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知道回神,赶忙问了一声:“大人?”
沈拾琅淡淡道:“魏兆先在崇安声望极高,崇安的百姓见到我行为极端一些,实在预料之中。他饿成这样,谁还指望他行刺杀之事?”
沈拾琅命令道:“放了吧。”
“是。”官兵将那人放开,“大人仁慈,这次暂且饶你一次,再有下次,定要重罚!”
那人恨恨的看了沈拾琅一眼,并没有因为沈拾琅的饶恕而对沈拾琅有丝毫感激。
“殿下,大人,一路劳顿,先进馆中休息吧。”程知道说道。
沈拾琅带着五皇子,进入行馆中,对程知道说:“赈灾之事,刻不容缓,我便不休息了。”
“本宫也不休息,外头百姓食不果腹,本宫也难安心。”五皇子跟着说道。
“程知府,你将近来的事情,与我们说说。”沈拾琅道。
“是。”程知道对于他跟沈拾琅身份的转变,适应的还是比较快,跟沈拾琅说了最近的灾情。
“这些与折子上的并无异同。”沈拾琅说道,“但是从折子到陛下手中,再到我们过来,中间又过了不少时间,总不会一点儿都没有变过吧。”
“是变了,只是变得更糟了。”程知道说道,“崇安是西北最大也最富庶的地方了,许多灾民都在往崇安来。只是崇安实在是没有承载更多灾民的能力。而且大批的流民进来,也会造成崇安的混乱。”
“因此,下官只能把守好城门,拒绝灾民的进入。但也在城外设了安置点,让灾民在城外有落脚处。”程知道叹了口气,说,“崇安城外的村子,农户们因颗粒无收,也只能来城内乞讨,去粥棚排队领些稀粥果腹。”
“那些农户是来的最早的,那时崇安还是能够承载附近的农户,因此这些人最开始进来,臣未有阻拦。后来其他地方的灾民过来,臣才不得不将后来的灾民拒之城外。”
“这次我们带来了朝廷下发的赈灾粮,只是粮食有限,也只能维持一段时间。”沈拾琅沉声说,“况山高路远,也不能一直指望朝廷不停地往这边运送粮食。”
“是。”程知府说道。
“现在各地方的粮食铺子,都是什么情况?”沈拾琅又问。
程知道没想到沈拾琅一上来就直接问这么犀利的问题。
历来天灾时,都是那些商人囤货居奇的时候。
想来沈拾琅早已料到。
程知道便说:“一开始刚刚闹旱,还未成灾的时候,一些商户便已经开始大量囤积粮食,从农户那儿收了大量的粮食,屯着不往外卖。到现在闹了灾,便开始涨价售卖。一天一个价,天天涨。”
“便是个地方官府管了也没有用。”程知道说道,“富户人家咬牙也买了,但普通百姓却买不起。但他们屯的粮越来越少,有钱人家里也要吃饭,就算是贵也只能去买,有人买,粮铺便不怕卖不出去,一直涨价,也一直有人买,便导致普通百姓更加不可能买得起。这么一来二去的,有钱人家里粮也不多,紧巴着吃,普通百姓……就只能饿着了。”
“官府管不了?”沈拾琅抬眉,“这话听着实在是叫人难以相信。”
程知道朝沈拾琅躬身行了一礼,说道:“那些敢囤货居奇的商家,背后都有各自的势力,等闲是不敢拿他们怎么样的。”
五皇子奇道:“程知府,你可是从四品的一方大吏,便是你也要忌惮他们身后的势力吗?”
程知道汗颜的朝五皇子躬身,“微臣这个从四品,在她们背后的势力看来,根本不够看的。”
“他们背后的势力是谁?如此猖獗!”五皇子不悦道,“平时赚些钱就罢了,在天灾面前,他们怎还敢趁火打劫,发国难财!”
这让程知道怎么说?
他便是知道,也是不能说出来的。
到时五皇子和沈拾琅拍拍屁股走了,烂摊子可都要他顶着。
沈拾琅看了眼五皇子,目光移到程知道身上,说:“这次暂且不需要查背后的势力。”
程知道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五皇子心中不太赞同,但还是没有说,继续听沈拾琅的想法。
“只当不知道他们背后有何势力。”沈拾琅问程知道,“程大人,你知道他们背后的势力吗?”
程知道一愣,马上摇头,“下官不知。”
“那就是了,不过寻常商户,敢在这个时候囤货居奇。”沈拾琅端起茶杯,以茶盖将里头的茶叶往旁边拨了几下,才慢条斯理的喝了两口,“通知各地方,就说朝廷拨下的粮食仍旧不够用的,需要各地粮商配合,都把他们仓库里的粮食交出来。”
“朝廷也不占他们便宜。”沈拾琅放下茶杯,依旧语速不快,“就按照闹灾前的市价收购他们的粮食,有多少收多少。”
“刨去他们的成本,也给他们赚头。”沈拾琅说道,“朝廷的赈灾粮还能扛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程知府你安排人在各地施粥,先解决百姓的温饱问题。”沈拾琅说道,“给那些粮商五天的时间。”
“不需跟他们多说,只说五天内给朝廷送粮的商铺,都能收到将来朝廷发给他们的嘉奖匾额。”沈拾琅说道。
“那如果他们五日内没有送来粮食,又或者只拿出少量的粮食,并没有送来很多呢?”程知道问道,“借口他们仓库中的存粮只有这么多。”
沈拾琅微微一笑,“各家铺子,以五日为限,每家至少要交出一百石。”
“我不信这些是他们的全部,不过,慢慢来,不着急。”沈拾琅说道,“总不能一上来就把人给搜刮干净了,叫人害怕。”
程知道:“……”
你这话说的已经挺让人害怕的了。
“这五日,是我给他们的脸。”沈拾琅淡淡说道,“五日一过,凡是没有交出这些粮食的铺子,都直接给我去查封了。把他们仓库的粮食都给我搜刮出来,一粒米都不留。”
第123章 处罚】
“他们背后的势力若是找,就叫他们来找本官。”沈拾琅说道,“如此朝廷艰难之际,他们不帮着朝廷,还想拖后腿?”
五皇子这下明白了沈拾琅的意图,立即说道:“也可来找本宫。本宫将他们的名字一一记下来,回去好好与父皇说说。”
以前你囤货居奇,可以装傻。
但现在朝廷亲自出面了,也没让你捐粮,而是按照正常的市价来买。
该通知的都通知到位了,该给的脸也给过了。
若还不赶紧就着台阶下来,那便不要怪之后不给你面子了。
沈拾琅是礼情义理,都占着了。
“是。”程知道干脆应道,心中也放下一块大石。
有皇子撑腰,就是不一样。
程知道去处理沈拾琅的交代。
沈拾琅起身,问道:“殿下可累?”
五皇子跟着起来,“本宫不累,先生可有事情?”
“微臣想去街上走一走,看看外头百姓的情况。”沈拾琅说道,“殿下若不累,可愿跟臣去看看。”
“好!”五皇子连连重重的点头,“本宫要去!”
于是沈拾琅叫来护卫跟着,沈拾琅叮嘱五皇子,“虽然崇安城内流民不多,但也都是饿了许久的百姓,不一定能做出什么事情,你不要单独行动。”
“好。”五皇子点头,“我想看看民间的样子。”
沈拾琅微笑点头,“不错,是该看看。繁华要看,疾苦也要看。”
他们出了行馆,苏锦时也是第一次看到真实的饥荒。
历史课本上的黑白图片,看起来并没有很大的代入感。
电视剧里化了妆的群众演员,看着也不是真实的挨饿受冻的样子。
知道那是电视剧,所以苏锦时看的时候也没有什么真实感。
但现在,却是切实的看到了这些饥苦的百姓。
尤其是之前崇安还是一片太平富裕景象的时候,她看过这些百姓,穿的虽也是粗布棉衣,却是暖和得体,身子骨硬朗结实,亦能撑得住衣服。
脸上虽有风吹日晒的痕迹,但面色却红润。
不像现在,衣服里头好像是骨头架子一般,面黄肌瘦,双目无神,失去了对前路的希望。
看着这幅画面,苏锦时心口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般。
忽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将苏锦时的思绪惊醒。
苏锦时的手机和电脑同时弹出了微信的语音电话。
是小麦打来的。
只要不是必须用到手机来接听,在手机挂着大熙世界的时候,苏锦时都是选择用电脑来接听。
这次也一样,苏锦时用电脑接听了微信的通话。
“小麦。”苏锦时接起来,叫了一声。
“锦时,你听说了没,莫寄综被他们公司发警告信了。”麦朝云激动地说道。
“不知道啊,什么时候的事情?”苏锦时说道,“前两天莫寄综倒是给我打过电话,但是我没接,直接挂断了。”
“既然上次见面已经完全撕破脸了,我也没必要再跟他有任何联系。”苏锦时说道。
她把莫寄综找到她父母家,又是怎么撕破脸的事情,在当时事发第二天,就跟麦朝云说了。
“他给你打电话,估计就是说的这件事情。也不知道他找你打算做什么,是想让你求情还是怎么样。”麦朝云咕哝了一句,便说,“你们公司不是找了莫寄综的公司,投诉他利用职权拿到你家的地址后,上门骚扰吗?”
“嗯,他因为这个收到的警告信?”苏锦时知道,她公司投诉到莫寄综的公司,也不可能立即就有处理结果。
尤其是公司越大,程序越繁琐。
十天半个月出结果都算快的。
不过莫寄综这件事情,真论起来,其实错误程度不算大。
至少在公司的角度看,并未对公司造成什么损失,只是作为员工的职业操守出现了一点儿问题。
只不过若留下不好的记录,将来与人竞争升职的时候,不是好事。
“嗯,还会影响他的考评成绩和年底的绩效考核。”麦朝云说道,“因为私自查询你家的住址这件事情,还连累了他们公司商务部的同事。反正虽然他经理的位置保住了,但在公司里的名声可是变差了。提起他,他们公司全是吐槽的。”
“你怎么连这些都知道啊。”苏锦时太佩服麦朝云这一点了,消息灵通。
“你也不想想我是做什么的。好歹是记者,各行各业的人脉还是有点儿的,大事儿虽然干不了,但打听点儿八卦不在话下。”麦朝云哼了一声,“现在杜劲则也用不着托莫寄综牵线了,果然靠自己比什么都强。他直接约的对方的负责人,谈的也挺好。”
“之前对莫寄综言听计从的,也不知道图什么。”麦朝云吐槽道,“好在知道迷途知返,现在也不用被莫寄综拿捏了。”
“确实是个好事,之前他没想明白,现在想明白了挺好。”苏锦时笑道。
刚结束跟麦朝云的通话没多久,苏锦时又接到了青柚的消息。
青柚也带来了盛肖传媒给莫寄综的处罚决定。
青柚:“盛肖那边想要跟你道歉,不过被公司拦住了,避免再出现莫寄综那样的情况,所以我们这边直接跟他们公司对接,代表你跟他们谈。现在主要是想听听你的意思。”
苏锦时:“我对盛肖传媒没有意见,这件事情纯粹是莫寄综的个人行为。我这边也很感谢盛肖传媒及时且公正的做出了处理。”
青柚:“行,那我就把你的意思传达了。这样挺好的,都在一个行业内,保不齐以后还要合作呢。”
苏锦时:“这件事情,多谢公司了。”
青柚:“说什么呢,这是我们该做的。你专心写你的剧本就成。”
结束了对话,苏锦时这才看向手机。
五皇子似乎被百姓挨饿的景象震撼的表情。
许久才回过神来,问沈拾琅,“先生,我们能去城外看看吗?”
“程知道说,还有许多流民被安置在了城外,他们的情况定然比城中还要差上许多。”五皇子说道。
第124章 一角车帘被小心的掀开】
“现在还不行,城外的情况非常差。”沈拾琅说道,“咱们来的路上,路过别的城镇郊外,你也看到了。”
“越往西北,情况只会越差。你现在去,一定会引起骚乱。那些饿极了的人,全部围上来,护卫也护不住你。”沈拾琅说道,“且到时候受伤的也不只是你,那些百姓围上来,骚乱之中,也会受伤。”
“本已饥饿难耐,再踩踏受伤,无疑是雪上加霜。”
五皇子没想到,沈拾琅所考虑的不只是他的安危,更是那些百姓的安危。
甚至,五皇子觉得,沈拾琅比之担心他,应该更担心那些百姓。
越跟沈拾琅相处,五皇子便越觉得众人口中那个曲意逢迎,忘恩负义的小人,并不是沈拾琅。
众人口中的沈拾琅,又怎么会在意百姓的安危呢?
他应只在意自己的官途。
就像刚刚对那些粮商的做法,即使以赈灾为名,沈拾琅依旧会得罪那些粮商背后的势力。
如果只为了自己的官途,更不会如此做。
可沈拾琅偏偏做了。
五皇子脑中胡乱想着,听到沈拾琅说:“殿下若真想看,可登上城墙,不过要低调些,莫要被城外的人发现了。”
“可!”五皇子忙答应下来。
于是,沈拾琅派人去跟程知道知会了一声,又带着五皇子先回行馆,换了一身更加低调些的衣裳,才往城门去。
登上城门,五皇子人矮,还是比较好躲藏的。
五皇子默默地看着城外那些衣衫褴褛,食不果腹的百姓。
只看了一会儿,五皇子便不忍再看,“先生,我们回去吧。”
“好。”
一路上,沈拾琅都没有说话。
他看五皇子被自己所看到的景象震住,现在都还没有回神,也没有打扰。
五皇子第一次看到这些,能有这样的反应,是好事。
沈拾琅低头看看一旁的五皇子,正这时,听到前头有人叫道:“殿下,沈……大人……”
五皇子此时回神,和沈拾琅一起停了下来,朝前方看了过去。
沈拾琅认出来,是柯鸿斌和梁世刚。
听程知道说程剑锋中了进士,现在正在,凉水县当县令。
柯鸿斌和梁世刚此时却在崇安,沈拾琅便问:“柯兄,梁兄怎么也在这儿?”
柯鸿斌和梁世刚心说他们家在这儿,他们不在这里又能在哪里?
但紧跟着,梁世刚便明白过来沈拾琅的意思,红着脸,满脸尴尬的说:“我们会试落榜了,只能回来继续苦读。”
“哦,原是如此。”沈拾琅缓缓点头。
柯鸿斌满脸通红,谁能想到当初他们瞧不起的人,如今却已是他们高攀不上的太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