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火么,确实有一点。
林清樾承认自己确实放任了。
但实在是梁映有一种很好的态势,让人不自觉期待起来。这样的专注也同时避免了过早与吴文起冲突,毕竟太子成才是他们不冲突的目标,因此她和吴文之间暂时得以保留现状的安稳。
林清樾一下找不到打断这状态的理由。
“咳咳。”
思忖间,少年喉头克制的咳音像是应和瞿正阳的怀疑。
“你看看!人都学病了!”瞿正阳啧啧感慨中,伸手往梁映额上一放,“天呐,都是这个热度了?!你肯定感染风寒了。这些天天热许多,学子感染风寒的可不少呢,都是你这样的,不注意自己身体的。”
梁映把瞿正阳的手一把拿下,咽了咽喉口,正色道了句“我没事”,便转身想走。
林清樾却皱了皱眉,一把拉住梁映的手。
“不是说只是普通咳嗽么。”
梁映无奈,林清樾拉住他的力道着实坚定。
他回身,叹了口气。
“确实只是普通咳嗽,休息几日就……”
少年低沉的话音直接被林清樾一只手覆在自己额头,一只手覆在他额上的动作打断。
林清樾掌心素来温热,但梁映的额头却更烫,几乎不用犹豫就可以确定瞿正阳的说法。
“你就这样写了一天的行卷?”
“真的无碍,以往不用服药,熬两日就好了。”
“可你不让我帮你上药已经是三日前的事情了吧。”
林清樾未曾注意自己的声音陡然结霜般冷了下来。
她凝视着少年善忍到看不出一点异样的神情,前一刻还愉悦开朗的心竟没有一点征兆,被一片烦闷的燥意全然推翻。
第068章 生病了
换季时节, 感染风寒者不在少数。
又是在书院这样学子扎堆聚集的地方。
一传二,二传十。
病来如山倒,各斋高热在榻,参加不了学测的学子不在少数, 书院并
不会因这样的缺席而苛责。
有病强忍, 痛苦的只有自己。
林清樾原本以为梁映经过这些时日应该懂得爱惜自己了。
可少年如今却只是默认她的质问。
眼睫垂落, 将他一向深邃无底的眼眸尽数遮去, 无声拒绝着她更多的探究。
林清樾莫名的燥意找不到一个出口, 此刻想也没想,眉角微挑,带刺的话意便脱口而出。
“噢, 原来是这第二十名是能当药吃,治你的病啊。”
“……”
之前听过更狠的, 梁映倒并未觉得不妥。
只是这般尖锐的语气,还是第一次暴露在祝虞一众人前。
衙内嘴巴微张,盯着散着淡淡寒气的斋长,默默往关道宁身后挪了一步,附耳悄声道。
“那是林樾?”
关道宁眨了眨眼, 也似第一次认识,不敢确定的摇摇头。
祝虞和瞿正阳更是正面感受到了犹如乌云压顶的沉闷氛围。逐渐开始后悔挑起这个话题的瞿正阳忙拽了拽祝虞的袖角求救。
“那个……这病吧,没人想得。但病前, 众生平等。梁映此番,定也是为了搏一搏两个月后的国子监举荐名额。”
“郝学正不是说过, 这两个月内学测成绩必须都稳定在青阳斋,也就是前二十名才有资格。”
林清樾愣了愣, 眸光转向祝虞,见祝虞无奈的神情, 这才意识到自己忘了收敛戾气。忙垂首阖眸,吐出一口浊气后,重新换上温和的嗓音,朝身前的梁映伸出手。
“抱歉,刚刚是我话重了。走吧,回舍房,学测结束你可以好好休息了。”
晕沉胀痛了两日的脑海让梁映看待事物比往常都要缓慢一些。他先看了看抬起的白皙掌心,又视线上移,看着少年眸中被她藏起,但并没有藏得很好的懊恼。
他知道她的燥意为何而来。
又怎么会怪她。
梁映唇角绽开一抹浅浅的笑意。
轻轻地将自己的手尽数交付在柔软的掌心之中。
林清樾紧紧握住扶稳少年,这样相互扶持的动作做过无数遍,两人无形中便同步了属于彼此的步伐、节奏。
只除了——
“阿樾,走反了。”
梁映嘴上提醒,但还是纵容着林清樾的步伐多走了两步。
“噢噢。”
校正回正确的路线,林清樾与梁映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几人眼前。
“别说,要不是知道他俩都是男子,这看起来是真登对啊。”衙内啧啧感叹。
“别瞎扯,这是纯纯的同窗之情,我先前还帮你屁股换药呢,你难道也要说——”关道宁嫌弃道。
“哎!打住。再说就恶心了奥,我意思是你没看着吗?刚刚林樾脸都黑了,我大气不敢喘,梁映还能对着林樾笑呢——”
祝虞眼见着衙内要歪打正着,脑中警铃大作,忙拉着衙内和瞿正阳,讪讪笑着就往另一个方向走。
“那是梁映脾气好,毕竟他俩同住一个学舍,关系好些也正常。走吧,我们去膳堂给梁映带吃的。”
“梁映脾气好?”
衙内挠挠头想不通这两个词怎么能同时出现在一块儿,可奈何祝虞拽人的劲儿实在太大。
“你慢点……梁映没这一顿饿不死。”
-
祝虞说的没错。
生病面前,众生平等。
就算梁映再能忍,这病也不会放他一毫。
林清樾前脚扶着梁映在床榻躺下,后脚去潭边打水的工夫,回来便看到梁映已经陷入了昏睡。
修长的十指将帕子浸过铜盆里的凉水,又尽数拧去多余的水分,这些动作本一气呵成,却在将帕子放在少年额上时微微一顿。
不再刻意隐忍的眉头在少年眉间皱起,发根处早沁着一层薄薄的汗意,素来殷红饱满的唇多了好几道皲裂的痕迹……
其实少年的病态也没有那么难以发现。
是她自己不曾注意。
单单想着她越来越近的目标,沾沾自喜。
她之所以烦躁。
不是因为梁映对她的隐瞒。
而是她竟然没有发现。
“怎么会变成曾经的自己最讨厌的样子了。”林清樾轻声喃喃,晦暗的眸色下,手捏起帕子替少年抹去汗意,思绪却回到更远之前。
“林清樾,你太让我失望了,区区的暗部一等都拿不到,你以后不必来见我了。”
小小的暗房,高高的石椅。
年幼的她跪在这头,高贵的她坐在那头。
她抬眼望去,看清了女人眼里不复存在的期待,她试图解释。
“可是母亲……我——”
“你怎么了?生病就能成为你的借口吗?生死之时,你对敌人说我今日高热,他能放你一马吗?”
“……不能。”
“自去领罚吧。”
“还有,没拿一等,不要唤我母亲。”
“是……”
女人不是不知道她的病痛。
只是不曾在意。
“樾儿,今日策问你的答卷前后语句不通,用典也不合适,可是有什么问题?”
几年后,温和严谨的男声从她耳边划过。
高热两日的林清樾其实连纸上的字都很难看清,但她面对男人,只是乖顺地摇了摇头。
“……不曾,是阿爹教我的没能融会贯通,今日回去我会重新抄书巩固。”
男人叹了口气,拂过少女发顶。
彼时林清樾轻轻一颤,几乎以为细心温柔的男人下一刻一定会发现。
但男人只是满怀希望地看着她道:
“樾儿,你要再学得快一点,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你了。”
她当然知道那些希望背后是什么。
是某种意义的看重、托付、信任。
所以她自己都不允许她停下脚步。
便只能期盼着。
谁来发现她。
谁来担心她。
谁来让她停下,哪怕只是喘息一会儿。
可那时的她,谁都没有等到。
怎么熬过来的,她自己都不清楚。
直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倔强沉默的少年。
她惊觉自己也成了那个用希冀的眼神盯着他,却让他喘息不过来的人。
“傻子,为什么不说呢?”
林清樾微微俯身,将新拧好的清凉的帕子覆在少年额前,纤长的指尖却没急着离开,轻轻点着少年高挺的鼻梁。
“我是对你有所图。但我所图,便是要结束我这样的局面和境地。怎么可以把你也变成我呢……”
林清樾喟叹着重新站起,轻手轻脚,尽量不惊动着休憩的少年,往门外走去。
待到门扉重新阖上。
少年眼睫颤了颤,乌沉的眸子缓缓睁开。
……
林清樾往膳堂走去。
她记得这些日子因为不少学子感染风寒,书院专程买了药方和药包,让厨娘顺便煎些药给学子们,免得折腾病人上下山来回跑动。
林清樾刚到,便听到高衙内的声音喊了一声。
“五十两!”
“成交。”
“林樾?你来得刚好,我这有个好东西!”高衙内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一遍递给另外一个学子,一边从他的手里收进一张薄纸和一个药包。
那学子贼眉鼠眼地瞄了才靠近的林清樾一眼,收下银票就迫不及待跑了。
这场面看起来,简直像敲竹杠。
“这是什么?”林清樾不太相信“好东西”这个说法。
上次这么听到的时候,瞿正阳和她、高衙内可是被学正从各斋罚去了玄英斋。
“这是药方。”祝虞怕高衙内越描越黑,接过话来。
“说是专门针对这次风寒,特意配的药,比起书院里煎的普通药方,药效翻上好几倍。底子好的话,一碗下去就能见效,只用普通方子,起码花上半月才能好全。”
林清樾将药方接了过来。
“真有这么神?”
“真的。”高衙内生怕林樾不信,“我刚刚亲眼所见,他给他同舍房的熬了一帖,喝下后是脸也不红了,气也不喘了,脑子都能正常算算数了。”
“他一共就配了两帖的药,很多学子都与我抢呢,要不是我身边有这五十两,还拿不下来呢。”
“嗯……”
林清樾不置可否。
仔细看过药方,她发现里面确实是换了一些药性更猛也更
贵的药,总体而言,确实是个针对风寒的方子。
“你们也费心了,我先代梁映谢过。”
林清樾知道几人也是为梁映的病担心,这笔钱财若能买个梁映早日康复,也是值得。
“唔,花点小钱算不上费心,这方子最麻烦的倒不是买到手。你先看看这方子上煎药的法子……”
关道宁替林清樾指了指方子背后的两行小字。
“文火慢煎三个时辰,加二钱羌活……武火炖一个时辰加防风……再文火……”
“这药方要整整煎十二个时辰?”
林清樾微微一怔,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关道宁安抚地拍了拍林清樾的肩。
“他说煎足了时辰,药性才不会太刚强猛烈。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几个可以轮流盯着,这样就不会太累。”
“哎呀,活着活着,我也开始给人煎上药了。我爹看到我变化这么大,一定会很欣慰。”高衙内药还没煎上,人已经夸上了。
瞿正阳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这笑容颇具感染力,祝虞看了两眼,也没忍住笑了出来,关道宁也挂上笑意看向林清樾。
林清樾跟着笑着,唯独衙内有些不服气。
“笑啥,这可是我斥一个月的零用巨资买下的药方!这里头功劳,我得算头一份!”
“行行行,衙内最棒!衙内就是世上最有义气的人!”
十二个时辰毕竟不短,膳房分出的专门煎药的房子,点着好几处煎药的炉子,夏日之中,更是燥热非常。
几个人分了分最后由林清樾拍板定下:祝虞、瞿正阳、关道宁、衙内每个人分别盯两个时辰,她自己盯最后四个时辰。
“那可是一夜啊。”祝虞皱了皱眉,还是觉得不妥当。
“虽是一夜,但夜里风凉,没那么热。况且这最后两个时辰硬是分出去,每个人只守着那么一会儿也难受。”
祝虞拗不过林清樾,抿着唇角点点头。
然而就是如此分下来。
每人从小房子里守够两个时辰出来时,皆是汗如雨下。
衙内更是夸张。
整套学服几乎像是从水里扒出来的。
“不行了,我得回去冲个凉。”衙内咽了咽干渴的喉咙,看着最后要守四个时辰的林清樾,没忘了嘱咐一句。
“你要是受不住,找……关道宁替你。”
林清樾失笑。
“你快去洗洗吧。”
第069章 渡水中
煎药的屋子原本用作柴房, 因风寒药药味浓重,怕和饭菜串作一道,单独分了一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