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在场所有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就连文钊也从未见过这样的贺重锦。
阴冷,可怕,充满杀意。
火势越来越大,所有的东西都开始焚烧起来,梳妆台,花盆,桌椅......看着这一幕,而江缨的内心却格外的安宁,甚至有一种解脱。
记事起,江缨就生活在这里,不知道练习了多久的琴棋书画,学了多少礼仪规矩。
小的时候,她以为外面的天地很大,后来渐渐觉得,也没有很大,她的天地就是这一间堆满书卷的,狭小的书房。
“烧了吧......都烧了吧,咳咳咳咳咳。”
可江缨还是觉得不够,她打碎了茶杯,用瓷片割破纤细白皙的手腕,潺潺鲜血伴随着所有的不安和痛苦,一齐涌了出来。
蜷缩在地上的女子剧烈咳嗽着,很快眼前的场景晃动,直至模糊。
她倦了。
只要去了阴曹地府,就再也不用回到这 Ɩ 个地方了,不必执着于皇京第一才女,不必日日读书。
火势蔓延屋顶,正上方一截被烧断的房梁掉落,直直掉落。
与此同时,房门被撞开,贺重锦一个箭步冲上去将江缨紧紧抱在怀里,尾端挂着火星的房梁重重砸在他的后背上。
一声闷哼,他又低声道:“缨缨。”
怀中的女子已经几近昏迷,嘴里还重复着那句‘烧了吧,烧了吧’。
听到这句话,贺重锦的心像是被狠狠撕扯着。
他在马车上还想着赏枫一事,为什么回来时变成了这样?
*
御医将江缨手腕的伤口包扎好,幸好她在割腕后被贺重锦及时救下,否则失血加之产后虚弱,怕是早已性命难保。
回到贺相府后,贺重锦将江缨放在榻上,并为其盖好被子,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后背的伤痛。
他的官服被烧出一个大窟窿,而那烧伤也是甚是不轻,动作幅度大就会有血渗透出来。
贺重锦望着榻上的江缨,手覆盖在她的面颊上,眼眸竟湿润了一瞬。
太久了,上一次哭的时候,他也不过是孩童,已经快忘记流泪的感觉了。
正当青年转身,准备离开之时,榻上的女子睁开无波无澜的杏眸,对他的背影道:“你受伤了。”
贺重锦身形一顿。
“无妨。”他道,“缨缨,你答应过我的,别做傻事。”
“对不起。”
江缨只说了这三个字,因为她的心里早已有了决定。
她再也不会听江夫人的话,顺了她的意,从了她的心,永远也不会。
既然血缘无法改变,那么她就要把江家付诸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尽数摧毁。
三个时辰后,江缨来到书房,刚巧御医提着药箱离开,走时还道了一声:“见过贺相夫人。”
“夫.......贺重锦他怎么样?”
御医答:“回夫人,贺大人只是皮外伤,不打紧。”
比起以往,江缨的声音竟冷漠了些许,她道:“知道了,多谢御医。”
书房中,贺重锦赤着上半身,他正在为自己包扎,听到外面,江缨临时改变了称呼,瞳孔微微一震。
江缨推门进来,从贺重锦的手中接过绷带:“我来吧。”
结果,这绷带缠着缠着,她便被贺重锦拉进了怀中,他按耐不住欲望,手覆在女子的后腰上,轻轻一按。
她的面颊贴着他的胸膛。
江缨承认,那一刻她的心中确实生出了那么几分不忍,只不过很快转瞬即逝。
“贺重锦……我们和离吧。”
“你说什么?”
女子在他怀中抽涕着,泪水染湿了衣衫:“我说,我们和离吧。”
第40章 质子(修)
贺重锦没有言语, 书房之中安静了很久很久,只能听见窗外草丛之中传来有节奏的蛙鸣声。
江缨知道,贺重锦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他什么都没有做错, 错的是她。
贺重锦望着她, 眸光晦暗不明:“为什么……突然要和离?”
“因为, 江家希望我嫁给高门贵胄,希望我为你诞下男婴,但这些我都做到了。”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所以, 你不想让他们称心如意?对不对?”
江缨没想到这个人会一眼洞察出自己的心思, 她点了点头,漠然道:“贺重锦,这一次与以往都不一样,我是真的想同你和离。”
她本就产后郁结,如今一看未必是件怀事,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恐怕她这辈子都不会做出这样疯狂的举动。
胆大,妄为,却也是自由的……
夜是那么的黑而漫长, 乌云闭月, 看不到一点繁星。
她听得出来, 贺重锦失意的语气中似是有些不甘: “但我离不开你。”
江缨心头一动,袖口下的手紧了紧, 硬下心肠道:“贺重锦,我们还没有和离, 你又怎么会知道你离不开我?”
贺重锦沉默,他被反问的说不出话来。
“昭阳郡主曾对我说过, 他想嫁给你做正室,她人虽傲慢了些,但心地不坏。”江缨道,“贺岁安也一定想要一个家世显赫的生母。”
此时此刻,贺重锦有些后悔没有在江家当场杀了江夫人。
眨眼之间,青年的眼眶不知不觉红了,眼里布满了血丝,这是江缨第一次看见贺重锦会落泪。
他就用这样哀伤的眼神看着她。
江缨知道,此时此刻不能再与贺重锦多说,如果再说下去,她就会......
她就会后悔了。
“今夜我就会把和离书写好。”江缨缓缓道,“贺重锦,我们之间本就源于一场意外,我火烧了江家,顶撞生母,像我这种不忠不义不孝之人,不配做贺相夫人。”
顿了顿,江缨沉了一口气,又道:“贺重锦,忘了我吧。”
她想,贺重锦会答应的。
他一向尊重自己,所有的雷厉风行也只是对外人而已,哪怕她辜负了自己的心和他的情。
说完,江缨转身离去,结果刚要推门而出,那属于男子的威压就从身后如山一样覆了过来。
她反过来之时,贺重锦已经将女子的双手扣在头顶上。
“贺重锦!你!唔......嗯.......”
他霸道地撬开江缨的唇齿,这次的吻不似从前,她能感受到对方带着一种恼羞成怒的疯狂,就像一个孩童被抢走了心爱的糖水棍。
江缨无法退避,更是推不开,她甚至去咬破他的嘴角,拍打的手无意间触碰到他后背的伤口,但这些都无济于事。
“江缨......”以往温柔的贺重锦,竟用一种心碎而又阴鸷的语气说,“贺重锦是你想嫁就能嫁,想和离就能和离的吗?”
他说:“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谈何放过?”
他说:“我们拜过天地,敬过鬼神,我放过你,满天神佛会放过你吗?”
贺重锦的拇指摩挲着女子的面颊,望着她湿润的眼眸,狠下心又吻了下去,他吻了一会儿又似是不够,炙热的呼吸从唇边移开。
眼角,耳垂,肩头,甚至那留有齿痕的地方......
江缨薄唇紧咬,身子瞬间绷紧,捂着嘴巴忍不住出声。
嗯……
她哭了。
她放弃了反抗。
权当是告别吧,最后一次,只有这最后一次了。
回到房中后,江缨看着脖领处深浅不一的红印,想到刚才贺重锦难舍难分的模样,心如火煎。
自从火烧江夫人房间的那一刻,江缨便下定了决心,这一辈子都不会如她的意。
她要和离,她要离开皇京,去想去的地方。
只是,贺重锦不肯和她和离,该怎么办?
或许,该进宫一趟了。
*
翌日,红豆打探道贺重锦今日不上朝,在贺相府养伤后,江缨便带着红豆坐上了去皇宫的马车。
“夫人。”
“以后别叫我夫人了。”江缨道,“叫小姐吧。”
“啊?”红豆立马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夫,不是,小姐真的打算和离?小公子怎么办?”
江缨的心情有些低落,明显没了从前的精气神:“岁安留在贺相府吧,贺重锦会照顾好他的,况且.......我这样的女子,管教不好他。”
“可是,贺大人喜欢小姐,他会答应和离吗?”
“所以,今日我们就是要进宫去求太后。”江缨道,“至于之后的去处已经想好了,我要向太后自请去雪庐书院进读,永远都不会回到皇京了。”
这是江缨最开始的心愿,她想要用御前献琴的赏赐,换取去雪庐书院的机会。
后来,她有了身孕,嫁给贺重锦,此事也就逐渐淡忘了下来。
见江缨心意已决,红豆不好再说什么,只道:“无论小姐去哪儿,红豆都会陪在小姐身边的。”
慈宁宫。
老宫女从宫门中走出来,朝江缨行了一礼:“贺相夫人,太后娘娘昨天考核陛下的治国论,直到深夜三更才睡下,今日怕是不会起的这般早。”
红豆看向江缨,江缨又问老宫女:“太后娘娘”
老宫女笑道:“贺相夫人可是有急事?若非有万分要紧的事,还是等太后醒时再议。”
江缨:“我知晓了。”
老宫女道:“贺相夫人可以在宫中多走动走动,等太后醒来,老奴差人来唤夫人。”
过了一会儿,江缨和红豆走在宫中小道上。
江缨是担心的。
因为这个时辰,贺重锦必然会睡醒的,等他醒来以后发现自己去了宫中,一定会进宫阻止的。
他不想和离。
怎么办?太后何时才能见她?她必须赶在贺重锦进宫之前,向太后自请去雪庐书院。
想着想着,二人不知不觉走到一处寝殿前,这座寝殿的位置十分冷清偏僻,破旧的大门虚掩着,两名宫女正在低头清扫着落叶。
红豆提醒道:“小姐,前面没路了。”
“好,我们原路返回吧。”
这时,其中胖宫女哆哆嗦嗦道:“你有没有感觉到,这里阴森森的,弄得我浑身不舒服。”
另一名瘦宫女道:“你别说了,你这样一说,我忽然觉得有点瘆得慌。”
胖宫女道: “当年大梁质子暴毙,被发现的时候尸体就在这寝殿里面,臭了不说,脸可腐成一团烂肉,都没人敢去收尸。”
“好吓人!”瘦宫女一听,脸色都白了:“那个,我看扫的差不多了,咱们赶紧走吧!可别沾染上不干净的东西!”
说着,两名宫女丢下扫把,当即离开寝殿,谁知被一女子堵在了门口。
两名宫女被吓坏了,甚至来不及确认身份就嚷道:“你是什么人!?竟在这里挡路?”
红豆重重咳嗽了两声,学着宫中嬷嬷道:“你们还不快点见过贺相夫人。”
自知冒犯了不得了的人物,两名宫女立马低头认错,瘦宫女道:“贺相夫人,饶命啊!我们只是太害怕了!”
“是啊是啊!”胖宫女紧跟着解释,“这是大梁质子的寝宫,他生前就是在这里暴毙的,我们俩若非被小人为难,说什么都不会来这里打扫。”
江缨抬起杏眼,望着这座被废弃已久的寝宫,枯叶纷飞,人已故去,唯余一派萧瑟凄凉。
另一边,贺相府。
贺重锦从管事口中得知,江缨清早便带着红豆去了宫中,当即就命人备车,连后背的伤药也不上了。
文钊一边跟着贺重锦出府,一边问:“夫人去皇宫,大人为何如此着急?”
贺重锦穿着中衣,还未梳发,就这样快步上了马车。
他知道,缨缨要去太后面前自请和离,和离之后,他们便再也不是夫妻了。
不要和离......不能和离。
这次,贺重锦想自私一次,说什么都要牢牢看住江缨。
*
江缨想进去看看,结果一只绣鞋刚迈进门槛,红豆便道:“小姐真的要进去看看吗?”
刚才两名宫女说的话,仿佛犹在耳畔。
她有些怕了,收回那只脚,可却又想到了在火烧屋子的那一幕。
是啊,如果换做以前的江缨,是决计不敢进去了,但现在,自己已经不是从前的江缨了。
江夫人说她胆小如鼠,她偏要胆大起来。
寝宫正中央,大梁质子的牌位赫然醒目,供桌前的香已经燃尽了,盘子里不知道是什么食物风化的残灰。
江缨听闻过关于大梁质子的事。
很多年前,当她还是幼童的时候,大盛攻打大梁,一路兵贵神速,直至兵临城下。
大梁为求自保,用皇子为质,换取一国平安。
据说,梁质子没有姓名,到了大盛之后每个人都称他为梁质子。
望着牌位,江缨道:“如果梁质子没有死,大盛应该不会如此忌惮大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