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江娘子就是千绣?
他儿子追了三年的女子,难道是贺重锦的妻?
“林院首。”贺重锦的眸光沉了下来,“为何不言语?难道,你见过江缨吗?”
林院首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暂且将此事先隐瞒一夜,再作打算:“贺大人,如今夜深,即便你见到了江娘子,想必她也正睡着。”
贺重锦:“......”
“明日的八雅之课,书院之中所有的女弟子都会集中在学堂,届时大人再带着小公子认人便可。”
贺重锦想了想,见小岁安趴在肩头上无精打采的样子,于是道:“那就有劳林院首了。”
进入房间后,小岁安问贺重锦:“爹爹,”
安顿好贺重锦之后,林院首不敢耽搁,快步朝着林槐的房间走去,重重敲了敲房门:“槐儿,开门!”
若江娘子不是千绣还好,若是,那要他这儿子林槐,可就是得罪了贺重锦。
房门开了,林槐睡颜惺忪地道:“父亲,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林院首进入房中,赶紧关上房门,对林槐道:“你可知是谁来了!?贺重锦来了!”
一听到贺重锦这三个字,林槐所有的困意瞬间消弭。
“贺重锦?他不在皇京做宰相,来雪庐书院做什么?”
“贺重锦此人,对太后和刘裕忠心耿耿,他来雪庐书院是为了查科举试题失踪一事。”
林槐道:“原来如此。”
言罢,林院首当即追问道:“槐儿,千绣可有对你说过她先前与谁生过子,和过离?”
“她不肯说。”提到此事,林槐心中难免不甘,“不过,我在京中尚且有一些至交好友,即便千绣不说,儿子也查得到。”
林院首却说:“你可知晓,今日那贺重锦除了来差科举试题一事,还来做了什么?他带着贺小公子,来找江家嫡女。”
林槐诧异,继而笑了:“父亲,我们这里哪有江家嫡女?贺重锦莫不是想念亡妻想疯......”
话说到一半,顷然止住:“江家嫡女?”
他想到三年之前,千绣来到雪庐书院,她说她嫁过人,也生过子。
江缨......千绣......贺重锦......
见林槐略有所悟,林院首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了,只道:“槐儿,贺重锦已经来到了雪庐书院,明日他就会去学堂之中认人,之后该如何做,你且自行想通吧。”
林院首离开了房间,只剩下林槐一人独留在原地。
他当即来到书案前,提起墨笔在宣纸上写下四个字:锦绣千重。
贺重锦,千绣......
不,不可能,这绝对是巧合,江缨是江缨,千绣是千绣。
等明日,明日就会真相大白,他倾慕了三年的千绣,和贺重锦的夫人江缨没有半毛钱干系!
*
这一夜,彻夜难眠的除了林槐,还有江缨。
不知怎得,江缨的心总是控不住跳的很快,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她从榻上起来,想去外面走走,静静心。
书院后山有一片冰湖,她可以到冰湖上凿一个小洞,坐在那里钓鱼,钓到了晚上和红豆开荤。
钓鱼最是静心了。
殊不知,她正有此打算,另一头房间里的小岁安早早地睁开了眼睛。
小岁安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贺相府,认床认爹爹,住在雪庐书院,第一次醒了个大早。
“爹爹,睡不着。”
昨日贺重锦赶了很多天的路,身心俱疲,睡得正沉,并没有听到小岁安在叫自己。
不过,趴在垫子上的小白醒了。
小岁安悄悄地越过爹爹,下塌后,有模有样地蹬上小靴子,穿好小棉袄,也没梳发,就这样抱着小白出了门。
“小白。”
“汪汪汪。”
“去找蝴蝶,找到蝴蝶,娘亲,化成仙女。”
小白伸出热乎乎的舌头,舔抵着小岁安的面颊:“汪汪汪。”
“哈哈哈哈,好痒。”
小岁安一边走一边对小白道:“小白,书中,说,仙女在山里,我们去找娘亲!”
“汪汪汪!”
寒风拂过,吹拂着岸边江缨的面颊,她坐在小板凳上,一手将暖炉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握紧鱼竿,紧盯着冰窟里的鱼钩。
果然,姜太公钓鱼,会有一种愿者上钩的清闲之感。
就在这时,冰湖对岸传来了孩童的笑声,吸引了江缨的注意。
“小白,滑梯!”
那是一个板凳高的男童,他散着发,穿着宝蓝色的棉袄,顺着岸边高处的雪坡滑入结冰的湖面上。
男童看起来不大,笑时露出两颗嫩嫩的虎牙,约莫三四岁的模样。
突然,女子原本平静的心像是被狠狠刺痛了一下,
这是什么感觉?好痛苦。
她弯起腰,捂着剧烈起伏的胸口,抬头,再次看向对面的男童。
这孩子.......
哪里来得孩子?
见到光滑的冰面,男童宛如发现了新大陆一般,高兴地在冰面上打滑。
“小白!哈哈哈哈哈!快,下!”
小白狗站在岸边,使劲甩着尾巴。
小岁安玩得太高兴了,拍着小手掌,蹦蹦跳跳的像是只小青蛙,所有的注意都放在了小白身上,全然没有注意到僵在对岸的江缨。
当然,也没有注意到脚下的冰面开始出现蛛网般的裂痕。
江缨一惊:“小心!”
“嗯?”小岁安循着声音看去,水汪汪的葡萄眼顿时亮了起来,“画,画上的!”
还没说完,脚下冰面彻底破碎,只听‘啊’的一声,小岁安掉入了冰湖之中。
另一边,榻上的贺重锦睁开双眸,他缓缓侧目,看向右边,当看到空荡荡的被褥,惊得坐了起来。
岁安呢?!
*
江缨快步跑到冰面上,在看到那深不见底的冰窟窿,内心恐惧了一瞬,随后鼓起勇气来到了窟窿前。
救人!
小岁安沉入了冰湖之中,他想哭,一张嘴就有冰凉的湖水涌进口鼻。
他看到了江缨焦急的模样,看到江缨跳入冰湖之中,她的裙摆和麻花辫在水中飘荡,像缓缓振翅的蝴蝶。
他想说,和爹爹画像上的人一样一样。
他想说,爹爹,岁安找到娘亲了。
蝴蝶......仙女。
江缨紧紧抱住昏迷的小岁安,一直往上游,他的身体小小的,软软的,那一刻,她有一瞬间想要更加亲近他。
她呛了许多的水,好不容易游到冰窟窿前,将孩子托到冰面上后,已经没有力气了。
就在江缨沉下去的时候,一双大手抓住女子露出水面上的,冰凉的手腕。
熟悉的温度,熟悉的粗糙感。
她被人一把拉了上来。
那个人是......
岸边,江缨感觉到胸肺被按压,随后有人吻住她的唇,男人的气息强横涌来。
下一刻,她猛地吐出一口水,神志清醒,缓缓睁开眼睛,她竟然看到了贺重锦。
贺重锦的眸子淡淡垂着,他正抱着她,神色虽淡,眼底却情绪复杂。
是梦吗?
贺重锦叹了一口气,他终究无法用冰冷面对江缨:“你醒了?”
她抬起湿漉漉的手,覆盖在贺重锦的面颊上,他身躯一震,随后趋于平静。
真的贺重锦?!
这时,一双晶亮的,哭肿的葡萄眼,闯入了江缨的视线。
“娘,娘亲。”
泪水瞬间充盈眼眶,她颤声问:“你、你叫我什么?”
贺重锦压下心脏的抽痛,用平静的语气回答:“刚才,你救了岁安。”
我们的.......岁安。
*
回到房间时,红豆还在睡觉,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江缨快速换好衣物,将湿漉漉的头发擦干净,她一边擦一边哽咽落泪。
她在想,小岁安会不会怪她不告而别?会不会对她这个生母有所偏见?会不会觉得她是一个不好的娘亲?
她不该一时意气,为了反抗江夫人,与贺重锦和离,远走雪庐书院,她该给小岁安更多更好的爱,不让他重蹈自己的覆辙。
小孩子的衣服一向换得很快。
父子二人已经正在房门外等着,她听到小岁安与贺重锦的对话,隔着房门就这样传了进来。
小岁安:“爹爹,没,骗岁安,娘亲真的是蝴蝶仙女。”
“嗯。”
“爹爹,岁安住在仙山,想住,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山.......十山天。”(此处不是虫)
重见江缨,沉稳如贺重锦,也免不了会紧张,他缓了一会儿,这才答:“好。”
“爹爹,拉钩。”
“拉钩。”
江缨擦干眼泪,状若无事地推门而出,小岁安高兴地上前抱住江缨的大腿,仰头笑道:“娘亲,蝴蝶。”
小白:“汪汪汪。”
她蹲下身子,一把抱住了小岁安,随后视线上移,看向了三年未见的贺重锦。
贺重锦瘦了,仍旧是俊朗如玉的面容,神色之中却透着些许疲惫沧桑。
他好像,再也不会用从前的温柔目光看着她了。
“贺重锦,我......”
“江娘子。”贺重锦打断她,竟是用最陌生的称呼,淡声道,“岁安留在你这里,我还有公事在身,先行告辞。”
“......贺大人慢走。”
青年平静到令江缨觉得心痛,他转身,身影逐渐远去,女子的杏眼黯淡了下来。
贺重锦还会原谅她吗?
红豆醒来后,江缨和她说了一切,得知眼前这个可爱的男童正是当年的襁褓之中的小岁安,瞬间悲喜交加。
小岁安抬头,拉了拉江缨的衣袖:“娘亲,变蝴蝶。”
红豆:“蝴蝶?”
即便蝴蝶是北境之中绝不可能出现的东西,但江缨想了想,还是应承了下来:“好,不过以后岁安想看蝴蝶,自己就会变蝴蝶。”
小岁安疑惑:“嗯?自己就会变?”
半个时辰后,小岁安认真学着江缨的模样,一边折纸一边自言自语:“这就是,爹爹和娘亲在宫园里的,法术啊。”
红豆:“????”妈耶,宫园。
江缨顿时涨红了面颊。
贺重锦,同这么小的孩子都......都说了什么啊?
今日江缨没有去学堂,她称病告了假,专心在房间之中陪着小岁安。
傍晚的时候,贺重锦来接小岁安时,小岁安抱着小白睡着了,手边,被子上,枕边,都是纸扎的蝴蝶。
月色下,贺重锦身形修长,墨发漆黑,他的语气仍旧平淡:“我来接岁安。”
“他睡下了。”江缨低下头,手微微攥紧裙衫,不知所措地征询着,“贺大人,我能与你单独谈谈吗?”
第56章 傻子(修)
雪庐书院, 人多眼杂。
贺重锦想,她已经与旁得男子在一起了,倘若在外面被别人看到,难免会引起误会, 便道:“江娘子, 若有要事, 进屋说吧。”
江缨点点头。
房门被关上,贺重锦来到塌前,伸手替小岁安盖好了被子, 而后又被小岁安手中的蝴蝶吸引。
江缨读书万卷, 这些巧思自然不在话下,不像他,深秋时去山野里寻找真的蝴蝶,到头来,却也只找到了一只蝴蝶的尸体。
这些蝴蝶被折得很好, 形状看起来就像真的蝴蝶一样。
江缨缓缓道:“纸折的蝴蝶,在孩童的眼里就是真正的蝴蝶,贺大人为什么没有告诉岁安,真正的蝴蝶只会在盛夏之中短暂一瞬, 最后在不久的寒冬消亡?”
为什么没有告诉岁安, 这个世上并没有蝴蝶仙女, 只有一个一无是处,平平无奇, 只会死读书的娘亲?
他心里是还喜欢她吗?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贺重锦抬眸看向她, “岁安并非是我所生,但也是我的儿子。”
江缨低头不语, 随后道:“贺大人来雪庐书院,是为了调查科举试题丢失一事吗?”
贺重锦道:“嗯。”
“此事我也想过,应当不会是书院学子所为。”
岂料,他淡漠的情绪稍有波动,语气竟瞬间重了一分:“江娘子,科举试题是公事,还望不要妄下猜测,重锦如何查案,与.......”
贺重锦沉了一口气,继续道:“与江娘子无关。”
江缨:“......”
“江娘子找我单独谈话,就是要说这些吗?”
“嗯。”江缨点点头,“我是想,向贺大人道歉的,当年之事是我的冲动,你一个人带着小岁安,一定吃了不少苦。”
贺重锦沉凝片刻,启唇道:“既是往事,不必再提了,若江娘子在意,便尽快忘了吧。”
他平静到,就像是曾经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二人视线交融,贺重锦的眸光就像是在看着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而江缨的瞳孔隐隐颤动着,她快要流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