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炤言和江月影的目光齐齐望向江雪倾,他们当然知道涂山凛是谁。
涂山家是港城首富,涂山香坊又是业内顶尖。如今他们寻不到江家的红梅雪踪坐镇,梅香堂失去镇店之宝,在业内的口碑和影响力摇摇欲坠。
这几个月他们着急研发新产品,想要将古法香方转为现代香氛业,可转型并不容易。在这种紧要节骨眼上,他们是万万不敢得罪涂山凛的。
江月影原本就过过一段寄人篱下的日子,虽然她爹地是梅香堂的话事人,可梅香堂真正的主人却是江雪倾母女。红梅雪踪作为梅香堂的招牌,从来只掌握在江雪倾手中,直至她去世,他们都没有拿到那张传世香方。
江月影极有眼力见,一瞬间便厘清眼前这个女孩子和涂山大少的关系。
为了弥补刚才的错局,她连忙从一旁适应生的托盘中取了一条热湿巾。她瞧见江雪倾的手,因泼洒橙汁的动作而沾湿,正想要上前主动替她擦拭,却被面前的小鬼挡住去路。
江池满脸警惕瞪着她:“噢,我认得你!你就是那天在裁缝铺里,那个很没礼貌的女生。”
“你!”江月影正要反唇相讥,顿时想起涂山凛在场,只能将满腔怒火硬生生吞下肚。
江月影正气急败坏,莫炤言却直愣愣地盯着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观察涂山凛。
最早的时候,他是从相片上和一段段视频中,琢磨分析他的一言一行,按照阿叔的要求逐一进行模仿。可是模仿的时间久了,连他自己都认为那些细微的习惯,是他与生俱来的,而不是靠模仿涂山凛得来的。
莫炤言对此厌恶不已,但又在别人夸赞他气质好似涂山大少时,不由自主地引以为傲。
他可笑又可悲的活着,即便如今依靠和江家大小姐成婚,换来阶级跃升。可他依旧像是一道见不得光的影子,仿佛此生只能活在涂山大少的阴影下。
眼下他一直模仿的本尊就在他面前,莫炤言竟莫名生出一丝奇异的心思,想要细究自己与涂山大少相比较,究竟谁更应该成为谁的影子?
莫炤言正在打量涂山凛,却见涂山凛招手让身后的保镖替他拿来了热毛巾,而后牵起江雪倾那只被果汁沾湿的手,轻轻地在她手背上擦拭着。
他动作细致而温柔,轻握她的手指时,察觉到江雪倾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他指尖的动作只停顿须臾,继续仔细替她擦手。
“叫你跟我一起入场,偏要一个人,又不肯带上保镖,差点被不相干的人弄伤了。”
涂山凛说话时,目光只落在江雪倾的手背上,全然不关心周围还站着好几人。
第155章 【林中雪夜】
Vol.6
苏洧川早前就发觉涂山大少对阿倾的心思,此时涂山凛当众做出这样体贴的行为,更是印证了他们三人一起喝茶那晚,涂山凛是有心与他相争的,只因他对面前的女孩子上心了。
一想到向来如冰山般冷峻疏离的涂山大少,竟然为了一个小女孩,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苏洧川便觉得十分有趣。
他情不自禁地观察起这两人,心中生出感慨,假如他也是如涂山大少一般的身份,是不是也能这样自由的选择自己的感情?而非像是件商品一般,被待价而沽,被轻易戏耍,还不得不赔上笑脸。
只是转眼间的功夫,苏洧川的心情忽而变得晦涩。他微微叹了口气,默然离开这个与他格格不入的会场。
江月影被挡在一旁,她心里着急挽回在涂山大少面前的形象,赶忙朝莫炤言那边使眼色,却见他无动于衷,像是愣神一般杵在原地不动。
江月影不悦皱眉,恶瞪了他一眼,再转头时已经整理好自己的表情,微笑着开口。
“凛少,刚才的事只是一场误会,我们不知道这个女孩子是你的人。”
涂山凛头也不抬,他的眼中只有江雪倾。
“想回家吗?”他问。
“嗯。”江雪倾点了点头,眼角余光扫过怔立在一旁的莫炤言。
虽已是千帆过尽,她都重活一世,可没想到再次面对前身亲手害了她的人,她依旧无法做到冷静对待。
此刻,唯有待在涂山凛身旁,闻到那抹熟悉的红梅雪踪香味,她才能定下心来。
涂山凛领着江雪倾当着众人的面离场,这下宴会厅里所有人都知道了一件事,港城首富家继承人有了心上人。
一时间,宴会厅内原本想要借由这场晚宴,主动接近涂山大少的豪门千金们,全都心有不甘,议论起这个出现在涂山凛身边的女孩。
有个别刚才碰巧看见过江雪倾正脸的人,开始对她的容貌和装扮评头论足。
谁也不知道这个女孩子的来头,问了一圈也没人清楚她是哪个家族的人,只晓得凭空冒出来这么一个长相娇柔的女生,引得高岭之花走下神坛,勾走了凛少这位港城少女们的心上月。
……
回程时,涂山凛安排阿卓带着江池乘坐一车。而他自己和江雪倾共乘一车。
一路上江雪倾沉默不言,望着窗外不停划过的夜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不说话,涂山凛便也安静地陪着她。他余光悄然关注着她,只见江雪倾下意识地揉搓着自己手腕的一块肌肤,都已经被她搓红了,她却浑然不觉。
这片手腕皮肤刚才被莫炤言触碰了一下,不知为何在被他触碰的一瞬间,江雪倾彷如被针扎到一般,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被冒犯的恶心感,所以刚才才会做出失礼泼洒橙汁的应激反应。
他们的车一路开上山,驶入涂山公馆。
回到别墅后,涂山凛吩咐方宇哲去小厨房里,拿几样江雪倾平日里爱吃的点心和夜宵。可点心备齐了,他上去敲门时,屋内却没有人回答。
涂山凛以为她睡下了,便没有勉强,转身回了自己卧房。
江雪倾的确没有听到敲门的动静。
她回房后直接进浴室洗了个热水澡,趁头脑被热气蒸的发懵时,蒙上被子倒头就睡。
她以为睡一觉,醒来后就会感觉好许多,可没想到前身时那一场噩梦,却在今夜再次入梦来。
……
前身时,江雪倾殒没在港城百年难遇的雪夜中。
那天从傍晚起维港上空便是黑云低压,刚入夜雪花夹杂着雨霰簌簌落下,转眼这场雪下到半夜。
山下灯红酒绿密集的建筑群间注定积不住洁白的雪,雪景唯在半山别墅群的山林间落下薄薄一层莹白。
她刚结束27岁的生日宴,独自驾车返回她和丈夫婚后购置于这座城市中地价最昂贵、观赏视野最好,能俯瞰整个海湾景观的半山别墅。
这场事故就发生在她的回家路上。
公路一侧一段护栏,被暴力冲撞破出一个豁口。江雪倾连人带车,毫无刹车痕迹从豁口冲下山去。
坠落间几十米的落差,车内安全气囊瞬间弹出,击打在她面部。她系着安全带,被死死卡在方向盘和座位之间。
浑身被剧烈的痛感吞没,肋骨断裂刺入肺部,腹部被截断的树杈捅出血窟窿。翻腾的血气不断上涌,浸没过喉咙,她几乎无法发出求救的声音。
江雪倾浑身多处骨折,无法自行从车内脱困。她竭尽全力才触摸到车内SOS按键,可按键毫无反应。
冲下山林前刹车失灵,现在车内SOS按键故障,巧合多了就成了阴谋。
江雪倾被束缚在车座上,心死如灰,痛到极致,唇边竟生出一丝冷笑。
周遭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故障的车大灯惨白地照亮前方的树林。
车尾正在冒烟,周围开始弥漫起汽油的味道。
江雪倾求生意志强烈,她咬牙强忍疼痛,费力解开安全带,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从车里爬出来。
不知何时,两抹身影出现在山林上方,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这样还不死?她可真是命硬。”一道熟悉的年轻女人声音,安静而清晰地传来。
江雪倾没有力气抬头,可她听得出那道声音,是小她五岁同父异母的妹妹江月影的。
“命硬?”男人的声音如一场冰雨劈头盖脸落下。
江雪倾心脏骤然收缩,她不敢置信拼尽全力地仰起头。
飘雪的寂夜中,那个身着纯黑色定制羊绒大衣和深灰色西服套装的男人,正是与她成婚五年的丈夫莫炤言。
他身上这身衣服,里里外外都是她找来百年老店的老师傅为他专门量身定制的。
如今此情此景,真是可笑至极。
男人的嗓音冷冰冰毫无情感:“她的命硬的过她的母亲?别忘记,当年你父亲为了得到她家的梅香堂,可是花了不少心思才让她消失。”
“呵呵,你们男人可真是可怕。我爹地让江雪倾的妈咪消失,而你就让江雪倾消失。惹不起啊。”江月影留下一串意味不明的笑声,毫无留恋转身上车离开。
见莫炤言仍站在原地,江月影趴在车窗上问:“还不走?现在舍不得她啦?”
莫炤言没回头,只从外衣口袋中摸出一枚打火机,抬手间火苗上扬。
他望着那簇微弱跳动的火苗,眼底闪过一丝轻蔑与快意。轻轻扬手,那枚冒着火苗的打火机在半空划出一道抛物线落下山去。
打火机砸在翘起变形的引擎盖上,火苗瞬间被汽油点燃。几乎是眨眼之间,火舌吞没车身。
烈火熊熊中,江雪倾被卡死在车座里,她昂着头死死盯住莫炤言的背影。
从头至尾,他甚至都没有瞧过她一眼。
江雪倾再也生不出一丝力气挣扎逃生。
夜空阴霾寂静,没有人伸出援手,没有人站在她身旁,没有人安抚她的疼痛,没有人察觉她的心灰意冷,更没有人看见她正在消失的生命……
她的身边空无一人。
山林间雪扑簌落下,雪霰如夜空坠落的小珍珠,一粒粒扑在江雪倾眼睛、鼻尖、脸颊、脖颈上。
隐约间一股淡淡的梅花香幽幽萦绕在她身畔,熟悉的香气引领她走向生命的尽头……
第156章 【哄她入怀】
Vol.1
江雪倾从噩梦中猛然惊醒,只感觉脸颊上冰凉一片。抬手一摸,竟是满脸泪水纵横。
她大口喘着气,整个人像是刚从海水中捞起的溺水者,她快要缺氧到无法呼吸。
几乎是下意识反应,她掀开被子下床,连拖鞋都顾不上穿。打开房门,一路跑到走廊上另一间卧房的门口。
江雪倾不知道现在是几点钟,她的头脑一片混乱,只剩下濒死感过后的恐慌。她浑身都在颤抖,抬手敲了一下门扉。
涂山凛心中挂念着江雪倾,躺下后并没有睡得很熟,迷迷糊糊中听到了敲门声。
他倏然转醒睁开眼,迟疑地坐起身,怀疑刚才听到的敲门声只是梦中的幻听。可终究不放心,他下床一步步走到卧房门前。
涂山凛刚抬手打开门,只见一道身影扑进他的怀中。
江雪倾整个人都在发抖,不似晚宴时强行忍耐的微微颤抖。她回到了熟悉的怀抱,彻底的放松神经,双手紧紧地搂住涂山凛的后腰,整张脸全埋在他的胸口上,眼泪和呼吸全扑在他的心口。
“怎么了?”涂山凛抬手轻揉她的长发,低眸却见她脚上连拖鞋都没有穿。他低声哄道,“进来说好不好?”
江雪倾紧紧搂住他的腰,好似在海面上紧搂住唯一能让她生还的浮木。
见她没有摇头拒绝,涂山凛任由她搂着自己的腰,一步步后退进自己的卧房内,又伸手关上房门。
他搂她入怀,轻声哄她:“做噩梦了?”
江雪倾整张脸闷在他的怀中,摇摇头。
根本不是做噩梦,而是她在梦境中又死了一次。
真实的撞击感,树杈刺入腹部的疼痛,血气慢过咽喉,无能为力地被困在车里,眼睁睁地等待死亡的绝望,冷冰冰的雪夜将她的生命吞没。
江雪倾没有办法待在自己的房间,她失去了平时的冷静和自控,只想在软弱无依时,寻找最安全的怀抱。
她想就这样一直紧紧抱住涂山凛,最好时间就停止在这一秒。
江雪倾闷在他怀里,声音带着浓重鼻音:“你是不是……认出我来了?”
涂山凛正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背脊,陡然听到这句话,他的动作一滞,而后眼底漫出一丝失而复得的欣慰。
“你希望我认出吗?”涂山凛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他的声音温柔的好似晚风,轻抚过江雪倾的心。
“我不知道。”江雪倾像只鸵鸟似的把头一直埋在他的心口上,断断续续地说,“有些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可是现在,我唯一可以相信的人,只有你了。”
“你不想说,可以暂时不说那些。没关系的,我会等你,一直等。”
“我有点冷。”
她的身体的确一直在发抖,现在明明是夏初,室外天气早已闷热潮湿,更何况别墅室内一直是恒温状态,按理说她不应该抖成这样。
可江雪倾哪里是身体冷,是她被梦噩缠心,从心底发出的冰寒让她根本无法自控,无法安定下来。
涂山凛哄着她,抱她一起挪到床沿边:“冷的话,要不要躺到我的床上?”
“不行的,又不是小时候。”
“你躺着,我坐在一旁守着你。”
他温声细语地哄着,可双腿却因久站而有些不稳,他的身体稍稍向旁侧晃动了一下。
江雪倾立即捕捉到涂山凛的轻微变化,终于从他胸口抬起头。
因为刚哭过,她那双浅棕色眼眸,当下红彤彤的,含着一层薄薄的泪雾。
江雪倾抬着头,嗡着鼻子问:“可不可以像小时候一样,我做噩梦惊醒后,睡到你身边,牵着你的手睡觉?”
涂山凛低眸看她,沉如黑夜的眼眸,闪动着不同寻常的光彩。
“你想清楚,现在的我可没有小时候那样安全。我会……想要更多。”
“那我走了。”江雪倾松开手,刚要推开他的胸膛。
涂山凛却不肯放手,一只手顺势下滑,牵住她的手指。
“还是要睡左边?”
“嗯。”这是江雪倾小时候的习惯,她睡觉总是喜欢靠左侧。
两人各自从两侧上床,在床上躺下。涂山凛替她盖好被子,自己却守礼数的没有盖另一边。
江雪倾侧过脸看了一眼,抬手掀起被角,往他身上一搭。
“又不是没有躺在一起过。”江雪倾嘟囔了一句,久久没有听到涂山凛的回应。
她转眸望去,想要看看他是不是睡着了,却发觉涂山凛的手慢慢地挨近她,轻轻地牵住她的手,随后调整姿势十指紧紧相扣。
静谧的房间内,响起他低沉温柔的嗓音。
“阿倾,我好想你。”
刹那间,江雪倾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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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早,江雪倾比平时习惯的起床时间,延迟了一小时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