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泰川正是如此,临江城后他养伤多日,嫉恨在心,可拿沐寻没什么办法,正值卷宗室清理,无意间察觉到这桩陈年旧案,发觉上面的少年神似沐寻,多番调查后发现的确是沐寻,立刻召集人员前来问罪。
他洋洋得意:“你还有什么话说?屠戮引凤村罪大恶极,迟来的审判亦是正义,跟我们走一趟吧。”
这家伙心眼小,嫉恨沐寻毁了他的船还打伤他,跟他走一趟哪还有什么活路?宁十安看向陈泰川后方,各个皆是像祝长生那般的高手,甚至还有紫微宗的天相尊者,这位也同沐寻有过过节,站在中间那位目光凶狠的女人则是楚凌知的母亲苏十岚,而一直烦人的初酒也笑嘻嘻的躲在祝长生身后。
陈泰川请来的人都同沐寻不对付且来自不同宗门势力,麻烦大了。
宁十安不由自主握住沐寻的手。
陈泰川见沐寻久久不言,冷笑:“怎么,敢做不敢承认?不承认也没用,证据确凿,你别逼我们动手。”
众人皆肃目望来。
剑拔弩张,气氛陡然凝重,沐寻正要开口,一旁隐忍多时的陈蕴忽然冲上前,大声道:“前辈,这是我引凤村的事儿,让我们自己解决。”
陈泰川根本就不是为他报仇,哪里搭理他,冷冰冰道:“这哪是你引凤村的事儿?此人阴狠毒辣,手段残忍,是修真界的祸端,怎么可能放着不管?”
陈蕴还想说什么,陈泰川一挥手,少年便被劲风推到一旁。
“自己不敢回应,要这黄毛小子来替你出头?”陈泰川讥讽道,“沐寻,就这点儿担当?”
沐寻侧眸扫过陈蕴,淡声道:“不错,是我。”
对方明显来者不善,宁十安忙道:“你胡说什么。”
“我想起来了,是我。”沐寻松开她的手,点点自己的脑袋,“杀人放火,都是我。”
宁十安没想到他在这时候想起来,她不知道接下来要如何发展,慌乱的去握他的手,陈蕴却转身问:“你终于想起来了?”
沐寻道:“是。”
陈蕴压抑住起伏的情绪,攥紧拳头:“那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沐寻偏过头,目光冷静到残忍:“没有,我只是做了正确的事儿。”
陈蕴瞳孔瞬间瞪大旋即愤怒的压下,他猛然朝他撞来。
沐寻没躲,被他结结实实撞在肩上,往后退却两步。
少年弓着背,猩红的眼睛盯着他:“你做了正确的事儿?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做了正确的事儿?”
沐寻站直身体,神情不变。
陈蕴控制不住眼泪掉落,他抬手抹掉:“沐寻,你以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何杀人么?是子母蛊对吧?”
沐寻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儿松动。
“子母蛊,母蛊生子蛊,子蛊成熟转化为母蛊,母蛊再生子蛊,无穷尽也。”陈蕴哽咽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救援迟迟不来,子母蛊又在爹娘和长者们身上繁衍,随着时日增长,子蛊成熟之日便会破开你设下的结界,向四面蔓延。”
“所以你为了我们不被寄生,为了外界不被感染,杀了全村的长者,对么?”
他说的全中,沐寻沉默不语。
陈蕴凄厉的笑出声:“沐寻,这就是你要的正确么?正确就一定对么?”
“你凭什么认为我们为了活下去希望自己父母死掉?你凭什么替我们做这种决定?你是谁啊?你又在救谁?”
“你在救我们么?不对吧,你根本不在意我们死活,若我们被寄生,你也会毫不犹豫的杀掉,你是在救与我们毫无关系的人,你在救除我们以外的人。”
“可是我们凭什么被牺牲?我们为什么不能得救?他们比我们更高贵么?”
“只要再等一等,再等一等救援就能来,爹娘叔婶他们说不定能活,你却为了杜绝风险,选了【正确】的做法。”
“叔叔婶婶对你不好么?村里的大家对你不好么?你还给婶婶家补过屋顶,你吃她辛苦种植的红薯与花生,她那么好,她为什么不能得救,要死于你的剑下?”
“我再问你,你到底在救谁啊?”
陈蕴声泪俱下,他不能理解,也无法接受,他哽咽道:“你杀了对你好的人,去救毫不相关的人,你爱他们么?你在意他们么?你也不,倘若他们被寄生,你也会毫不犹豫的杀掉。”
“那你是什么?你正义善良么?你不是。”陈蕴大声道,“你只是一个工具,你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可怜虫。”
“你不爱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爱,你即便救了人,也没人会感激你,因为你也从来没把他们当人看。”
陈蕴死死盯着沐寻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你到底为何存在啊?”
沐寻无法回答,他漆黑的眼里荒芜沉寂。
第46章
陈蕴说的太对,以至于众人皆陷入沉寂。
他胸腔剧烈起伏,双眼通红的望向他。
青年的乌发与衣袍被冷风卷起,淹没了他的面容。
“我救了你。”许久之后,他如是说。
陈蕴气到发笑:“别开玩笑了沐寻,这么重要的事儿,你问都没问过我想不想得救,你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你要救的怎么可能是我?”
青年神情淡漠,“那种情况下,不快点做出决定,只会死伤更多,保持清醒不好么?”
陈蕴身体控制不住发抖,因着曾经的相处,他一直对沐寻抱有希望,至少希望他在这件事上能有所愧疚,但他丝毫没有,愤怒与绝望混杂在一起,叫少年看起来格外痛苦。
他吼道:“你什么都不懂,你没有感情,你不懂失去双亲的痛苦,你不懂被真心对待的人杀死是什么滋味,别再扯什么正义善良了,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沐寻任他骂着,不为所动,待他说完,才走向宁十安:“宁姑娘,这里的事儿我已经弄清楚了,我们走吧。”
宁十安一时愣住,她头脑混乱到了一定程度,这事儿上她已分辨不出谁对谁错,只觉得都有道理,但阿寻的平静仍叫她心惊。
这家伙冷漠起来真叫人心寒。
沐寻不再理会众人,带着宁十安往村外去,陈泰川冷哼:“沐寻,你什么意思?”
出口已被陈泰川带来的众人包围,沐寻想要走出必须从众人身边经过,他停在众人面前,同陈泰川道:“怎么,你要阻我?”
“你滥杀无辜,必须和我去修真联盟走一趟。”
“怎是滥杀无辜?”沐寻不解,“你方才没听么?我是为了救人。”
陈泰川道:“救人?那小孩儿说的清清楚楚,你明明是擅自做主杀了全村长者性命。”
“为了救人迫不得已。”青年平静的解释,“想要遏制住子母蛊,只能出此下策。”
“你怎知他们等不到救援?”
“我估算了发作时间。”
“你就一定准确么?”陈泰川不屑,“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奇迹?”
沐寻道:“奇迹太过渺茫,自然要求稳妥。”
“狡辩有什么意义?”陈泰川斥道,“说再多也无法掩盖你杀害这么多条人命的残忍真相,你是否有罪自然要由修真联盟审判。”
“我不认为自己有错。”沐寻道,“所以不打算同你走。”
陈泰川冷笑:“所以你要与我们为敌?”
沐寻扫过在场诸位,旋即摇头:“当然不,我哪有那本事。”
“那你就乖乖跟我走。”
“我信不过你,你不会公平对待我。”沐寻道,“我无意与诸位为敌,不过是,我要离开这里,谁阻我我便杀谁。”
他轻描淡写,不带任何怒气,但此话一出,众人皆头皮一麻,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陈泰川恶狠狠道:“你别太狂妄,即便你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与我们所有人为敌,你想想清楚。”
沐寻不再应他,牵着宁十安的手从人群中过,最近的是天相尊者,他与沐寻的过节最轻,见众人都不动,自然也不会去做出头鸟,便垂首不语。
沐寻带着宁十安轻易走到了中间。
陈泰川再三被蔑视,气得浑身发抖,当即朝沐寻肩膀抓来。
劲风吹乱了沐寻的乌发,他侧身躲开,将宁十安按在怀中,反手拔剑,闪电般朝陈泰川刺去,陈泰川险险避开,不退反进,再度朝沐寻攻来。
沐寻往后退,身后却忽现一道剑光,悄无声息,却蕴含浩瀚灵力,沐寻护着宁十安硬接了这一记,“锃”一声响,众人纷纷掩耳,气浪冲出,掀翻了周边的草木。
宁十安凝神看,发觉那人正是祝长生,她对此人有些好感,越过沐寻的手臂问道:“祝道友也觉得阿寻错了么?”
“不算错,但也不对,我认为沐道友想法过于危险,迟早带来灾祸,不适合再独自行动。”祝长生叹息,“宁姑娘与沐道友朝夕相处,难道不这样觉得么?”
宁十安当然觉得沐寻有问题,这正是她为什么来到这里,但此刻她不能说,只道:“阿寻有分寸。”
“杀了这么多人也叫有分寸?谁该生谁该死,由沐道友来判断,宁姑娘不觉得太过荒谬了么?”祝长生摇头,“宁姑娘,倘若沐道友听你的,还请你多劝劝,莫叫他再一意孤行下去。”
宁十安想自己这不是劝着呢么,但最近进度条不涨,阿寻除了对她有感情迹象以外,对外界依旧冷漠,她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宁十安胡思乱想着,腰间忽而一紧,原是沐寻带着她避开了一道剑光,宁十安踮起脚尖,从沐寻肩膀望去,瞧见了苏十岚愤怒而扭曲的脸。
宁十安愣神的当口,陈泰川也趁机攻了上来,苏十岚更是咬牙切齿,祝长生提剑加入战局,初酒立于人后,笑嘻嘻的看戏,无数剑光笼下,宁十安甚至看不到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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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十安伏在沐寻背上,同他风驰电掣的远遁,耳畔风声呼呼,吹得她睁不开眼。
她搂着他的肩膀,指尖一片濡湿,是沐寻的血,他方才中了苏十岚一剑,又被陈泰川击中腰腹,不过他还是在重围之下逃了出来,那些人也重伤难追。
宁十安用手捂住他的伤口,血从她的指缝滴落,她在他耳畔问:“阿寻,我们去哪里?”
没有兽车,沐寻又受伤,路程遥远,两人无法回到沐府。
沐寻在野林溪边停下,此处荒无人烟,暂时不会被发现。
宁十安捡来树枝生了火,又打来水给沐寻清理伤口,青年靠在粗壮的枝木上,皮肤苍白如霜,胸口却又血红。
宁十安跪坐在他面前,小心翼翼扯开他的衣襟,用帕子沾了水一点点擦拭。
沐寻垂眸望她,视线始终不曾移开。
宁十安清理好伤口开始上药。
“陈泰川这次没能拦下你,还身受重伤,一定气坏了,八成要把引凤村旧案调出来,全修真界通缉你了。”
沐寻道:“待我伤好,便杀了他。”
“可他身后是修真联盟,杀了他恐怕难以善后。”
“陈泰川这样的人坐守修真联盟,修真联盟也没有存在的必要。”沐寻认真思索,“初酒、苏十岚亦并非良善,一并杀了如何?”
宁十安指尖一顿,略有些惊慌:“阿寻,你冷静一些。”
青年诧异:“我不冷静么?”
宁十安一滞,他的确冷静,他深思熟虑说出这样的话,才更可怕。
“你别动不动就要杀人,我们想想别的解决方法。”
沐寻道:“这样最快。”
宁十安伸手按上他的脑袋,触手温热,她嘀咕道:“阿寻你是不是烧坏脑子了,戾气这般重。”
沐寻任她按着,黑眼睛盯着她,眼角微垂,温顺道:“我戾气重么?”
宁十安戳戳他的额头:“看上去不重,但这里面的想法很可怕。”
他怔了怔:“宁姑娘也觉得我可怕么?”
宁十安一时不知道该说真话还是假话,但眼下进度条不涨,也许她的确不能再哄着他了,于是她道:“可怕。”
青年眼睫微掀,眉心微微拢起。
“你杀人没感觉,抛弃朝夕相处的人也不心痛,还不可怕么?”
沐寻道:“这样不是挺好?做决定时更方便。”
宁十安摇头:“人生哪有那么多需要抉择的时刻?更何况,别人的抉择为什么要你来做?你对别人公平么?”
沐寻顿住,他不知要如何回应,这似乎是他没想过的问题。
宁十安道:“倘若有人说,杀了我便能救天下人,于是就将我杀了,也不问你,也不问我,你觉得这样对么?”
沐寻握住她的手,抿唇不语。
显然这句话触动了他,这家伙对她多少还有情意,只是那些情感只在她一人身上,还远远不够。
“你看,你感情如此淡漠也会难受,那别人呢?”
沐寻道:“别人无所谓。”
宁十安:……
她猛然抽回手,气笑了:“阿寻,你讲不讲道理?”
沐寻盯着自个儿空荡荡的掌心,又将视线移到她的脸上,“我没办法讲道理,因为我感受不到,除了你以外,别人在我这里如同砂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