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凛没回答,只是不置可否地弯了弯唇角。
很显然,他心里正是这么想的。
不过……
假如她真的提出想让他做她的靠山,在必要时亲自出面替她主持公道,似乎也不是不行。
江雪倾最讨厌被人误会,她登然起身,双手叉腰,义正言辞地开口。
“涂山凛,我跟你讨论这件事情,是因为觉得很不公平。假设我们进入内训的这五十七人中,有人因为有背景有靠山,就能获得特殊豁免权,那么对其他一心想要通过自身实力获取胜利的人而言,是完全不公正的!”
“可这世上本来就没有完全的公平。”涂山凛淡淡回道。
江雪倾咬牙,差点被他短短一句话反驳的哑口无言。她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可并不能因为世上没有完全的公平,就全然不去争取平等的可能性。
涂山凛高高在上的冷漠态度,令江雪倾愤愤不平。虽然前身时她也曾身处高位,作为梅香堂的话事人之一,手下管辖数百员工,可她从来遵循持平之论,敬贤礼士。起码在她眼皮底下,从没出现过类似今天这种事。
江雪倾忿忿道:“涂山香坊设立两年一次的内训,原本是为了公平选拔能力出众的合香师人才,进入更高层领域为涂山香坊获得更多香方研究探索的机会。可现在的情况,已经与设立内训的初衷背道而驰。你身为涂山香坊的话事人,难道不应该出面主持公道吗?”
橙黄色路灯光晕笼在江雪倾的头顶,她因情绪激动,面颊浮起两朵红晕。粉扑扑的,越发像一颗鲜嫩多汁的蜜桃。
涂山凛眯起双眼,抬眸望着她。
“你刚才提到高层中出现‘那种人’,那人是谁?”
很显然涂山凛有了自己的判断,他直切要害,主动询问破坏淘汰规则的人,看来是要追究那人的责任。
一阵微风拂过,湖畔柳枝在月色中摇曳。
江雪倾被他的目光锁定,紧紧注视着,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她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原本因情绪激昂而高涨的音量不由低下去。
“我不想说。”
江雪倾尚不清楚左诗怡是怎样让她爹地帮忙的,又或者她爹地是不是直接有掌控淘汰者复活的权利。万一是她搞错,害得人家爹地被涂山大少不留情面的处理开掉,她会良心不安的。
她正兀自走神,忽地听到涂山凛开口。
“低头。”
“啊?”
“叫你低下头。”
“为咩?”江雪倾怀疑地看着他。
见她一脸茫然又警惕地盯着自己,涂山凛反而无奈地笑起来。
“平时看你胆子挺大,这会儿难道怕我打你?”
“谁怕你啊。”江雪倾嘴硬地回道,心中却很没底,“你真的不是想戏弄我?”
“嗯。”他声色低缓,眸光温和。
江雪倾见他神情坦然并无捉弄的意思,索性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好了,我低头了,你到底想干吗?”
涂山凛没说话,而是抬起手,轻轻落在她的发顶。
江雪倾感觉到落在发顶的手,正动作极轻地撩拨着她的发丝,她侧过脸想去查看。
“别动,没好。”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清冷如静水却淙淙入心扉。
“哦。”江雪倾低着头,双手撑在自己膝盖上。她的视线低垂,正好落在涂山凛盖着薄毯的双膝上,“涂山凛。”
“嗯?”
“你的腿能站起来的是不是?”之前她看到过他站立行走,但却不知他为何总是坐轮椅,心中还是有些担忧的。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
“既然能走路,你为咩总是坐轮椅啊?”她眼眸流转,打趣道,“难不成你懒得走路,故意让阿卓他们推着你走?”
“嗯,费劲。”
“啊?真的被我猜中啦?”
“好了,抬头。”涂山凛收回手,两指间捏着一片嫩绿的柳叶。
江雪倾直起身子,这才瞧见他手中的柳叶:“原来是帮我摘叶子啊。”她顺手从他指间抽走那片嫩叶,“时间过得好快,已经是春天了。”
“嗯,可冬天很快会回来。”他抬手,手掌向上,似在半空中接着什么东西。
又一阵风起,柳絮似雪纷飞而过。
那场带走阿倾的雪夜,永久地在他心中下个不停。
江雪倾在他身旁的长椅上坐下,侧过头不解地望着他的脸。不知为何,她在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哀伤。明明是温凉惬意的春夜,可他眼中却流淌着悲伤。
她忽然问:“能跟我讲讲你和你未婚妻的故事吗?我知道我的名字和她一模一样,刚开始时你不是还怀疑我利用这件事接近你。”
涂山凛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微微挑起眉宇,略感意外地转头看她。
见他不回答只是望着自己,江雪倾又道:“怎么?这个问题是你的禁忌吗?凛少连提都不想提起你的未婚妻吗?”
“你为什么想知道我和她的事?”
“好奇嘛。毕竟梅香堂的江大小姐和我同名同姓,人总有好奇心的,特别是像我这样热衷八卦的女孩子。”她眨眼俏皮一笑。
涂山凛静默地望着她的脸,她的笑容甜美挂在唇角,双眼却似探究奥秘般紧盯着他。
笑意未达眼底,她正在观察他。
“好,你想听我和她哪方面的故事?”
江雪倾微怔,她都已经做好耍赖硬磨的准备,没料到涂山凛会这样轻易松口答应她。距离她想要获得的答案只有一步之遥,江雪倾却突然胸口发闷。
她挂在唇边的笑容凝滞住,江雪倾听见自己声音微微颤抖。
“当年,你为什么要和她,解除婚约?”
第89章 【他的偏宠】
Vol.1
十一年前,涂山凛为什么解除婚约?
这个问题一直像个死结,不清不楚地缠绕在江雪倾心头。前身时直到她死亡那一刻,都没能解开这个谜团。
少年时的情感懵懂,没有真切体会时,很难理解失去一个日日相伴的人究竟意味着什么。只有当那一刻冲击骤然降临,才能真正感受到那个朝夕相伴的人对自己有多重要。
江雪倾从一开始得知消息时懵怔、抗拒,到延迟后发的满心钝痛。她足足耗费五年时间,才真正接受了涂山凛从她生命中彻底消失的这个事实。
原以为再次相遇时,她会恨他的。没想到更多的是对往事的耿耿于怀,是想要亲耳听他说出当年为什么要一意孤行解除婚约的原因。哪怕最后的真相,真如她猜想的那般,涂山凛从一开始就只是冲着外婆的梅家香方而来,从来不是因为她。
“她不喜欢我,我何必用一纸婚约困住她。”
“啊?”答案出乎意料。江雪倾惊诧地注视涂山凛,仿佛没能理解刚才那句话的意思一般。她不敢置信地问,“你说,解除婚约是因为江家大小姐不喜欢你?”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沉闷的情绪仿佛铅云低垂,压制着他难以言说的情感。
江雪倾完全没料想到涂山凛竟会这样说,她简直要被气笑。若不是如今换了副容颜和身份,她真想不管不顾扑上去用力扯住他的脸皮,看看是不是比城墙更厚。
当时明明是他提的解除婚约,如今却说是因为她不喜欢他?难道他曾深深爱过她,一片深情被辜负吗?
江雪倾可不信。
当年他也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和她一样都处于青春懵懂期。那样冷漠疏离,习惯与人保持距离的涂山凛,他怎么可能先她一步体会情愫暗涨的滋味?
“我看八卦媒体说你和江家大小姐很早就订下婚约,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们日日相伴,彼此相熟,你怎么能确定她不喜欢你?还是说,你亲口问过她?”江雪倾几乎笃定涂山凛是在说谎,她暗藏愠怒咄咄逼人地质问。
江雪倾自问年少时期的确情窦初开的晚,对涂山凛的感情也因熟悉而依赖多过怦然心动。
可论起喜不喜欢他这件事……
她在乎他、看重他、信赖他,发觉其他女生红着脸向他告白时,会很不开心地闹别扭;看见他抽屉里塞满情书时,会佯装不在意地故意怂恿他拆开情书看……
最可气的是有一次学校组织模拟逃生演习,有个女生故意装崴脚缠着涂山凛让他背她下楼梯。江雪倾也不知哪里生出一股蛮力,竟冲上前一把背起那个女生,直直地冲下楼梯,结果重心不稳,两人全摔在了拐角,最后还是涂山凛背着她去医务室……
太多细碎的小事,如今回想起来,江雪倾才后知后觉,其实涂山凛早就扎根在她心底,悄无声息融入她的血脉中,成为像呼吸一般简单自然却无比重要的存在。
她想,十六岁时,她是喜欢他而不自知的。比起单薄的喜欢,她早已认定他是会相伴此生的亲密家人,对他全然信任与依赖。所以当突然被告知解除婚约时,她才会那样生气,甚至恼羞成怒地赌誓,从此再也不要和涂山凛说半句话。
少年时的一幕幕画面在脑海中飞快闪现,江雪倾负气地瞪视他。
“我们的婚事是家中长辈定下的。原以为一起长大,每日一起上学下学,就能培养感情。”涂山凛墨瞳中平添几丝怅然,他低低深吸一口气,望着远处的湖面,“可她不是笼中雀,和涂山家的婚约只会成为她的束缚。她的人生应该拥有更广阔的天地,任由她去发挥。而我的存在,对她而言可有可无。我唯一能做的,只有放她自由。”
“可有可无?当时解除婚约时,你可曾问过她是怎么想的吗?”
“嗯,问过。”
他撒谎!
江雪倾眸光一凛,咬紧牙关,怨怼地看着他。
涂山凛却沉浸在回忆中,对投射而来的目光毫无察觉。
“你问过?她说了什么?”
涂山凛静默了几秒钟,才缓缓开口:“那年临近圣诞节,我们两家人商量好要在元旦初始之日,为我们两个举办一场正式的订婚典礼。”似乎是担心她无法理解,他又特意解释,“我们的婚约很早定下,但仪式一直没举行过,我想给阿倾一个完整、郑重的订婚仪式。”
“嗯,然后呢?”江雪倾紧盯着他的侧脸,想听听看还能从他涂山大少嘴中得到些什么与事实截然相反的话语。
江雪倾当然记得订婚仪式那件事。
因为当时看了本动漫,她被里面女主角设计的各型各式的婚纱礼裙迷得七荤八素,正想找个借口试穿那些梦幻纱裙。她和涂山凛闲聊时提起这件事,结果没过几天,家里人就跟她说涂山家要和她举行正式的订婚典礼。
可以有光明正大的理由试穿各种高定婚纱,正好遂了她的心愿,江雪倾自然是兴高采烈地答应下来。
她犹记得当时涂山家派人送来几家顶奢婚纱品牌方的新款图册,她选了喜欢的款式后,那些价值不菲的婚纱礼裙便被一一送往她家进行试穿。
那天放学后,涂山凛没按惯例带她回涂山公馆写功课,而是特意跟她一起回家。他坐在沙发上耐心地看她进进出出,欢快地一件件更换礼服,还被她拉着充当临时摄影师为她拍照记录。
那日江雪倾兴奋地一口气换了二十几套婚纱礼裙,过足了瘾,最后累得瘫坐在沙发上,再也不提想穿婚纱的事情。
涂山凛也被她折腾的一脸疲惫,倒头和她靠坐在一起,相互依偎着。
江雪倾虽累,但翻看着手机里涂山凛为她拍下的一张张身着不同款式婚纱的照片,她依旧兴致盎然。
屋内开着暖气,涂山凛依然担心她身穿单薄的露肩纱裙会冷,特意取来羊绒披肩俯身裹住她。他动作温柔,低眸时眼瞳中唯有她的倒影。
“有那么喜欢穿婚纱吗?”他轻笑问。
“你不懂,我们女生都有一个婚纱梦,憧憬着有朝一日身穿最梦幻最典雅的婚纱礼裙,拖曳着洁白的长裙摆,从舞台这头慢慢走向自己的丈夫。”
“嗯?只是憧憬穿婚纱?舞台上的那位丈夫任谁都可以吗?”他专心致志地凝视她,想从她口中得到一个确切答案。
江雪倾捧着手机,刚好滑看到一张自己十分满意的照片。
她连连点头:“当然啦,漂亮就行,婚礼那天我一定要是最完美的。”
“阿倾。”涂山凛忽然叫她的名字。
“嗯?”
“假如,未来在婚礼舞台那一端,站着的人不是我,那样也可以吗?”
江雪倾抬眸睨了他一眼,随口回答:“我没想过。反正我们从小就有婚约的,不是你,还会是谁啊?”
“你和我在一起,只是因为订婚的关系?”
“不然呢?”
江雪倾低眸,手指继续在手机屏幕上滑动,并没注意到涂山凛眼神中一闪而逝的低落情绪。
第90章 【他吃醋了】
Vol.2
隔天便是圣诞节,入夜后这个街区的两家中学将联合举行圣诞舞会,所有师生都会盛装出席。因需要换装准备,学校下午时便早早放学,让大家有充足时间回家化妆打扮。
江雪倾照例等人少时才背着书包走出教室,从后门离开学校。今天也是涂山家的司机黎叔来接他们,她远远便瞧见黎叔站在车旁等候。
江雪倾正要快步走过去,冷不丁一道高挑而精壮的身影,忽然出现挡住她的去路。
“你好,江同学,我很早就开始注意你。我是隔壁圣心中学的李圣凯,可以跟你交个朋友吗?我很喜欢你!”男生长得高高壮壮,一身健康的小麦色肌肤,笑起来腼腆又青涩,唇边还有一颗小梨涡。
江雪倾眨眨眼睛,正在想该怎样处理这种状况。在他们本校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她和涂山凛的关系,所以压根不可能存在男生贸然向她表白。她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处理起来有点生疏。
她正站在原地手足无措,怀里忽然被塞了一份礼物和一个粉色信封。
男生似乎也很害羞,红着脸朝她笑了笑:“我的联系方式写在信里了,你一定要读信啊!我等你联系。今晚圣诞舞会见,拜拜。”
说完,不等江雪倾回应,他转身飞快跑掉,速度堪比青年队运动员。
这个阳光男生出现时,涂山凛正坐在车里。今天是圣诞节,他自然给她准备了礼物。原本是想等她上车时亲手交给她的,可现在……
黎叔站在车窗边,轻轻敲了下窗户,询问:“少爷,是否需要我过去带江小姐过来。”
涂山凛望着江雪倾红着脸接下礼物和情书,他低声对黎叔道:“不用了,通知江家司机来接她,我们先走。”
黎叔朝江雪倾那边看了一眼,还是依照少爷的吩咐去做了。
……
江雪倾眼睁睁看着涂山家的车扬长而去,她以为是他忘记等她,赶紧拿出手机打电话给涂山凛。谁知道电话怎么也打不通,她站在路边等来的反而是自家司机。
一切变化的迹象毫无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