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能一样呢。
当年叛离林氏,是父亲濒死,她拼着鱼死网破不得已为之,而今日,无论是阿爹还是梁映,两边她都不可能视而不见那其中风险。
林清樾捏了捏琉璃的脸颊。
被重重破事缠住的她,还是牵出一个笑来。
“我不会让你和阿爹出事的,你乖乖回去禀报就是了。”
琉璃眨了眨眼,感受着指尖传递的暖意。
纵然樾姐姐心绪转变了些许。
可她骨子里那份沉稳强大没有被改变,依旧让人闻之心安。
琉璃有预感。
萧定安既在四年前放樾姐姐离开之后,又要做出一个让他后悔的决定了。
可没办法。
谁叫他选谁不好,偏偏选中了林清樾。
……
自林清樾离开,已是第三日。
宋焱,堂堂侯府小侯爷,现如今
不得不腆着脸,反复在一间学舍的门口敲着门,哄着里面的人出来。
“国子监单单病假,三日已是最长期限,就算不想上课,明日去点个卯也行啊。若是因此被抓住由头,把你名字从清河宴名单中划走,那可是得不偿失啊。”
房内依旧寂静一片。
完全没有回复。
宋焱发现晓之以理无用,忍了忍夺门而入的暴躁,努力回想自己不讲理时林瑛对他的法子。
他又敲起门,这回他说道:
“其实她也不一定是真的离开,我听闻祝虞说过你们二人相处,她这样的性子我见过,只是于情字迟钝。”
“或许那日试探出的心意,也吓到了她自己——”
话音未落,吱呀一声。
学舍紧闭了几日的木门,忽然被打开。
宋焱:“……”
早知道这招这么好用,他前三日就不该由着这太子殿下的性子,让他把自己整整关在舍房三日。
宋焱抿起无奈的唇角踏步进来。
舍房之中,不曾点灯。
幽暗的环境之中,宋焱只能依稀看清桌案边一具高大身形缓缓落座。
他的轮廓几乎与暗色融为一体,唯有一双眼眸,映着银白月色,在暗中亮得森然可怖,像是一只被困在此中的恶鬼。
“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沙哑的男声像是揪着一根救命稻草,忍耐不住地问。
这该是一个明知道假太子在虎视眈眈,夺回太子之位危险重重的真太子该问的问题吗?
宋焱叹了口气。
他是真的后悔了,那日他就不该试探林樾。
没能铲除假太子埋藏的隐患不说,好像还弄巧成拙,直接将稳住真太子的主心骨拔了出去。
这也是他这几日听祝虞几人聊起林樾时知道的。
他哪里能料到林樾顶着那样可疑的身份,竟是真的用心教化梁映君子仁德、经学致用。
也难怪真太子一颗心都吊在了人家身上。
“本能是不会骗人的,包括她自己。”
宋焱并不害怕那双眼眸,因为他也曾在太子妃人选尘埃落定时,把自己关在漆黑的房中。
反复诘问着自己。
到底哪里出了错。
想过成全。可一旦想起瑛儿与他相处的点滴,他便无法劝慰自己放下。
若是放不下,就得去争。
“你若想她回来,法子很简单。”
“装病就行。”
“……装病?”
“反正我已经替你请了三日病假,也合理得很。她在意你,就算明面上不便出现,但一定会回来看你。”
“届时你就拉着她,让她直面自己的心意。不管结果如何,也好过这样不明不白地分隔一方。”
宋焱的主意听起来很馊。
梁映知道林樾最不喜的就是他不照顾好自己。
可宋焱又在面前,拍着胸脯。
“亲身试验,百试百灵。你既然放不下,只能多吃亏些,她若是怨你,你就受着,先说上话再说。”
是啊,怨他也好过不要他。
梁映可耻地动了心。
在宋焱的言传身教下,梁映才知道用来上妆的粉往唇上一撒,便能有个七八分虚弱惨白的模样。
再用热炭舀水一蒸,体温也能高得吓人。
趁着宋焱帮他去拿炭盆之际,梁映坐在平日用来正衣冠的铜镜之前,端详着自己被涂得过于苍白的唇色,又回过一丝理智的轻轻擦了擦。
之前在长衡他也病过,太过夸张,她会一眼识破的吧……
“你体格好,病了也不显,再擦一擦才更像。”
未阖紧的门扉,传来一声平静的建议。
梁映指尖一抖,座椅在低上因他陡然站起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可他却一点不在意。
只因那日夜思及的身影就这么倚着门,静静地向他望来。
屋内摇曳烛光无法照亮她的面容,陷在忽明忽暗之中,让她显得那么不真切,好像只是梁映的一缕幻觉。
他连上前,都怕是惊扰。
却不想,她却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我还以为宋焱只是看着不靠谱,这种馊主意亏他想得出来。”
就像那日的决绝离开不曾发生,梁映怔怔看着那清隽的面容由远及近,直到在他呼吸几厘之处停了下来,温热的指腹抚过他唇,将上面沾染的妆粉温柔拭去。
梁映想他应该是真的病了。
竟把幻觉发作得如此栩栩如生。
“我这有药,不论真病假病,一粒就好,你要不要试试?”
他看着她从怀中摸索出一个木盒递了过来,眉眼之间的笑意几乎全是哄骗,可他没有犹豫,在递来的一瞬便打开木盒就把里面的药丸一口吞入。
那速度似乎让对方措手不及。
他看她微微一怔,盯着他翻滚咽下的喉咙:
“就这么吃了?你也不问问这是什么。”
可梁映才不在意这种小事。
他将取走药的掌心一翻,一丝空隙不留地缠在了她还未来得及收走的手腕之上。
“只要我吃了,你就不会走了,对吗?”
明明是他桎梏着她。
明明拥有着一步步归顺于他的权势地位。
可林清樾却从那幽沉的眼底看到了昔日倒在滂沱雨中,一无所有的少年影子。
“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
少年不假思索的固执让林清樾失笑。
随即她眸光摇动,烛光之下琥珀般的眼瞳像是一坛窖藏已久的陈酒,氤氲着与天下同醉的酒气,拢住少年。
“那便试试吧,一月为期。”
“若你还这么想,那我也就什么都不要了,与你在一道。”
梁映心下一空。
这幻觉疯了。
再是不舍,梁映还是闭上了眼,试图找回理智。
可下一瞬,他掌心下被桎梏的手腕轻轻一翻,温热的肌肤摩挲过他的掌心,却不是逃离。
修长的指尖在他掌心轻轻划过,挑起一层痒意后,竟坚定地挤压掉每一丝缝隙,紧紧与他的五指交相环扣。
梁映睁眼,望着不曾消失,还在他面前真真切切站着的清隽面庞。
他的心彻底乱了节奏。
第086章 终生花
宋焱带着炭盆回来的时候。
梁映正倚坐在桌案边, 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五指,眸光迷离幽深。脸上本教得有七分像的病态全然不见。不仅唇上的白粉被抹去,耳根和肤下还泛起一点殷红,显得人血气十足。
宋焱啧了一声, 放下炭盆。
忽然体会到了斋堂教谕面对不听话学子的无奈和烦躁。
“你这怎么骗得过她——”
“你说, 在一道是什么意思?”
两人话声撞在一道, 但显然对面力道更足。
“啊?”
那话意把宋焱撞得一懵, 睁着眼睛眨了几下之后, 他意识到不会空穴来风。
扭着头在梁映房里左右张望了一圈,没看到多余的人影,宋焱不禁走到梁映面前问。
“她来了?”
“你还没病, 她就来了?”
“现在一道,以后一道, 若是永远一道,那是不是只有三媒六聘的夫妻了?”
宋焱默了默。
怎么他前后离开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失魂落魄的太子殿下这就开始准备新的太子妃了?
眼见他再不阻止,眼前的人就要想好聘礼礼单了,他忙道。
“她找你除了说在一道还说什么了?”
似是他打听得太多, 梁映斜睨一眼,满是戒备。
宋焱扯了扯唇角,意识到这事儿的严重性, 试图唤回对方的理智。
“我以为她是迟钝,所以才要你骗她现身。可她提前出现, 还说了这种话,这不明摆着是欲擒故纵的陷阱吗?”
“你可以不告诉我她说了什么, 但你最好一个字也不要信,给的东西也不要收……”
宋焱嘱咐的话忽然顿了顿, 舍房外似卷过一股凶猛秋风,枝叶声沙沙作响,将一丝笛音衬得不清不楚。
谁会没事大晚上在国子监吹笛?
宋焱刚觉蹊跷,耳边忽地炸开一声脆响。
是梁映桌上的香炉被他一掌掀翻。
适才还挺拔的身形竟一瞬佝偻下去,挥过香炉的手掌紧紧揪起腹部的衣衫,须臾之间,刚刚还血气十足的俊逸面庞浮满了虚汗。
唇齿之中竭力压制的闷哼声,让宋焱明白他的话已经说晚了。
“是她做的。”
无能为力的宋焱瞥着梁映惨状,嗤笑一声。
“就这,你还想与她结为夫妻?”
谁料,在痛楚中直不起身的人,却还试着挤出破碎的字音为她辩白。
“不是她。”
窗外树影浮动。
一抹阴云遮去月光,纵容匿于阴影之下的身影肆意穿梭。
“……属下已催动母蛊验证,梁映确实已经被种下母蛊。”
殿内,国子监的消息被第一时间送到。
“呵,果然是我的小樾,永远分得清轻重。”
萧定安满足地弯起唇角,把袖中准备好的玉瓶丢给跪在面前的周念。“把解药给琉璃送去,告诉她别怪兄长狠心,这都是为了她能当上新燕的长公主该付出的努力。”
“是。”
周念的声影再次隐于黑暗。
萧定安望着晴朗月色,心中畅快地将银面戴上,跨出了寝殿。
殿门口的内侍纷纷下跪。
“摆架瑶光殿。”
瑶光殿位于皇城后宫的东南角,虽离天子寝殿偏远,但却是大燕历来宠妃所居之所。只因这里亭台楼阁皆按照书中仙境琼楼而建,是极尽凡人所能的盛世奇景。
而今日瑶光殿的主人,是娴妃林晞。
萧定安踏入内殿时,殿内果然一片灯火通明,未有就寝的模样。
绕过重重纱帘,一着黛紫宫装的美妇人正手执黑子,若有所思地对着面前棋局,准备落子。
“落在此处便赢了。”
萧定安看过黑白两子角斗之势,点了点棋局之中,一直被白子忽略的一处地方。
妇人却只是轻笑了一声,把黑子放回了棋匣之中,抬头看向来人。
“无事不登三宝殿,怎么亲自来了?”
妇人仅入宫一年就能入主瑶光殿不无缘由,虽离入宫已过了整整十八年,妇人依旧如秋水芙蓉,丰姿冶丽。
萧定安很难想象,就是这么一张魅惑众生的脸生出的女儿却出落得清隽温润,仿佛是俗世沾染不上的一轮皎月。
不过思及林氏一族的传承之法,也并不是完全无法解释。
林清樾无论是性子还是样貌,都更随他父亲一点。
萧定安不在意妇人对他的无礼,温声道。
“看看你过得如何?”
林晞像见了鬼似的挑了挑眉。
“你把我囚在此处,还问我过得好不好?”
“虽然囚着,但你还活着不是吗?”萧定安微笑着,温雅的面孔却吐露着可怖的话。
“若不是看在小樾的面子,你早就和这后宫的其他后妃一样,慢慢病死了。”
“你这么说是想让我感激你吗?”林晞耻笑道,“夺走我的暗部令牌,狐假虎威到如今,你或许确实比暗部的寻常暗卫走得都要远,但是就凭你,是破不了这局的。”
“又要说林氏的宿命么?”
萧定安不屑道。
“我来便是要告诉你,这宿命困得住你们困不住我。沈氏的血脉已经踏上末路,就算明部再怎么努力,也不过是为我成为真正的太子铺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