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却是欲言又止的, 冯妙嫦就知道她有不同的看法,那会儿她不大想听, 转开头只当瞧不见。
忍冬无奈笑道,“忠言逆耳,小姐你不要被奸佞小人蒙蔽了。”
茯苓叉腰问她,“谁是奸佞小人?”
主仆三个笑成一团,这个话题也就抛后面了。
直到这日,玄九带着一队人护送着这回得的那份儿金银财物回来,和冯妙嫦交割好后,玄九又从车里搬出个一尺见方的,精美的嵌螺钿紫檀匣子捧到她面前的案上,“夫人,这是七爷单给你的。”
贾大领着几个人还在另一头盘点那几大箱财物,冯妙嫦也不好打开,只点头说知道了。
玄九却给她说道,“里头都是七爷一样样挑的,觉着不够,他又拿别的和李通和赵午那里换了才填满的这一匣子。”
玄九这样说了,冯妙嫦顺手给匣子打开,虽有所准备,还是被闪到了眼。
让她意外的是,这回不像上回那样,一匣子首饰就那么堆叠在匣子里,而是分了层分了格。
匣子可以拉开出三层,每层又分了九个小格子,一眼望去一目了然。
虽有所准备,冯妙嫦还是被闪到了眼。
沙匪的那点儿家底儿和武义军差得远了,这一匣子全是还没镶嵌的大颗的各色宝石,尤其中间一层的一格里的几颗拇指盖大的祖母绿宝石,绿得深浓碧透,很少见到这样成色的祖母绿,是祖母绿中的极品。
最下层的格子里铺的全是珍珠,由大到小排了九格,最大那格的珍珠足有龙眼大小,最小的也有小拇指盖那样大,最难得的是每一格里都是一般大小的,珠光莹润几无瑕疵,只这一层珍珠就价值不菲了。
“找来的匣子七爷都不满意,这是李通听说了给送来的。”玄九指着匣子,“七爷叫我和夫人说,往后就用这些新制了首饰戴,上回那些怕是有别人戴过的,怪隔应的,也不配夫人,叫夫人留着赏人。”
能叫李通给送来匣子,七爷肯定整了不小的动静。
七爷带兵在外还惦记给她弄这些,还记着上回给她的首饰有别人戴过的,珠宝再贵重,也不及他的心意难
得。
冯妙嫦很难形容自己是什么心情,有些不能面对。
对比之下,她的那些回馈就太过敷衍了。
忽地外面噔噔噔地脚步声,很快柳八娇喘吁吁地在门外喊道,“冯姐姐,掌柜的,来了……来了好几位……接了芙蓉花令来的,才将找到了裴老娘子门上。”
冯妙嫦忙喊人进来,问,“真是接了花令来的?有几家?”
“五家……不是……是五位郎君和娘子,都是好容貌。说是聚着结着伴过来的,他们大多都在江南一带,听说花令的事,一刻都没耽搁就集到了一起。
前头路上还好,到了会泽赶上打仗过不来,遭了那老些罪也没一个想着退回去呢……”
说到这里,柳八眼圈红了,语声也哽咽起来。
冯妙嫦心里本就激荡起伏的,这下也跟着湿了眼角。
她没想到,一个传了好几代的花令牌能令这么些人义无反顾地应诺而来,遇上战乱都不能让他们退却。
当年约定的人该是何等的惊才绝艳,隔了这么久,他们的后人还能按着他们留下的遗言一丝不苟地执行。
真的是,“芙蓉令一出,上天入地莫敢不从!”
这些花令的后人如此可敬可爱,她自也要诚挚无伪地相待。
“可不能慢待了他们,那边儿缺什么用什么你赶紧找茯苓说,先收拾了送过去,我弄完这些立时就过去。”
边上玄九不禁问道,“那五个江南教坊来的男女是来找夫人的?”
冯妙嫦看向他,“你见过他们?”
玄九就笑了,“他们都是跟着我回来的,会泽那边停了不少因着打仗过不来河西这边的人,我回来时,七爷就叫我给这些人都捎上了。
那五个男女长的都格外好看,我想不记住都难。”
柳八笑着拍起自己的头,“明三郎还和我说,得找时候谢过这边护送的军爷,我还想石奎不敢出河西往东去呀,哪来的军爷,没想到是咱自己家的。
既是自家人就不用客气了,那回头我得和他们说不用谢了啊。”
知道冯妙嫦待柳八不同,拿他当自家兄弟一样看,西岭玄字的也都待他亲厚着。
玄九笑嘻嘻回道,“咱们谁跟谁,那还用着说么?”
柳八也不和他客气,接着给他分派道,“玄九哥,后面陆续还有要来的,你回去帮着留心些,遇到了你再指点他们过来。”
玄九点头道,“我记着了,回头我和兄弟们都说了,指定漏不了人。到时还找人给护送回来,放心吧。”
知道是夫人找来的人,玄九更要上心。
柳八知道冯妙嫦这会儿忙得脱不开身,对冯妙嫦道,“掌柜的,来了这么些人,匆忙之间裴老娘子那里凑不起来那么些东西,我找茯苓姐姐想法子去了。”
柳八越来越有样了,人前从不喊冯妙嫦姐姐,还是冯掌柜喊着。
忍冬都夸他进益了,什么事也能交给他了。
“那你快去,一定要给他们备齐全些。”冯妙嫦嘱咐道。
柳八应了就出去了。
冯妙嫦这又问起玄九,“不当紧的话,你住一晚明儿再走吧。”
玄九回道,“夫人要没什么事,我是想着就走的。”
“有事呢。”冯妙嫦说道,“我想着叫忍冬做些肉酱给七爷带着,肉干肉脯来不及了,等我做得了,后面纪先生调运军需的时候再给捎过去。”
玄九一听高兴道,“那我就等一晚,从出去,七爷胃口就不开,用什么都是沾几筷子,我们都愁不行了。
家里的肉酱肉干佐饭最佳,这下七爷能多用些了。
还是夫人有法子,我们一点想不到这些。”
叫玄九这样一说,冯妙嫦心里愈发不好受了。
比起七爷,她做得太不像样了。
后面可不能这样了。
让玄九下去歇着,又给纪先生几个说了七爷那边的事,忙完了府里这边,冯妙嫦带了忍冬和柳八茯苓会合了,拉了一车东西去了裴老娘子那里。
在裴老娘子待客的正厅里见到了应令而来的五位花牌的主人。
来的却是梅花牌主明三郎,石榴花牌主虞大娘,兰花牌主白七郎,桃花牌主奚十五郎,菊花牌主姜五娘,真的都是男俊女美,各有美姿仪。
果然如裴老娘子所说,花令后人家学渊源,只要还在教坊就不可能是无名之辈。
五人俱都是江南各大州郡教坊里闯出名号的,说起来,在都城洛安都有听闻。
如今竟全抛了,只拿了教坊里的行走游历牌就来了河西。
这可是河西,说是还归大熙治下,朝廷根本往这伸不得手了。
中原那边的人,谈起河西都要面色大变的,先不提往这边来路途漫长,只路上盗匪无数,很可能到不了河西,就给命先送了。
五人这样的倾力以赴,冯妙嫦又怎能不倾心以待。
忍冬和茯苓给车里东西都拿出来,匆忙之间,茯苓也给所需的各样都拣上好的备齐了。
冯妙嫦想着是她接了芙蓉花令的主人,这些人的一应事都该她担着才是。
她就想接了五人回燕府去住,裴老娘子却劝住了她。
“你那里不是来了几位先生么,那些先生们最是清高重规矩,别又再不喜,七爷正要用着人,咱们这边就别去添乱了,就住在我这里吧。
老婆子一个人也寂寞,这么些好孩子正好给我做伴儿。”
接触了一阵子,冯妙嫦却觉着纪先生几个都不是那样的人。
不过想到府里这阵子人来人往的乱着,后院里也都是男子住着,怕虞元娘和姜五娘住着不便,倒不如先在裴老娘子这里清静几日。”
于是道,“那就先叨扰老娘子几日,回头定好了在哪里开歌舞楼,我就在那里置处好宅子,保准不会怠慢了。”
说完,她打发柳八去暖锅铺子叫河套羊暖锅来,给五人接风洗尘,一直谈宴到申正,留下柳八帮着裴老娘子待客,冯妙嫦带着忍冬和茯苓回了燕府。
回到府里,冯妙嫦先去库里挑了合适的料子,回了松风院后寝,她就埋头做起了针线。
忍冬过来看她缝的是男子式样的袜子,“小姐这是给七爷做袜子么?我早想提醒你,你一直不接我茬,要给我愁死了。”
拿过针线也要帮着做。
冯妙嫦给夺过来,“谁都不用,我自己做。”
第076章 安心
七十六章
冯妙嫦觉着自己心太大了, 换她是七爷,该都不想理她了。
七爷就差在战报里直说了,想吃家里做的肉干, 带去的袜子不够穿, 然后她就一直不往那里想。
所以七爷总叫她冯木头,冯妙嫦这会儿觉着自己真就是块雕不出来的朽木。
冯妙嫦都能想象七爷的心累。
今儿收到七爷给她的那匣子珍珠宝石后,想着该如何回应七爷的这番心意时,她忽然就懂了之前战报里七爷写那些为的是什么。
越想越觉着自己理亏差劲儿,所以吩咐忍冬去准备肉酱后,她想自己给七爷做几双袜子。
不这样,她心里着实下不去了。
见冯妙嫦要自己做袜子,忍冬就拉着茯苓过来,两人做着月子孩儿的里衣陪着她。
打冯妙嫦怀了后,忍冬和茯苓只要一得空,就要缝小孩子的各样物事。
两人白日都不得闲, 晚上回来再做针线就太累了,冯妙嫦不舍得两人这样辛劳。
这会儿也是,她撵两人回去歇了, “别做了, 西岭不是说了, 他在晋王府已寻摸好了四个宫女,这两日就能给人领回来,那四个都是针线刺绣上的好手, 以后针线上的活计都交给她们就成。”
忍冬和茯苓两儿嘴上说着知道了, 却都不挪地方。
冯妙嫦知两个是想陪着她, 也就由着了。
想想还是问了,“忍冬你有什么话别憋着了, 这会儿我能听进去了。”
忍冬捂嘴笑着,“小姐那我可真说了?”
“你说。”
“我是想着小姐这都有孩子了,七爷这回也变了不少,瞧着是想和小姐好好过日子的,小姐你也别拧着了呗?
孩子还是有爹有娘着长起来才好,你想想老宅子里的十八郎是不是这么回事?打小没爹的孩子底气不足呢!”
想到堂弟十八郎的怯懦样子,冯妙嫦瘪了瘪嘴,她先头想带孩子一走了之的想法确实欠妥当。
“我没拧着了,没见我这儿给他做袜子呢么?”
忍冬又怕她累到,“别家的主母也不总做针线,小姐又那么些事儿,有个意思就行了。”
“你呀!”冯妙嫦拍着忍冬的手,说了实话,“这回是七爷说了没袜子穿我没往那儿想,觉着不大好,想将功补过才自己做几双的。”
这下就连茯苓都和忍冬一个表情,“啊?”
这也太不走心了?
冯妙嫦不想两个一起念叨她,“我后面会改的。”给两人的话堵住了。
怀着孩子,冯妙嫦也不敢熬太晚,做好六双袜子就停了针线。
从更衣间里找出七爷没带走的袜子一起装上,看到还有几间里衣,也一遭儿给打包袱里。
冯妙嫦想想还是叫茯苓拿过纸笔,她在外间的案上给七爷写了封短信。
平日就那么点事,写来写去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想想就简短写了芙蓉花令的事,说等古田城归了自家后,她想给歌舞楼开到古田城去。
写完这些,最后她又和七爷说给他拿的袜子里,没有绣花的素袜是她做的,实在是时候仓促只能先这样了,叫他对付穿着……
第二日一大早,给几罐肉酱和一包里衣袜子交给玄九带着走了。
——
和柳八一样,明三朗五人都是打小给家里阿祖阿婆发了毒誓才承了衣钵的。
长年累月之下,脑子里根深蒂固就是,见了芙蓉花令要放下一且追随左右。
所以听说芙蓉花令的招唤帖现身后,五人连犹豫都无就动身了。
可陌生之人,陌生之地,还是不毛之地一样的河西,其间又在会泽真正亲历了争战,都有些被吓到了。
这才觉着自己只凭着芙蓉花令就来了,着实冲动了,从会泽往河西来时候,五人心里都忐忑之极,心里很不落底。
及至见到了裴老娘子,见她虽看着端严,却是面冷心热的。
等听裴阿婆说了来历,知道她也是出自教坊的,报出名来,竟是二十多年前闻名江南的琴娘子!
同为教坊出身,又是老一辈的,总不会害他们,五个人心里稍安了些心。
等冯妙嫦前来,见她雪肤花貌风采焕然,虽一身的胡服,头上身上也不见什么贵重首饰,却让人觉着华贵不可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