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是巧了,哪儿都能碰到你。”宋云舒撇撇嘴,习惯性刺他一句。
顾衍又往前走了两步,离她更近一些,垂眸看她,嘴角微弯,自动忽略她刚才不善的语气,“是挺巧的,缘分吧。”
“......你”,宋云舒差点呛住,恶狠狠瞪他,“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她跟他,有哪门子的缘分?
云舒垂眸,不想再同顾衍说话。一是,天气炎热,她实在没有精力再在顾衍这里惹一身火气回去。
二是,她觉得他最近怪怪的。
那种感觉她细说不来,就好像他突然就会让着她了。他们见得越多,他这种变化就越明显。
就像刚才,连缘分这种字眼他都说得出口,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
还有顾衍看她的眼神,虽不逾矩,亦坦坦荡荡,但云舒就是不喜欢。
云舒默默吃着碗里的甜水,也不管身边的男人,或站或立。
她现在满腹心事,实在无暇顾及其他。
这段时间,宋云舒日日都出门,她同梁玖一道,陪着周窈窈快将上京城内外逛了个遍。
为的是给她散心。
――周窈窈同郑家退婚了。
此事复杂,三言两语也说不清。
但云舒觉得,至少在婚前郑家闹出正妻未过门通房就要生产了,这样不光彩的事儿,算是给周家提了个醒。
这郑家,就是虎穴狼窝,万万进不得。
周窈窈同郑家嫡次子的婚事原定在八月初,眼看着没两月就要办喜事儿了,若不是那日谢祯领着金吾卫在郑家府邸附近巡逻,听到马车上有人呼救,将那女子救了下来,后来一通审问,这才晓得郑家打算趁夜将人带出城偷偷解决了。
枉费郑家自诩清流,竟做出如此下作之事。
他郑家将此事瞒得紧紧的,全然不顾周家的脸面,甚至打着等新媳妇过了门成了定局,周家再是知晓也无可奈何的算盘。
其实,换做旁人定是不会管这等破坏人家姻缘的事,但谁也不知谢祯藏有私心,他当夜便带人去了周府,周大人听完那通房和几个婆子的陈述被气的够呛。
第二日一早天不亮,他就和自家夫人登了郑家的门,把两家的婚事给强硬退了。
事后,这件事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很多人说谢祯做得不厚道,将周家和郑家两府的婚事搅黄了。
区区一个通房而已,哪里需要到退婚的地步。
与此同时,不体面的退亲方式,也让周窈窈沦为全京城的笑柄。
不过,宋云舒倒没觉得谢祯做得不地道,相反,她认为,总好过周窈窈嫁过去才知道郑家的真面目。
到那时,悔之晚矣。
总之,如今周窈窈已经成了整个上京城的议论焦点,以后她的婚事估计也不会顺遂就是了。
宋云舒不放心她,便日日约她出门,今日她去了梁园后也是要去寻她的,只是没想到又碰上顾衍。
宋云舒吃完东西,起身拍拍手,放了几枚铜钱在桌子上,“婆婆,我走了,明日再来。”
“明日老婆子我休息,不摆摊了,你别来了。”
宋云舒顿住,“婆婆,你哄那几个还行,骗我我才不上当呢。”说着,她朝坐在石墩上的几个小孩儿努努嘴,示意老人家看那边。
老婆婆被她的孩子气逗得忍俊不禁,心道,果然骗不过她这个小机灵鬼。
顾衍静默地注视着她们一老一少的互动,老人家很慈祥,看得出来宋云舒跟她很熟稔。
宋云舒同老人家说话时声音轻柔,像闲话家常一般,如果不知道的人定会觉得她们像是祖孙俩。
这种孺慕之情,将高高在上的宋大小姐拉入凡尘。
他觉得,京中传闻她性格骄纵为人傲慢,有失偏颇。
其实,她很善良。
第18章 18
顾衍要去的D晤斋与宋云舒要去梁园恰好在一个方向,所以,两人从槐花巷出来,便一前一后的走着。
宋云舒在前。
顾衍在后。
巷道周围静然,耳畔只余风过树梢间隙带起的簌簌声。
拐出槐花巷,又回到长安街上来,这会儿刚至隅中,街上人潮不少,每家铺子前都有不少人。
热热闹闹的,充斥着市井烟火气。
梁园在玉京街街头。
路过街尾的醉仙楼时,宋云舒往里头瞅了一眼,一楼大堂内已经坐满了人,全是等着上菜的食客们。
从醉仙楼又走出去百十来步,杏雨终于忍不住,她轻轻拽了拽云舒的袖子,“小姐,你觉不觉得世子爷最近怪怪的。”
宋云舒微微侧首,朝身后的人看去一眼,猝不及防撞上他的视线,云舒刷地一下转过头,“有,有吗?”
“怎么没有?”杏雨压低嗓音,凑到云舒耳边,小声道:“小姐,你没发现他今日都不在言语上挑衅你了吗?搁以前哪回不是跟你吵得不可开交才罢手的?”
“还有啊,小姐你不知道,上回在晋王府上,奴婢替你回去取落在席上的披风,奴婢刚出院子,远远听着顾世子跟瑶华郡主理论,他言语中像是在极力维护小姐。”
宋云舒哑然,不太相信杏雨刚才所说,一双美眸睁得大大的,“有这事儿?你该不会听错了吧,他维护我做什么?”
“我跟他关系这么不好,他吃错药了吧?”
“小姐,奴婢刚才就想说了,世子爷今日老是看你,你有觉察到吗?”
宋云舒:“......”
她没事觉察他干什么?
“奴婢怀疑世子爷看上小姐了。”
宋云舒吓一跳,觉得杏雨越说越离谱了,“别瞎说,他怎么会看上我?”
“他不喜欢我的。”
“我也不喜欢他。”
说不清想要证实什么,宋云舒又朝后看去,这时,顾衍正好踏进D晤斋的大门,捕捉到她的视线,他亦回望过来。
清冷矜贵的公府世子,立在那儿,如挺拔的松柏悬于巍峨之巅。在进进出出的人群中显得鹤立鸡群。他嘴角含笑看着她,眼神清濯,面目柔和。
怎么看,都不符合,他俩以往的相处态势。
宋云舒敛眸回想。
他一向看她都是不带正眼的。
眼下......
宋云舒咻的一下回过头,别扭得不行。
“杏雨......”宋云舒一脸颓然,她拉住杏雨的胳膊,脚下步子生风,“快走,快走,这地方太奇怪了。”
人也奇怪!
她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
主仆二人匆匆赶去梁园,梁园那边正在搬运屏风、桌椅还有一些大的摆件,宋云舒看了几眼觉得无趣,梁玖这会儿实在忙,也没功夫搭理她。
宋云舒受不了里头桐油和髹(xiu)漆的味道,头昏脑胀的,呆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退了出来。
饶是如此,空气中桐油的味道,仍是萦绕不散。
她最是闻不得这个。
宋云舒疾步走到一处还未上漆的凉亭,抱着一侧的廊柱干呕。
梁玖吓坏了,忙扔下工头,走过来,问道:“云舒,你怎么了?”
“桐油味儿,难受......”
宋云舒捂着口鼻,声音嗡嗡的。
杏雨先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随后转步走到石桌旁,拿起凉亭中的水壶,倒了杯清水,“小姐,喝点儿吧。”
宋云舒捏着丝帕捂住鼻,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
胃里稍稍好受了些。
梁园的整体装饰已近收尾,刷漆也是最后一道工序。前些日子,宋云舒过来已是刷过一回了,那时头遍漆油的味道早散了。
如今这些味儿,是这几日新刷的。梁玖深嗅一口,他自己感觉空气中的桐油味儿不算重。
但他不知道云舒闻不得这个,见她呕得小脸煞白眸底泛泪心疼坏了,赶忙拽下腰间的香囊递给她。
“里头有薄荷、冰│片、龙涎香这些提神醒脑的药材,我出门晕船时常用,效果很好。”
“你试试。”
宋云舒伸手接过,放在鼻下嗅了嗅,刹那间,一股清凉香气直冲天灵盖,让她混沌的脑袋重回清明。
梁玖看着宋云舒仍是一脸恹色,歉意问道:“好些了吗?”
“没事儿。”宋云舒摆摆手,看廊下忙碌的工匠,对身侧的男人道:“你回去吧,不是什么要紧的毛病。”
“我坐一会儿就好了。”
现下,正好有几个管事从月亮阁过来寻梁玖,又是需要他定夺的采买的大事。
几人就站在离凉亭不远的抱厦处,他们商量了半天,眼瞅着还未定夺下结果。
宋云舒看梁玖实在抽不开身,干脆领着杏雨走了,省得她在这儿,梁玖既要管杂事,又要照顾她,影响园子的施工进度。
梁园预计着乞巧节那日开张,现已是六月,细算下来,工期很赶。不少人在盼着它挂匾开张。
宋云舒便是其一。
宋云舒手上有不少银子,平日她娘便时常教导她姐妹二人,女子嫁人后婆家不一定愿意让她们抛头露面,因而,趁做姑娘时,早些谋一条长久的生财之道。
如此,以后哪怕嫁人身处后宅,也有源源不断的银钱使。
自始至终,宋云舒没想过以后不成婚。她很清醒,这不是她可以肆意生活无惧他人眼光的那个时代了。
哪怕作为高门贵女,爹娘已经足够疼宠她,且说白了,在她家之上还有皇权,在九五之尊的威严面前,什么都不值一提。
包括他爹手中的权利。
云舒唯一奢求的,不过是能够晚一点嫁人。
她又何尝不知道,她爹的官位太高,连嫁人都不一定能如愿,索性,她干脆对嫁人一事听之任之。
两情相悦太难,不如相敬如宾。
在这男尊女卑、人分三六九等的社会,她没能力反抗世俗,她也只是希冀,若是以后婚事不如意,那她能多些傍身的本钱也是好的。
宋云舒很清醒。
――男人在金钱面前一文不值。
然而,钱庄的利钱太低,只有找到合适的长久营生,才能把手中的银子利用到最大化。
一番考察下来,宋云舒发现,梁园便是那个最好的投资项目。
而梁玖与她关系卓绝。
因此,她毫不犹豫将手上的银钱全部投进去了,梁园一日不开张,她便一日不能进账。
她慌啊!
连章氏都半开玩笑地取笑她,说不知道怎么生了个财迷女儿,先前大手大脚地花银子可没见她眨眼的。
现在倒是对她手里的铺子上心的很,连一向不爱看的账簿都愿意看了。
宋云舒听罢,也只是呵呵笑,她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银子过不去,不是?
从梁园出来,宋云舒径直去了周府,近两日京中流言尘嚣日上,周窈窈越发抵触出门了。
因而,宋云舒都是直接到她院子中,陪她说说话,解解闷。
现如今,周家适龄未出阁的姑娘不止周窈窈这一个,前头贸贸然退了门众人艳羡的婚事。
周窈窈以后要嫁比郑家更好的门第,只怕不容易。
再说,自古退了亲的姑娘,旁人总是要低看一些的。
周夫人气病了几日,等稍好些,便又偷偷开始替女儿张罗起亲事来了。
光是这两日乔装打扮,低调入周府后院的媒婆,云舒远远地,都瞧见好几波人了。
宋云舒十分同情好友的遭遇。
也为她鸣不平。
周窈窈好不容易摆脱烂姻缘,家里头又上赶着要再替她说一门亲事。
云舒不止一回的想,这周夫人是安生日子不能过,还是咋的了?非要着急忙慌地把闺女嫁出去。
还得亏她是周窈窈亲娘,不然,外头不知道的还当她是后娘呢?
这也忒急了些。
“窈窈,你娘行事这般不妥,你怎么不拦着些?”趁丫鬟们都出去了,宋云舒终是忍不住,将憋在心里好几日的话问了出来。
周窈窈闻言无奈一笑,她住的院子临湖,盛夏时节,临水之地总是要凉快许多,她拉着宋云舒挪到窗边的软塌坐下。
“云舒,你莫说我娘了,她也是忧心我的婚事,一着急就有些慌不择路了。”周窈窈叹息道:“你不知道,我娘也是被那几个姨娘给逼的。”
“你也晓得,我家中妹妹又多,姐妹几个年龄恰又相仿,我这婚事一退,便在前头拦着她们议亲,她们哪肯啊?”
“再说,本来眼瞅着下下月就要成婚,结果......总之,她们便缠着我娘,要早些将我的婚事给定了,不然她们――”
一听这话,宋云舒顿时被刺激得差点破口大骂,“怎么?她们是赶明儿就想把你嫁出去还是咋的?婚事退了自然是要再议的,急也不能这样啊,莫非一年半载都等不得,是个男人就要你嫁?万万没有这样的道理。。”
“难道,不事先了解对方品性就盲目嫁过去,回头又遇上郑家那样糟心的,你怎么办?”
“囫囵吞枣般忙慌定下的姻缘能有多好,要是好,她们几个咋不答应呢?兄弟姐妹不团结,成日就想着靠嫁人改命,我看她们怕是也没那个福气攀高枝儿。”
宋云舒故意囔囔得很大声,这院子里保不齐有那几个姨娘的人,这番话算是故意敲打她们的。
周窈窈碍着姐妹情谊不愿意提,她这个外人就没那么多顾虑了。
她也见不得好友受气,管它是不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这口气今日不出,她莫不是要憋着带回宋家?
她才不傻呢。
说完,她胸口还剧烈地上下起伏着,周窈窈赶忙安抚道:“好了好了,犯不着为了她们生气。”
“她们算是个什么东西,你跟她们置气不值当。”
宋云舒凝眸:“你爹呢?他不管吗?”
周窈窈摇摇头,“我爹哪里管得住她们,早就躲外头去了。”
周家后院妻妾之争向来难分胜负。
三个妾氏都是周老夫人给聘进府里的,还全是良妾身份,发卖不得。
宋云舒也不知道古代这些老夫人怎么回事?怎么就那么喜欢给自己儿子房里塞人。
也不知是不是周家祖坟埋得好,府中几个妻妾皆是好生养的,周夫人这个正妻就不说了,生了三子两女。那三个妾氏也个个都有两个孩子傍身。
周府人丁实在兴旺。
而作为一家之主的周大人,天生一副面团般的性格,发妻和爱妾哪个都舍不下脸来训斥,这才搞得家里一团乱。
他自己平日里可以借着公务躲出去,让耳朵清净清净。
可就苦了家里这些女人们了。
大的小的,全无嫡庶、长幼尊卑。
什么都要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