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你个贱人,吃里扒外帮着外人来坑害本家,这笔账我待会跟你算!你跑不了!”张婆子尖着嗓子叫骂。
林婆子快步走来,挡在儿媳孙儿前头跟张婆子对阵,横眉冷眼,“坑害?我林家做事挺得起腰板对得起人!怎么坑害你们张家了你说清楚!”
“这事儿容后再说不着急,当先要急的是另一件!”张老汉冷笑,俯身拾起落在脚边的柴刀,神色阴狠,“帮官差捉拿罪犯,是老百姓的本分!老张家的都听着,把他们林家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抓起来!”
张世明立刻跟着吆喝,兴奋得头发丝发抖,“抓起来!打!给我打!林家的犯事了,是罪犯,打伤了咱无罪!打死了也是他们活该!上!”
张婆子则冲向院子角落的百相草,“林家用百相草坑害我老张家,院子里这些百相草全挖了带走!是他们该赔偿我张家的!”
张婆子更想连林家药地的百相草一并挖了,但是那些是大富商定下的,他们一时不敢打主意。
不过林家院里的百相草也不少!种是不敢再种了,带走拿去卖钱也能挣上不老少,好歹填一填他张家的窟窿!
眼瞧张家族人提着棍棒恶狠狠就要往林大山几兄弟身上砸,门外及时传来一声厉喝,“上东村的人来我玉溪村闹事打人,当我玉溪村没人了吗!”
是老村长,在长子林安农搀扶下气喘吁吁赶到。
早就在外头急得不行的玉溪村民,趁势呼啦啦往院子里涌,一瞬把张家族人包成饺子。
草他娘,给他们急得魔怔,亏得老村长赶来一句话让他们醒神。
现在他们可不是在包庇伤官差的罪犯,纯粹是在对仗跑来村里闹事的外村人!
“林家的犯事了自有衙门来拿人,草他娘你们上东村的算老几,轮得到你们来玉溪村蹦跶!”
“谁敢动手,别怪老子锄头不长眼!来我玉溪村搅窝,今儿但凡让你们囫囵个儿走出去,老子就跟你姓!”
“来啊!要打是不?老子把命摆在这里!有种你们直接过来拿!我玉溪村是什么软柿子吗,人人都敢来踩两脚!”
玉溪村民表现得群情激愤,张家的顿时不敢动了。
现在形势再次一边倒,人多压人少,上东村一下从上风变成下风。
张婆子眼瞅着林家人在眼前不能打,百相草在眼前不能挖,吊起嗓子大骂,“你们玉溪村仗着人多欺人少?是林家先坑害我老张家,给了我们坏药苗,根本种不活!我老张家砸下去的银子全打了水漂!明晃晃的白刀子杀人啊!林家的要是不给不说法不赔偿,我老张家就跟他们死磕!”
老村长喘了好一会才顺过气来,在村民拱卫下走到包围圈里面,“林家坑害你们张家?有证据你们可以去报官,让衙门定夺,该赔不赔得是大人说了算!你们直接冲来我玉溪村打砸抢就是不行!”
玉溪村的气势比张家更横,抄着家伙什的村民一个个踊跃得不行,跃跃欲试要大干一场。
张家人打眼看去,心头便打了怵。
双方对峙,场面僵持不下。
林家人被村民们护在后头,眼睛发热,嗓子堵。
他们林家摊上好多次大大小小的事儿,哪一次都没少了村里人帮扶。
第64章 又有贵客到
眼见没法讨着好,张婆子嗷的坐地嚎哭,拍着大腿痛骂。
“没天理了啊!合村来欺负我老张家啊!林家一家子黑心烂肝,拿坏药苗哄骗我老张家断亲!坑得我张家砸进全副家底,现在什么都没了,都没了!银子没了,种的粮食没了,儿子儿媳闹着要分家,老婆子没法活了啊!”
“你们既然要把人往死里逼,不让人活,好,我老婆子就撞死在你家院里,做鬼我都不放过你们!!”
说着张婆子起身就低头往包围圈撞。
人群被她这一招闹得,还得分出手来把她脑袋给抵住,玉溪村民气得时不时飙出骂娘声。
张老汉一双眼睛透过人群缝隙看被隔在后头的林家人,黑澹澹的眼珠子浮动红丝,眼神阴冷得瘆人。
须臾,他倏地伸手握住正对面一玉溪村民手里柴刀,扯过来往自己脖子上比划,“你们玉溪村够横,把刀往我脖子上砍!我老张家已经快家离子散了,跟林家的仇消解不了!不是我死就是他们死!”
被扯刀的是李富贵,给吓得青白脸又气又急,拼命握住刀柄免得真割上老头脖子,“诶诶诶有病吗!想死你自个手上有刀自个划啊你害我干啥!干啥抢我的刀,拿刀的又不是我一个你去抢王全的他的镰刀最利!”
拿镰刀的王全,“???”李富贵你个犊子!
张世明见此情形,眼珠子一转,不仅不拦着爹娘,反而扬了嗓子叫唤,“此仇难消!玉溪村的护着祸害耍横,咱就死磕,做鬼也缠着他们!”
张家族人附和,“死磕!谁怕谁!”
有个要撞墙的婆子,有个要扯人刀自戕的老汉,还有不嫌事大赶着爹娘、族人去死的混账玩意,包围圈乱成一锅粥。
刚还气势汹汹要打架的玉溪村民,现在变成还得反过来护着对方脑袋跟脖子,真他娘草蛋!
老张家的奇葩也是他们生平仅见了!
“够了!”
眼见闹剧越发不可收拾,林婆子厉喝了声,直直对上张老汉阴戾眼神不闪不避,“你们说我林家坑害你们,好!待会一并去衙门,你们的冤屈当着衙门大人的面说出来,若是我林家理亏,衙门怎么判罚我们都认!但若不是我们林家的问题,那我林家定反告你张家随意污蔑,我林家遭受的冤屈跟损失,也需你们张家来赔!”
张家老夫妻飞快对视一眼,闹腾得更厉害,“你们也就这会还能嘴硬!等衙门的来了,可别怂!谁怂谁不是娘养的!”
真要上衙门论断,他们心知责任不会全在林家身上,只说家里砸下去的银子,是他们自己要砸的,赖不到林家头上。
不过他们根本不需要纠结这个,就算没有这一茬,林家也死定跑不了!
大上午的,太阳热辣辣,林家院子的闹腾没个消停。
院里太过嘈杂,以至无人察觉院外不知何时来了辆马车。
直到含着威严的嗓音传来,透着上等人才有的淡淡压迫感,“这是在作甚?”
院里人扭头看去,倏然一静,连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张家人也敛了神色。
院门口,着绀色缠枝绣花锦裙的老妇人,发髻上玉钗点翠,双手交叠身前,只站在那里蹙眉淡淡看来,便是通身的贵气与庄重。
让人不敢在她面前轻易造次。
“这里可是种百相草的林家?”杜嬷嬷视线扫过满院子狼藉纷乱,情绪不显,又问了句。
林婆子两手下意识拍拍衣角的灰,这才拘谨上前应话,“老妇人林氏,我家确实种着百相草,不知老夫人是哪里来?”
听得应答,杜嬷嬷脸上严肃褪去几分,浮出喜色,也缓了周身溢出的压迫感,她对林婆子道了句稍等,及后快步走道马车旁,“夫人,林家到了!莫护卫打听得没错,就是这家种的百相草!”
话落,马车帘子即被人从里挑开,一雍容贵妇在搀扶下走下马车,“快,着人烧茶!卿儿停茶太久了!”
“是,奴这就去!”杜嬷嬷边应声,边朝先跳下马车候在一旁的两男子道,“你们先把小公子抱下来,小心些!”
一道院门之隔,门外说话做事乱中有序,但是说出的话有点不顾人死活的自来熟。
门内人则面面相觑,全然在状况之外。
再是乡野人家见识少,也能看出来外头人非富即贵。
不说那辆少见的马车,只说车里下来的人,个赶个的贵气。
除了两个年纪不等的贵气妇人之外,还有背着药箱的中年人,以及腰间挂着佩剑的英武汉子!
这是寻常人家能有的配置?
“他婶儿,你家这是又来啥贵客了?”李婆子顶着一头跟张婆子掐架掐散的发髻,手肘杵着林婆子悄声问。
林婆子扭头看她,茫茫然,她咋个知道啊?
家里乱成一锅粥还没解决,这又来人了。
难道真跟老道长说的,他们家梦里撅过霉运的祖坟了?
“主人家,抱歉,实在事情紧急,我们是从府城来的,急需你家百相草救人!详情容后再与你们解释,你们家可有百相草存着?能不能给我们烧壶百相茶?我们舟车劳顿赶来,家里小公子身子不好,还需个地方安顿,能否在你们家先置个能躺的地方?”
杜嬷嬷素日里办事稳妥牢靠,这次着实是急了,也顾不得那些繁冗礼数,话跟竹筒倒豆子一样往外倒,说得又急又快,说话间还从袖袋里掏出一袋银子往林婆子手上塞,“这些银子暂付,若是不够我们之后再补上,可行?”
林婆子浑不知如何反应,下意识把银袋子推回去,视线恍然落在被英武汉子抱下车的小少年脸上时,愣了下。
看起来八九岁的小男孩,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阳光下,一张精致小脸苍白得能看清皮肤下密布的青紫小血管。
“诸位,我家眼下乱得很,很快衙门就要来抓人,实在没办法招待你们,你们若是进来,少不得还会被连累——”
林婆子抿唇,犹豫了下,转身往灶房走,“我家早上烧的茶还有剩,先端来给小公子喝下,家院子里种的百相草,你们若是需要也可摘一些,银子便不要了,有客上门,一壶茶还是能供的。”
李婆子想抓人没抓住,气得原地跺脚。
人说要百相茶救命你就给茶,万一人没救回来,不是又给自家找事么!
这憨婆子!
第65章 我们玉溪村都是良民!
林婆子压根没想那么多,也无暇多想,很快从灶房端了茶出来。
来客话里说是需要他们家百相草救命,但是林婆子及林家人只当人家是说的场面话。
他们家百相草再好也只是一味药材,能提神解乏止血止痛,要说能到救贵人性命的程度,那是太夸大了。
小公子已经被抱进堂屋,躺在了堂屋里唯一的竹躺椅。
茶水端上来,杜嬷嬷背转身悄悄验了毒后,才细心给小主子喂下。
期间几个贵人全围在竹椅旁,可见对孩子的重视程度。
林婆子也没有进去打扰,朝大儿媳使了个眼色把人叫出来,将堂屋留给来客。
皇后偏头,看了眼老妇人背影,低声道,“嬷嬷,去探探怎么回事。”
院子里倒了那么多衙差,她进门的时候不是没看到,只是卿儿的事排在第一位,她才暂时没有理会。
现在半碗茶下去,卿儿情况明显好转,皱着的眉也舒展开来,她心头稍定,自然要了解个中原由。
“是。”杜嬷嬷应声,转脚出了堂屋。
院子里,衙差依旧躺着,只是这么长时间下来,已经全没了较劲的力气,一开始吼得最凶的魏典史,此刻也浑如半死不活的狗,只剩嗬嗬喘气的份。
玉溪村民跟张家族人相对而站,继续对峙。
好在有贵客到,张婆子跟张老汉到底生了顾忌,没有再闹。
双方相互鼓眼互瞪,等着衙门那边再来人。
“老身托大,喊你声妹子,你们这——摊上大事了啊?”杜嬷嬷走到李婆子旁边,目光往地上衙差晃了晃示意,作出又惊又疑表情。
在宫里摸爬滚打几十年,她眼尖着,什么人什么性子最易套话,一眼就能看出来。
首选李婆子。
果然,李婆子立刻跟被踩了尾巴的猫跳起来,忙不迭澄清,“贵人这话说不得!放倒衙差的事儿可不是我们干的,我们玉溪村都是良民!”
说罢想起什么,李婆子手往灶房里一指,“衙差是路见不平的光头道长弄倒的,他人还在灶房里,不信您可以问去,咱村里好多人能作证!真不是我们干的,也不是林家干的!”
灶房里,鬼鬼祟祟正打算从后窗爬出去溜走的光头道士闻听一个岔气,强行缩起的肚皮反弹,咔地轻微声响,肚子撑着窗棱卡在那儿了。
“……”我草你爷。
他一早就应该找机会溜走,作甚偏拖倒现在!
暗悔间,一声暴喝飞速逼近,“师兄!是你吗师兄!原来你也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贾半仙反口就骂,“我好你大爷!滚犊子!谁是你师兄,认错人了!别来烦老子!”
边骂边手脚并用挣扎,肚皮反复收缩,就是他娘的钻不出去也退不下来。
他娘,林家灶房这窗子弄得这么小做什么!等着让他丢人呢?
人倒霉起来真是喝水都塞牙缝,连个窗都跟他作对!
“师兄,别跑!”
“别逮老子,古星给你放桌上了,滚远点!”
郁恒一个飞扑上去死死抱住吊在窗口里边不停蹬的两条腿,“不行,这次非你不可啊师兄!”
刚刚感觉能爬出去的贾半仙,被骤然一抱一拉一坠,又卡回去了,“……”
“郁恒,我待会就弄死你。”
郁恒哪管得了其他,就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师兄跑了。
什么太医正的威仪,什么宫中御医的脸面,这时候都不重要。
普天下,要说还有谁可能医治太子的病症,他只能想出师兄一人。
可惜这些年他写过无数封信,求过无数次,没一次能把人求来。
灶房里闹腾的这点时间,外头,李婆子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数讲了出来,压根不用杜嬷嬷多问。
什么衙差进门就绑人打人欺负妇孺,什么张家贪财断亲上门找茬无赖事迹种种……从她嘴里道来,林家就是老被欺负的老实小可怜。
配合程度一等一。
“原来如此。”杜嬷嬷点头,回头往堂屋看了眼,“当今圣上是明君,执政严明,倡正忌腐。只要你们是清白的,去了衙门,官爷自会还你们公正。”
乡间妇人说话习惯大嗓门,院里说的话,堂屋自能听得清清楚楚。
皇后面上淡淡,所有精力全挂在孩儿身上,瞧他喝了茶之后睡得很好,呼吸声清晰可辨,均匀绵长,眼底这才浮出些许激动之色。
她扭头,看向院子角落生长的百相草,低喃,“这农家院里的一碗茶,喝下去比之前我们煎的茶要更好……莫一,你可有别的发现?”
莫一恭敬低头,“夫人,刚进院子的时候郁大夫就说,这处院子气息极好,呆上小片刻,连路劳顿带来的疲惫便明显消散了。”
“嗯。”皇后眸光闪了闪,视线收回,重新落在沉睡的孩儿小脸上,眼底变得柔和。
不管林家所犯何事,只要他们手里的百相草对卿儿有用,她便会将他们保下来。
没有什么比她的卿儿更重要。
心绪浮转间,睡着的小少年眼皮子动了动,缓缓睁开眼帘,“娘,乡间的茶好喝。”
皇后眼睛骤亮,“卿儿喜欢喝?”
小少年点点头,清润眸子弯起小小弧度,“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