离得最近的一次。萧景睿将头探到萧奕的面前,伸出手一把抓住他的衣领。萧奕根本没有力气反抗,只能任由萧景睿将他拎起,狠狠地按在了桌案之上。“萧奕,你到底是不是人?母后究竟做错了什么,她将一切都给了你,爱情、家族,只要能为你所用的,她全部都不管不顾捧到了你的面前。而你呢,你是怎么对待她的?你踩在钟顾两家的血肉和尸骨之上,爬上了现在这个位置,功成名就之后,却对他们刀剑相向!”
“母后死时,她还怀着你的亲生骨肉,你怎么能下得去手,你简直就是个畜生!”
萧景睿双目赤红,几乎要将这些年来积攒在心底的仇恨悉数发泄出来,他死死地摁着萧奕,恨不得一剑杀了他。
“外祖父是三朝元老啊,为了母后,为了你机关算尽,殚精竭虑,用整个一等国公府为你铺路,最后却只能落得个被迫离京的下场。”
“顾家军是我大齐的脊梁,西北边境一战,无数将士不是堂堂正正地死在战场上,只是因为你的疑心,你就要让这么多人埋葬在黄沙之中!萧奕,你一路走来,究竟对得起谁?!”
被按在桌案上的萧奕猛然瞪大了眼睛,顾家军的事情没有几个人知道,萧景睿是从何得知的呢?更关键的是,倘若萧景睿知道,那是不是意味着...
“是啊。”萧景睿看着萧奕的反应,屈尊降贵地低下头与他平视,一字一句地说道,“萧奕,你自诩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那么现在由你来猜猜看,姑姑她究竟知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呢?”
“你们,合起伙来骗朕!”萧奕怒火中烧,他这半生都将别人视作棋子和玩物,没有想到居然有一日会被萧景睿和萧长乐背叛,反过来将他玩弄于鼓掌之中。巨大的愤怒和怨恨席卷他全身,他不住得喘着粗气,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拼命的挣扎了起来。
“骗?先皇是怎么死的,你骗了姑姑这么多年,何曾有过愧疚呢?”萧景睿大发慈悲地放过了他,直起身来,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袖。萧奕瘫软在龙椅之上,挣扎着向后仰,将自己的身体靠在了椅背上,对萧景睿怒目而视。
“况且,真正欺骗你的,可不是我和姑姑。”萧景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中带着点怜悯,“萧景崇先是炮制白玉散,然后又是贩卖私盐,所图为何?原本应该流向国库的银子,如海般流向了慎郡王府,难道是为了图个乐子吗?那些银子的数目如此庞大,就算皇后和慎郡王奢靡,也不可能将其悉数用尽。那么,这些银子是用来干嘛的呢?父皇,倘若我是你,在发现白玉散时,就该料到,萧景崇是不是有了狼子野心,胆敢豢养私兵了。”
“嗬,你们,没有一个好东西!”萧奕觉得眼前发黑,不甘心地吼着,“康禄海,齐公公,传朕的旨意,召禁卫军将这两个逆子给朕拿下!”
地上的康禄海哪敢动弹,只希望自己没有耳朵,一个劲儿地将头低下。
“没有人再传你的旨意了,父皇,省省心吧。”萧景睿转过身,看了他一眼。“这西山行宫的禁卫掌握在姑姑手中,但是在慎郡王的兵马面前,恐怕也抵挡不了多久。再过上一会儿,您就能够亲眼看见慎郡王披坚执锐地闯入这里,逼着您写下退位诏书的模样了。”
“你就不怕死吗?”萧奕喘着粗气,掩饰着心中的恐惧。可是,他不相信,如果萧景崇闯了进来,萧景睿能够全身而退。皇后的死,萧景睿和文国公府是出了大力的,有这么一桩血海深仇在,萧景崇焉能放过萧景睿呢?
“怕,当然怕。”萧景睿轻笑,“就算不是为了我自己,我也一定要好好活着。”
“杀了他,朕可以为你写下退位诏书。精锐,你要知道,坐在这个位置上,就是有许多不得已的事情。朕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大齐的江山,倘若有一日你登上了这个位子,你会与朕做一样的选择!”生死关头,萧奕猛然冷静下来,慎郡王反得实在突然,可是倘若西山行宫的禁卫集结起来迎敌,能够坚持到三大营的援军到来,那他就还有活命的机会。但前提是,萧景睿和萧长乐愿意保住他的性命。
“我是要杀了他,可不是现在。萧奕,你也无需多费口舌来,你的那套歪理只是为了掩饰你罪行的借口而已。”萧景睿一步一步的走向房门,伸出手将两扇木门彻底拉开。外面的惨叫声骤然传到了萧逸的耳中,他瘫在椅子上,看着远处气势冲天的火光。
“看来,慎郡王的动作比我想象的要快了许多。”萧景睿打量着远处的情景,转过头来低声道,“动手吧。”
萧奕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一道黑影突然出现了在了自己面前,紧接着嘴巴被人粗暴地撬开,一股冰凉的液体毫不留情地灌入了他的喉中。
下一刻,一种尖锐的声音响彻在西山行宫,绚烂的烟火冲天而起,萧奕顾不得自己被人灌了什么,只觉得心中升腾起了一丝希望。那是勤王令,诏令三大营前来西山行宫救驾。
不管萧景睿和萧长乐打的是什么主意,只要他们不是与萧景崇站在一处,他就有活下去的希望。萧奕这么想着,却突然发现一股寒意顺着自己的四肢百骸涌动,手脚逐渐僵硬了起来。
破空之声猛然袭来,萧奕眼睁睁地看着一只羽箭直直地飞来,钉在了他面前的桌案之上。
萧景崇放下手中的弓箭,对他露出一个笑容,迈过了永辉阁主屋的门槛。
“看来,儿子这动静闹得大了些,都把父皇吓着了。”
第158章 选一个吧
“父皇,您好像很惊讶,怎么了,面前这一切不是父皇想要的吗?”萧景崇笑眯眯地走进来,身后跟着一堆身强力壮的士兵。在无数张面孔之中,萧奕甚至认出了几个曹家的子弟。这个认知让他更为愤怒,可是,愤怒现在是他最没有用的东西,震慑不了在场的任何一个人。
萧景崇转过头,好像才刚刚看见萧景睿一般,心情极佳地冲他打着招呼,“皇兄竟然在此,怎么,没有听父皇的旨意,率领禁卫军与我这个叛军缠斗?”
“你知道,父皇给你准备了什么样的大礼吗?”萧景崇露出一个顽劣的笑容,“一顶谋逆的帽子,甚至为了让你入局,都让你执起朱笔处理国事了。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只为了演这么一出戏,这拳拳父爱实在是让我羡慕。”
“你何须羡慕这个呢?倘若你真的想要谋逆的罪名,现在不是已经有了吗?”萧景睿冷笑出声,他早在萧景崇迈进永辉阁之前,就退到了永辉阁主屋的左侧。此刻,原本隐藏在暗中的暗卫们早已挺身而出,挡在了他的面前。
“就你手上这点人,如何挡得住我的兵马呢?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萧景崇嘲弄道,“不过,皇兄你也不必如此戒备,我是不会杀你的。我不但不会杀你,还会留着你的性命,让你眼睁睁的看着我登上帝位,谋逆这个罪名我可担不起,必须得有一个人来替我担着,你说是吗?”
萧景睿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萧景崇也不再同他多言,勤王令已经发出,他现在至多只有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想到这里,他转过头,“徐正,将诏书拿出来吧。”
身穿青色官袍的年轻人应声而出,他走到萧奕面前,在书案两旁打量了起来。他毕竟是御前侍墨,什么东西放在什么位置,心中大概有数。萧奕向来是个不愿意放权之人,玉玺这次是带在身旁的。果然,徐正翻找了片刻,就在萧奕身侧的一个多宝格子之上,捧了一个十分精致的黑木匣子下来。厚重的匣子被他打开,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的大齐国玺静静地躺在其中。徐正看了萧奕一眼,当着他的面,将这国玺请了出来。
“父皇,你我父子一场,我也不想为难你。倘若你亲手当着所有人的面,将着国玺盖在禅位诏书之上,儿子也愿意为你颐养天年。”萧景崇看着萧奕,觉得心中无比畅快,“这个很简单,只要父皇愿意,你我二人就还是相亲相爱的父子。”
徐正闻言,将这国玺递到了萧奕的手旁。在萧奕无比期待的目光之中,萧逸一动不动,只是瞪着一双眼睛看着他。
“看来,父皇是不愿意认我这个儿子了?”萧景崇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他一步一步的走上前,夺过徐正手中的国玺,狠狠地盖在了诏书之上,“既然父皇不愿意,儿臣只好自己来了。”
鲜红的印章盖在了诏书的末尾,徐正伸出手拿过这张纸,将其小心的裱在了明黄色的绫锦上。做完这一切,他便带着这份足以震动大齐江山的圣旨退到了一旁。
“逆子,逆子!”萧奕徒劳无功地睁着双目,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这两个字挤出来。
萧景崇凑到他面前,挑眉道,“之前长公主说您是装病,怎么今日一见,儿臣倒是觉得父皇像是真病了似的?”
他伸出手,想要理一理萧奕的衣襟,余光却陡然瞥见萧奕袖中的一抹寒光。萧景崇下意识地一把抓住萧奕的手腕,一把精致的匕首从他的袖中掉落。萧景崇差点笑出声,将这把匕首捡起来握在手中。“我的好父皇,您不会就打算拿这个小玩意儿来阻挡儿臣的上万大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