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好埋葬了自己曾经心爱的姑娘,毅然决然,背上行囊,进京赶考。
他想要权势,想要报复,然而面上却只能滴水不漏,将这份仇恨深深埋藏在心里。
终有一日,他也成了自己曾经最看不起的趋炎附势之人,学会了曲意奉承,学会了如何通过明争暗斗来达成自己想要的。
他是世家争斗、皇权倾轧的牺牲品,他作为一个工具,被推上了首辅的位置,看似风光,看似大权在握,实际其中诸多身不由己,他也并非随心所欲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终于有了可以接近皇帝的理由,可是底下人仍需要皇帝,皇帝昏庸对他们来说反而是好事,他们正好可以借机大肆揽权,侵吞银钱。
他不在意那些他风光后又攀附过来的亲戚,而是漠然的,近乎纵容地看着手底下的人为所欲为。
直到最后,他终于也变成了自己曾经最唾弃,百姓人人谩骂的大奸臣。
他再也看不清,自己来时的路是怎样的。
终于,让他等到了皇帝病重,宫里宫外一片乱的时候。
他这次没再留手,而躺在床上曾经高高在上的皇帝,也只能受着他的报复。
至于太子,他本是不在意的,不过听到那孩子的母亲也是来自明州时,愣了一瞬。
却没想到,就是这么个疏漏,造成了他日后必死的结局。
第239章 番外5:偏他去时春满城】
皇帝病重,无人在意。
宁贺褚杀了他身边几个谄媚的宦官自此以后,皇帝生死就在他掌握之中。
他看着这位昔日的皇帝一点点变得苍老,眼珠失去神采,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终于能够实施自己的报复。
伺候的宫人吓得噤若寒蝉,他却浑不在意,终于在皇帝快要一命呜呼的时候,命人折断了其四肢,将他塞进了翁中。
至此,尘埃落定。
多年仇恨得报,想象中的快意却并未涌上心头,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四顾竟是心茫然,想不到日后该做什么。
人人都以为,他会趁机挟持小太子,让小太子做个傀儡,自己大权在握,可他没顾上。
也就是这个功夫,温鹤绵带人入了宫,将彼时已经从小太子变成小陛下的人保护了起来,这位年轻的状元,生在金玉窝中,却有着一颗耿直纯净的心,有着和他年轻时一样莽撞无前的冲劲儿,警惕地将少帝护在自己身后。
在此之前,他们的交集并不多。
只是瞧着这样的眼神,宁贺褚不免失神了下。
他的目光又落在那小孩身上,小孩怯怯不敢看他,似乎是察觉到视线,躲到了温鹤绵身后,看着柔软而无害,和立太子时初见一般,丝毫没有杀伤力。
心中不禁嘲讽,便是这样一个人,值得他们温家大费周章匡扶?
他没什么兴趣,寒暄了两句抬脚便走。
只是后来发生的事,倒真的出乎他意料了。
原以为无害的小崽子,是扮猪吃虎,而年轻又没有经验的温太傅,却在进入朝堂后展现出了自己温和但不好欺负的一面,一点点的,从这腐朽的朝堂中,扫出一片净土来。
从前为了分割权力,世家斗得不可开交,而今的他们不过日暮西山,面对卓然成长起来的新党,心中也生出了些许恐慌,想借宁贺褚之手,将这些威胁扼杀在摇篮中。
可惜这次,他们失算了。
温鹤绵看似站在所有人身后,实则站在所有人身前。
她所做出的每一个判断,好似都预判了他们之后的行动,如此有如摧枯拉朽,逐个将他们击破,硬是撕出一道口子来。
宁贺褚笑看着他们反击,抱着手在一旁冷眼旁观。
实际上,从明白自己看错眼的那刻起,他就意识到,这是必输的局面。
天下有志之士万万千,倘若是散兵,自然无需畏惧,可假使有人将他们集结在一起,那便是勇往直前的神兵利器,总能达到他们想要的。
而他宁贺褚,从踏上这条路开始,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不管他最初意欲为何,他背师弃友,构陷忠良都不是假事。
不管手底下人所作所为是否有他示意,但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为所欲为,亦都不是假事。
他看着小皇帝在温鹤绵的护佑下渐渐成长起来,看着自己的拥趸陷入恐慌,甚至无数次向他进言,想办法将这师生二人杀之而后快,不阻止也不支持,只是跟看乐子似的,看他们每次都铩羽而归。
算是为数不多的乐趣。
其实如果他有心要反抗,未必没有胜算,就算是再差的结果,也能从那两人身上撕下一块肉来,可斗了这么多年,风风雨雨走到如今,他累了,也倦了。
所以在最后的扑杀中,坐在府中,任由踹开府门进来的人抓走了他。
在诏狱中,他想了许多许多。
想起了自己春风得意,满怀期盼的少年时期,想起了失去心上人的痛苦,想起了进京赶考,日夜蛰伏却只能看着仇人的憋屈,也想起了后来大权在握,风光无限的苍凉,直至今日,树倒猢狲散。
他最后走到了末路。
他唯一没想到一点,是那位年轻的小状元,居然会来牢狱中看望他。
温鹤绵没有落水下石的样子。
只是进来看他从容,好似惊诧了瞬,旋即恢复常态,挥手让狱卒退下,如寻常姿态般,同他闲聊。
死到临头,宁贺褚早就没有丝毫畏惧,他还颇有兴致的打听了番这位小状元和皇帝之间的传闻趣事,在看到她窘迫时,笑了出来。
他其实并不意外温鹤绵会查到自己的过往,从以前的交锋中就可以看出,这位小状元身上似乎有着通天的本领,总能够预判到他们想做什么,再知道些秘辛,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看着一副菩萨心肠,面对敌人甚至可以说仇人时,还能这么平淡的来送别,他心中有种难言的感觉。
于是他说:“温太傅,我也是状元。”
这么多年过去,世人只记得他是奸臣,恐怕早就忘了,在此之前,他同样是状元,没有温鹤绵那样惊才绝艳令人惦记,可照旧是六元及第,风光无限的状元郎。
如果没有发生这一切,会怎样呢?
也许他会娶到自己的心上人,也许他也会成为像温鹤绵一样,一心一意匡扶朝政的清臣,某日会死在朝廷漩涡中也不一定……
可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不可能再次作出选择,事情已成定局。
所以他想,这世间可能合该有人生来就是要做奸臣的。
是他宁贺褚运道不好,偏他做了这个奸臣。
他对上天生出怨怼,可到底忍不住提醒,让温鹤绵始终要防着皇室,就当是他好心,最后给出这忠告。
至于之后如何,他死了,管不了身后事。
温鹤绵对此没有正面回答。
不意外,毕竟她向来护着小皇帝,他此举,说不定在她心中颇有挑拨离间之意,也就是他多管闲事,人家眼中说不得当成假好心。
不过最后,看着小状元颇为诚挚的模样,他还是拜托了她,让她帮忙照料一下院中的那棵枇杷树。
这是许久许久之前种下的,起初只是为了铭记自己的仇恨,后来这树越长越大,突然某一年,吃到了枇杷,又酸又涩的,像极了他这荒唐的一生。
温鹤绵果真好心,她答应了。
于是宁贺褚朝她说了句“多谢”。
这次是真心的。
第240章 一年逢好夜,万里见明时(大结局)】
中秋月圆,阖家团聚。
宫中夜宴更是如此。
这是帝后婚后第五年。
蛮族投降,割地赔款,俯首称臣,百姓和乐,四海升平。
温乘渊彻底完成了同边关新将领的交接,和秦宜一起回到了京城来。
起初他们确实想过,寻一处山清水秀之地颐养天年,后来见过阿瑛,就彻底被这小家伙所俘获,心甘情愿留在了京城。
至于上交的虎符,谢琅则给了温鹤绵,兜兜转转的,这东西还是回到了温家手中。
虎符在哪里,对外人来说大有意义,对他们来说却没有什么不同,温鹤绵欣然收下,等什么时候用着,再拿出来就是。
但她更希望,永远没有能用到的时候。
好不容易才平和下来,可不要再起战火了。
连着几年都是丰年,百姓生活好了许多,国库自然充盈起来,于是中秋势必要大办一番,礼部的折子被打回了几次,好不容易终于敲定了方案,给出了一个大家都满意的样子。
来的人很多。
帝后共同入席。
坐下之后,温鹤绵下意识扫视全场,发现这次人聚得挺全。
陆子慎旁边坐着刚去蛮族通商回来不久的柳琼月,他们的女儿穗穗乖乖巧巧朝温鹤绵露出个笑颜来,小姑娘在学堂课业不错,据说连着几次大课都拔得头筹,是个不错的苗子。
霍平是在场官员中唯一能够带刀剑上殿的,他正站在柱子边上,低声对手下交代着什么,旁边官员估计觉得他一身肃杀气,离得远远的,稍微靠得近些的,是原京卫指挥使周廷,他因在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已经被调任边关,此次恰好述职回来,赶巧了这个点。
叶照旋与妹妹叶司瑶坐在一起,二人凑近了嘀嘀咕咕,同在朝为官,想来是有很多话要说。
左边下首坐的是他们的女儿谢瑛,这小丫头私下里从来不吝撒娇,正式场合分得比谁都还清,坐在那里一派端庄严肃,小小的身板,瞧着就颇有未来女帝之风。
而在她身侧,坐着的则是温乘渊和秦宜,再往下数,则是一众或在职或退下来的边关将领,他们身上有饱经风霜的痕迹,眼神坚毅,看着如今一派和睦场景,眼底全是触动。
亲眼见着帝后感情甚笃,官员们都学聪明了,再也不触着他们的霉头,尤其是这种大好的日子,特地将适龄女儿带出来的少了大半,大多数人带女儿出来,是为了让他们结识朋友。
毕竟现在形势大有不同,女子也能做官了!
瞧瞧座上肉眼可见多出来的女子就能知晓。
后宫没法争,前朝他们还争不过吗?
对于良性内卷,温鹤绵向来持鼓励的态度。
“含霜,看什么这么出神?”
落座许久,见温鹤绵眼神始终不在自己身上,谢琅不满的在下面捏了捏她的手,力道很轻,足以让她注意到自己。
温鹤绵面不改色,笑而回答:“看我们打下的江山。”
谢琅眉梢微扬,意识到她在说什么。
原本吃小飞醋的那点心思顿时没了,笑着为她斟上一杯脚,声音低下来:“对,是我们打下的江山。”
帝后本来就不喜人伺候,尤其是咬耳朵调情的时候,来喜看破不说破,眼观鼻鼻观心,悄悄摸摸的退远了点。
“公公,过来——”
这刚一抬眼,就看见坐在下方的小公主朝他招招手,压低声音呼唤他过去。
来喜欢天喜地就过去了。
这种宴会热闹归热闹,麻烦也是真麻烦,虽说摸清了皇帝的性格,吹嘘拍马的少了许多,还是免不了说些赞扬之词,这么一场场听下来,再怎么也该厌倦了。
于是等正式宫宴结束后,只留了些熟悉的人下来,又单独办了场小宴。
这场大家不用那么拘束,喝酒的喝酒,聊天的聊天,温大人挥了手的,让大家放开,一时之间场上氛围拉到高潮。
谢琅与温鹤绵中途退场去后面换了身便衣,出来时场上已经醉成一片,知道他们不会怪罪,说什么的都有。
一群人胆子顶破了天,悄悄开了个赌局,赌他们什么时候能再生个小公主或者小皇子。
谢琅握住了温鹤绵的手,凑到她耳边悄声嘀咕:“不生了,一个就够了。”
初次生产时,就算他帮忙分担了一半的痛苦,也依旧那么痛,他舍不得自己心爱的人再受一次苦,阿瑛一个就够了。
“知道陛下关心我。”温鹤绵温和笑笑,用欣愉的目光回视他,“我也惜命,想要和我的小陛下,长长久久在一起。”
在阿瑛满周岁后不久,某个夜晚,他们忽然做了一场梦,那场梦有关前世今生,正是系统曾经和他们说过的结局。
梦中经历过生死离别,现实便变得格外珍贵,他们珍惜每一段在一起的时刻,没有什么是比能陪伴着彼此更重要的了。
谢琅抿了下唇,还是藏不住笑意:“嗯。”
中秋的话,光赏月闲聊就没意思了,武将们在比划着猜拳,那边文臣已经开始对月吟诗,玩起了飞花令,一个个的妙语连珠,带着微醺醉意,更是令人拍案叫绝。
叶司瑶喝多了酒,在那里拍着手朝着依偎在一起的帝后二人傻笑:“嘿嘿,温大人和陛下好配哦。”
“那是当然。”叶照旋刷的一下把扇子展开,在自家傻妹妹面前扇了扇,目光变得温柔了些,“想当初你兄长我初入朝为官,还是温大人多关照了些,否则哪有你在家中那么好的条件。”
“嘿嘿嘿……我知道嘛。”
叶司瑶笑着趴在桌子上,嘟囔了几句,没怎么听清,就最后一句格外清晰:“……我要报答温大人……”
叶照旋笑着摇摇头。
聊了会儿天,才发现阿瑛不见了,温鹤绵往周围扫视了一圈都没见人影,暗地里有护卫,倒不担心出事儿,她刚刚收回注意力,衣袖就被人扯了扯。
“娘!”
是阿瑛甜甜的声音。
温鹤绵和谢琅回头,就看见女儿手中提着盏花灯,老虎模样的,被做得憨态可掬,只是粘合的地方还有些许不熟练。
温鹤绵问阿瑛:“这是你做的吗?”
阿瑛点头:“是的哦,送给娘亲和爹爹!”
温鹤绵示意谢琅接过,一边俯下身去,轻轻摸她的脑袋,语气温柔:“娘亲和爹爹都很喜欢。”
谢琅也跟着点头。
阿瑛顿时笑开,欢快地围着他们转,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忽的又停住,伸手指向一处:“载雪!”
原本的鹘鹰有两只,流乌和载雪,可惜流乌在两年前安然逝去了,活了二十多年,在鸟类中算是长寿的,现在就只剩下一只载雪。
这只高傲的鸟儿和阿瑛混得倒是熟。
许是在鹰房待不住,此刻寻了来,在空中盘旋一圈,最后落在了阿瑛小小的肩头,大鸟依人地在她脸颊上蹭了蹭。
谢琅冷哼了声。
从前这只鸟就讨好温鹤绵,后来改为讨好他们的女儿,当真谄媚。
念在今日大好,皇帝陛下懒得和只鸟计较。
温鹤绵察觉到他情绪变化,握紧他的手,乜他一眼:“皇帝陛下,出息呢?”
谢琅厚脸皮:“朕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