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谈间两人回到城门,林不然正被楚凌知一拳轰飞,砸在墙壁上,痛苦的吐出内脏碎片般的东西。而楚巡天的包围圈也在同一时间被突破,楚凌知正欲挥拳向众人,忽而看到了对面的宁十安与沐寻。
“是你!”楚凌知狰狞的瞪向她,“来的正好。”
坏了,若说谁最不给楚凌知面子,那一定是他,这家伙肯定恨死她了,宁十安心一慌,沐寻侧眸:“别怕。”
狂风倒卷,漫天飞舞的雪花凌乱纷飞。
楚凌知携着万钧之力,如坠落的朝阳般滚烫可怖,瞬息间便朝两人撞来,灵压山岳一般,压得骨头都发出吱嘎欲碎的声响。
宁十安只觉得全身都要裂开,沐寻口中诵诀,一柄小巧的灵剑在她周身盘旋,压力一轻,她顿觉舒畅。
青年的黑衣在狂风中猎猎作响,起势掐诀,灵剑应召而来,他伸手握住,迎着楚凌知冲了上去。
灵压的对撞产生巨大爆鸣音,气浪排山倒海般的涌来,宁十安抬起手臂抵挡,人仍旧被冲退好几步。
一只手抵住她的腰,稳住了她的身体,宁十安诧异回眸,发现是重月,后者睁着一双没有感情的眸子默默瞅她。
宁十安:“扶我做什么,看看你惹出来的事儿。”
重月却指指沐寻,问宁十安:“他能杀了楚凌知么?”
宁十安仰头:“当然,只有他能,厉害吧。”
重月想了想:“所以你想和他亲亲。”
宁十安:……
“不是因为这个。”宁十安解释不来,关键时刻也不想同她聊这个,“总之你看看清楚,不是什么人的心愿都要满足,要分善恶。”
重月扭过头去,不搭理她。
沐寻与楚凌知的战斗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青年灵活迅速,明月一般高高跃起,足尖轻点店铺旁伸出的酒旗,借力跃向楚凌知庞大的肩背,手中灵剑顺势刺出,轻松便刺穿了他的肩胛。
血花崩现,楚凌知发出惨叫,他怒气愈盛,身体又庞大一拳,灵压增强好几倍,只是靠近,便连呼吸都艰难,楚凌知终于捕捉到青年身影,重重一拳挥出。
林不然看的清楚,大声喊道:“危险,快避开。”
青年却并未避开,风暴将他清瘦的身影席卷在内,一刹那什么也看不清。
宁十安死死盯着场内,心脏剧烈跳动。
巨大的轰鸣声掩盖了一切音形,林不然与众弟子的惊呼也被风声淹没。
待狂风轰然四散,一切安静下来之后,便见那青年的长剑已经刺入楚凌知胸膛。
楚凌知单手握住长剑,不可置信的瞪着青年,口中不断喷吐出鲜血,说话含糊不清:“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青年并不多言,他握住长剑,冷漠拔出,便要再次刺入,忽有一人冲进两人之间,抬手便将青年轰开。
“住手。”来人是位须发皆白的长者,目光所过之处,令人不敢直视,显然修为深厚。
沐寻灵剑脱手,虎口震麻,退后几步站定,拧眉看向来人。
不少人认出这人,脱口而出:“是修真联盟的三长老陈泰川,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修真联盟?宁十安知道是各大宗门成立的联合仙府,长老十人皆是修为高深德高望重之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且不止如此,陈泰川身后还站着数十位修者,皆气息不凡。
沐寻抬手将灵剑召回,此举令楚凌知又惨叫出声,一旁的陈泰川握住他的胳膊,喂给他一颗丹药。
沐寻淡声:“为何阻我?”
陈泰川替楚凌知止血,将他交给自己带来的修者,这才道:“楚凌知身负玉灵骨,事关重大,得将他带回修真联盟。”
沐寻冷冰冰的问:“何事重大?”
陈泰川颇有些恼怒,通常搬出修真联盟的名头,修士都不会多问,这青年竟如此不通人情世故,虽不舒服,仍解释道:“玉灵骨乃世间罕见的灵物,毁去可惜,放着不管又恐生祸端,自然要带回联盟好生监管。”
众人身后的楚巡天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陈泰川正是他找来的,方才那青年一出剑他便察觉到不对,恐凌知不敌身死,匆忙将玉灵骨的事儿透漏给陈泰川,好在陈泰川来的及时,救下凌知。虽说留在修真联盟不是什么好事儿,但比起死来说总归是好的。
林不然摇摇晃晃站起来:“你确保他不会再作恶么?”
“进我修真联盟自会严加看管。”陈泰川扫过众人,见各个负伤,便道,“我会送一批伤药给诸位,顺道带些给临江城的百姓,此事儿便就此了结。”
他这样一说,众人却也不好再说什么,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城里的百姓也被弟子们安顿好,一场劫难就此化去,勉强算是解决。
陈泰川瞥向重月:“你就是令临江城大乱的小精怪?”
重月空洞的眼睛望向前方:“你不能带走楚凌知。”
陈泰川嗤笑:“你有何本事阻我?”
重月摇头:“没有。”
她的确没有,她的术法是祈愿,正如宁十安猜测那般,她武力值并不高。
陈泰川不将她放在心上,抬掌便欲灭杀,重月鬼魅般的闪开,喃喃重复:“你不能带走楚凌知。”
陈泰川动了真怒,攻势愈发凌厉起来。
宁十安不明白,重月的计划已然失败,为何还要执迷不悟,楚凌知到底有什么重要,非得助他成愿?
耳边忽而嗖嗖冷,她转过头,容长青果然飘在身后,他气喘吁吁:“问出来了。”
宁十安想,事儿都解决了,他才问出来,但还是道:“你说。”
“她们不知道什么翠儿,说临江城近郊从未住过这样的姑娘,而那些失踪的姑娘……”容长青顿了顿,示意宁十安往场中心看,“死于楚凌知之手。”
宁十安神色一沉:“楚凌知?”
“对,楚凌知在临江城无法无天,想得到什么便得到什么,因为灵根缺陷修为不高,在修者中得不到尊重,便格外喜欢柔弱的凡人少女。”容长青面露不忍,“临江城唯一管着他的是林不然,他有所忌惮,而单身少女生活关系简单,即便失踪,也没人闹到林不然那里去,方便他行事。”
“于是,这些千里迢迢投奔到临江城的单身女孩儿,便成了他的目标,她们千辛万苦才开启新生活,结果遇上了他……被她虐杀,最后连尸体都找不到……”
竟然如此?
“对了。”容长青道,“那些已经嫁人的姑娘说,当初逃到临江城,多亏了九重月的指引。”
也就是说,重月帮助了这些女孩儿,就像当初帮助翠儿一样,可为什么这些女孩儿存在,而翠儿不存在呢?
宁十安忽而察觉到这当中有些古怪,她看向场中还在缠斗的重月与陈泰川,总觉得有什么关键点儿自己漏掉了。
是什么呢?
她的视线忽而落在重月的裙子上,那些小篆写成的祈愿潇洒漂亮,可没人会把字写在衣服上吧?那些字是重月亲手写的么?她忽而一怔,想起在红绸上看到的翠儿的过去。
【小月啊小月,今日我求阿兄教了我自己的名字,我一次就学会了,我写给你看。】
【小月,你还记得么,数年前,阿兄教我的字,我一遍就记住了,阿弟都学了三天。】
翠儿学字很快,她很聪明,她的愿望是学诗作文……
她又想到自己遇到重月后,两次许愿,第一次许愿想看骷髅上的祈愿,重月没有拒绝就给她看了,而她第二次许愿,说要重月带着她,重月却拒绝了。通常小小的心愿她是不会拒绝的,除非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重月,她许愿让重月带着她,那自然是不能成。
那么,她若不是重月,就只有可能是……翠儿……
但还有许多说不通,若她是翠儿,那谁又救了她?红绸上明明写着九重月救了她,不然她一个瘦弱小姑娘,常年吃不饱,哪来的力气逃脱抓捕?
除非是……她根本就没有逃脱……
·
翠儿死于出嫁后第三日。
这世间并没有能助人成愿的九重月。
她日日上山的那些隐秘碎语,不过说与长风与花木。
从来无人回应。
世间并无九重月,世间只她孤身一人。
她的勇敢、不甘、反抗皆生于自己,可惜一个瘦弱的姑娘,用尽方法仍未能逃脱,最终被塞入花轿送进富家老爷的深宅。
她死去那日身上的大红喜服还没脱,富家老爷说是前几日太过欢喜没来得及换,但身边的人都知道,因为红色与血的颜色接近,染上亦看不出。
家里父兄来哭了两场,讨了丧葬费回去,却忘了将她带走,她被胡乱丢弃在荒郊坟冢边,因为如此模样死去,晦气不吉利。
她的一生便如此浑浑噩噩度过,仿佛没有活过。
天降大雨,她身上血渍蔓延,人竟忽而有了意识,濒死之际,只见漫山花枝摇曳。
恍惚间她望见月光。
模糊之际幻象频生。
她望见自己并未死去,而是逃出了村落,她跑得飞快,将身后的马儿与咆哮远远抛下。
她撕扯着红嫁衣,剥落一身枷锁,欢喜不禁,像是正要迎接一场新生。
月光铺满去时路,她像飞鸟一样自由。
·
宁十安恍然明悟,重月就是翠儿,翠儿就是重月,她也许并非什么精怪,而是……亡者的遗愿……
与岁岁相似,死后执念深重,有未了的心愿,于是魂体不消。
可她似乎同岁岁又有不同,并非怨气缠身,甚至还有可修炼的灵气,是以就连沐寻也未察觉出她的真身。
那她的遗愿是什么呢?
宁十安想到这里,冲场中的重月大声喊道:“翠儿。”
重月听闻,躲闪之余侧过脸瞧她,苍白的小脸总是面无表情。
宁十安便问:“你的心愿是什么?”
重月尚未回答,陈泰川的掌风已到面前,她气力消耗的差不多,躲闪不及,被一掌印在肩头,打的魂体几乎溃散。
视野一片模糊。
她的心愿是什么?
她原本已经死了,只是不知为何被人唤醒。
年轻男人盘膝坐在她尸体旁,叫她的名字:“翠儿,快醒醒。”
她便当真被他唤醒。
男人笑:“我叫初酒,同我家主人路过此地,他见你可怜,便遣我来问一问,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有什么心愿?死而复生?重活一世?
她认真思量,问:“你主人厉害么?”
初酒想起主人,不满的撇撇嘴,但还是道:“厉害的。”
她很快便做好决定:“那我要做九重月,可以帮人实现心愿的那种。”
初酒诧异:“为何要帮别人实现心愿?为何不许一个关于自己的?”
她看着自己四分五裂的身体:“我不想要这世间再有死去的翠儿。”
初酒嗤笑:“没劲儿。”
她默默道:“行么?不行我睡了。”
“这需要卜算能力,很难。”初酒托着腮,回首朝密林里看了一眼,“但主人应该做得到,你且等着。”
她原以为又是自己的一场幻梦,没想到初酒几日后当真送来了一小片龟甲,“磨成粉,喝了便成。”
她将信将疑,将那龟甲磨粉饮下,便当真有了卜算能力。
自那之后,她便开始助人实现心愿,帮的人多了,便有人在临江城给她建了神祠,她也靠这些回馈的信仰凝实了魂体。
最让她高兴的是,她帮了很多像她一样的女孩儿,她们或是丢失勇气,或是不敢前行,或是处境艰难,她们别无他法,向天地许愿,她便应了她们的愿,将她们拉出苦海。
可惜好景不长,临江城样样好,可惜有楚凌知。
那些千辛万苦才迎来新生的姑娘,就这样死于楚凌知之手,可他却横行无忌的活着,无人敢管。
也不全然是,临江城有林不然,楚凌知因他收敛不少,可单身女孩儿关系淡薄,林不然也不能事事得知。
她恨楚凌知,可武力值不高,只有卜算能力,便在红绸上用力写下祈愿【杀死楚凌知】,替自己卜算,可无论如何卜算,结果都是不成。
楚凌知有凌天剑宗庇佑,有楚巡天庇佑,楚巡天还有深厚的关系人脉网,无可撼动。
楚凌知不死,那些女孩儿便不能活,无论如何得杀了他。
终有一日,她卜算的结果是成,她迫不及待求那个解。
红绸摊开,上书两个字。
【大雪。】
她不明白什么意思,但也尽力去做,天降九重月大雪,全城癫狂并非她所愿,助楚凌知成愿也并非她所愿,她只是按照指引去做,她也不知未来会如何。
也许当中一步踏错,那愿便不能成,但心愿么,总要孤注一掷,楚凌知活着,临江城便不能好。
但她没想到眼下竟落入这困局。
楚凌知被陈泰川带走,陈泰川同楚巡天是旧识,那便再也不可能杀掉楚凌知。
但她无能为力,如今就连躲避也变得艰难。
又是一掌袭来,她猝不及防跌出去很远,伏在脏兮兮的泥土中不能动弹。
陈泰川走上前,目光森冷:“就是你这小精怪害全城百姓遭殃,害楚凌知失去理智挖坟,我今日便为民除害。”
无人知这内情,所有人皆冷眼旁观,她的确是此次事件的祸首,就连那一直跟着她的宁姑娘,也面露不解的神色。那姑娘已经距离真相很近了,却也仍旧很多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