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山,他就肩负着看护她们的责任。
这天,许青妩和谢鸾吵着要进山里打猎,崔荷也蠢蠢欲动想进山里玩玩。
和谢翎商讨过后,谢翎带着七八个侍卫和她们一起进山。
避暑山庄的山后头有一块清潭,那儿山清水秀,曲径通幽,是白日里适合避暑的好去处。
侍卫们搬来矮榻放在潭边茂密的古树下,供她和樊素休憩,谢翎带着三个孩子先下水摸鱼,再去林子里打猎。
有谢翎在,崔荷并不担心会出事。
山风吹皱一泓清泉,阵阵凉意扑面而来,吹散了闷热的暑气。
樊素在榻上焚香煮茶,与崔荷闲聊起来。
滚烫的茶水浇透碧玉茶宠,须臾的功夫,碧绿色的茶宠蔓延起一片殷红色,崔荷稀奇不已,樊素笑着介绍道:“这是如年淘回来给我玩的,府上还有几块未雕琢过的,不如送给你,你再让工匠雕刻自己喜欢的样式。”
“如此,我就多谢你的美意了。”崔荷并未推脱,回头她也想办法送她一份回礼就是了。
崔荷抿了口茶水,不加掩饰地打量起樊素来。
樊素还是闺阁少女时,因她祖父廉洁的名声,不怎么穿红戴绿,如今换上了亮眼的绯色罗衫,手腕戴着碧绿透亮的翡翠,一看就知道非凡品。
况且她面色红润气色佳,便知她和许如年的小日子过得很是美满。
当初知道她要和许如年成亲时,崔荷简直不敢置信,一直追问谢翎消息的准确性,这才知道许如年早就自请调离汴梁,去范阳当了个地方官。
他破釜沉舟,脱离了父亲的掌控,当中经历过什么,她这个外人并不知晓。
与樊素的书信往来也有打探过此事,但樊素寥寥数语并不愿多谈,后来她也就不再提及此事。
想起昨夜的见闻,崔荷状似无意地提起:“昨天夜里下了场雨,他大可留宿在城里,非得冒着雨赶过来,这又是何必,一来一回生病也不划算。”
樊素知晓崔荷对许如年有成见,浅笑替他解释道:“他这人虽看着不着调,但其实他为人处世极为周到,冒雨回来,只是因为我夜里腿脚容易抽筋,他担心我没人照顾才赶过来。”
“好话你都替他说了,我还能说什么,他一心待你,我也就放心了。对了,他身边没有莺莺燕燕吧?”崔荷最担心的就是这个,许如年这只花蝴蝶,桃花可是旺得很,她舍不得樊素委曲求全,但许如年若真有那种心思,她还能劝樊素和离不成?
婚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与樊素关系再好,也不能强硬插手他们之间的事。
樊素神色从容自若,摇头道:“没有,郡主大可放心,我也不是没脑子的人,若他和旁人有牵扯,我是不会愿意与他生儿育女的。”
早在下定决心接受他的时候,她就做过打算,若有那一日,她自会求他写一纸放妻书,但这种事她不必与崔荷交代。
有了樊素的保证,崔荷才放下心来:“嗯,说得在理,我知道你向来清醒。回头我让阿禹认你做干娘,有我和阿禹给你做靠山,你也不必瞻前顾后。”
樊素哭笑不得,心中感念崔荷为她做的打算,她如今没有娘家,一旦和离,无人会为她撑腰,若认了谢禹这个干儿子,她还有条后路。
“你待我这般好,我都不知该如何回报了。”
“咱们姐妹一场,不讲这些虚的。”
两人相视一笑,又扯开了话题去聊别的。
第104章 番外八 终章
山林里传来两个女孩银铃一般的笑声, 崔荷便知道是她们回来了。
许青妩腿长,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谢鸾紧随其后。
等她们二人走近了, 崔荷才看清楚她们头上都戴着一个花环,花环用山野里随处可见的藤蔓编成,上面穿插着颜色鲜艳的, 不知名的野花。
“这是谁家的小仙女,这么好看。”崔荷笑眯眯地将谢鸾抱到膝上,谢鸾今日穿着一条粉色的留仙裙,头上扎着双平髻, 额前碎发遮住了脑门,衬得一双眼睛乌黑明亮。
谢鸾被夸奖后笑弯了眼睛,在崔荷直勾勾的注视下, 慢慢羞红了脸颊, 抱着崔荷的脖子藏到她怀里去。
一旁的许青妩喘着气坐在樊素身侧, 拿过樊素的扇子给自己扇风, 樊素见她玩得满头大汗,不由责备了两句, 许青妩哼了哼, 说道:“凭什么姑娘家就得老老实实地待在屋里,男孩子就可以到处跑了, 我爹天天夸我, 以我的本事, 将来还可以当个女状元。”
“你爹那是哄你的,天底下哪儿有姑娘家去考科举的, 那都是男孩子做的事。”樊素对她口出狂言已经见怪不怪了,许青妩自小就比旁人有主意, 碰上个乐于纵容她的爹,更是翻了天。
许青妩嘟着嘴,不满地说道:“为什么不可以,现在的天后就是女人,她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樊素心中一惊,连忙捂住她的嘴巴,低声骂道:“天后也是你可以议论的,这种话往后不许再说了,回去我定要问问你爹是怎么教你的。”
她转头对崔荷歉意说道:“许青妩自幼就被她爹惯坏了,说话不知轻重,郡主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崔荷摇了摇头,笑着夸赞道:“青妩年纪轻轻就有鸿鹄之志,将来必有大造化。”
许青妩得意地翘起了尾巴,转投崔荷怀里,抱着她道:“还是姨母最懂我。”
崔荷又问她:“你为什么想做状元,你知道状元是干什么的吗?”
许青妩眉飞色舞地说道:“知道,我阿爹就是状元,我爹说状元可风光了,中了状元可以骑大马,当大官。我想做个跟我爹一样威风凛凛的大官,范阳里的人都夸我爹是个清正廉洁的父母官,我也要和我爹一样。”
“好,我相信青妩可以做到。”崔荷没有戳破她的美梦,她母亲能做天后,运气与实力缺一不可,若能激励许青妩,说些让她开心的话也并无不可。
许青妩将崔荷的肯定牢记于心,姨母是天后的女儿,姨母说她能,那么她一定能!
她们在此处坐了一会,也不见谢翎和谢禹回来,崔荷问怀里的谢鸾:“你爹和你哥他们上哪儿去了?”
谢鸾一朵一朵地扯着花环上的花骨朵,头也不抬地说道:“在花田。”
崔荷嘀咕他们二人在花田做什么,不时往她们回来的方向看去,许青妩心中一动,似是猜到了崔荷的想法,骤然起身,走过来拉着崔荷的手道:“姨母,我还想去玩,你带我过去吧。”
有了许青妩的邀约,崔荷从顺如流起身,谢鸾玩累了,趴在榻上睡觉,崔荷只好拉着许青妩的手一起往花田走去。
花田的位置有些隐秘,许青妩带她穿过茂密的丛林,曲折的小道,终于来到一片极其开阔的花田。
花丛里成片鹅黄色和粉绿色的野花开得正盛,微风拂过,连绵起伏的波浪由远及近,拍打着崔荷裙摆。
崔荷抬起手挡住烈烈艳阳,目光往花田中间望去,不见谢翎身影,但可以看见谢禹的脑袋在花丛中若隐若现。
身边的许青妩忽然松开她的手,悄无声息往谢禹身边潜游过去。
临近了,许青妩猛地扑了过去,谢禹没站稳,跟许青妩双双跌倒在花丛里,压倒了一地的娇花。
林中传来许青妩咯咯的笑声,两个人似是打闹了起来。
崔荷对此并不担忧,反而觉得很开心。
在汴梁时,谢禹少年老成,高兴不高兴,都是波澜不惊的模样,他在宫里过得孤单乏味,唯有出宫与谢鸾待一块时能笑一笑,但很多时候,崔荷能感觉得到谢禹并非是真的开心。
到了范阳后,谢禹脸上的笑容才真诚了许多。
此次出游带上谢禹,是她做过最明智的决定,她没办法给谢禹一个完整的童年,但可以给他一个难忘的童年。
正当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有东西落到了她头上,她倏地回头,便被眼前一捧娇艳欲滴的野月季占据了视线。
野月季开得正艳,花红如火,蕊黄如焰,周身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野月季移开后露出了谢翎那张俊逸的脸,他脸上带着浅浅笑意。
把花递给了崔荷后,谢翎背着手与她并排而立。
手里的月季细杆被他细心处理过锐刺,捧在手里也不怕被扎着,崔荷抱着怀里的月季,不由心花怒放,抬手摘下头上的花环,和谢鸾她们戴着的花环一模一样,想必都出自谢翎之手。
崔荷问道:“你在这儿做什么呢,这么久都不回去。”
“给你摘月季。”谢翎睨她一眼,见她拿着花环套在手腕上不肯再戴,不由心急,握住她的手腕取出花环,再次给她戴上,“别摘,多好看。”
崔荷拗不过他,只好任他作为,只是不解他为何心血来潮给她做了个花环。
对上她困惑的眼神,谢翎解释道:“你忘了?你送过我一束花环,后来我丢回来给你了。”
经过他这么一提醒,崔荷才想起来花环的由来,那是他从西北凯旋回京途经云归楼的事。
崔荷故作不满,哼道:“哦,这是在跟我翻旧账?你是在怪我当初让你当众出丑了?”
谢翎轻咳一声,解释说:“我没有怪你,只是想起往事,不胜唏嘘罢了。古人有抛绣球招亲,你有抛花环择婿,你这花环抛得好,叫做天降良缘。”
崔荷噗嗤一声笑出来,轻叹一口气,佯装可惜道:“其实当时我想扔给你后面那个将军的,人家孔武有力,俊雅不凡,甚得我心,只可惜准头歪了一点,砸到你脑袋上,反倒给你捡了个便宜。”
谢翎面色一沉,眉心皱了起来。
他当时并未留意过跟在他后头的人是谁,好像是个中年悍将,家里有妻又有妾,人长得十分魁梧,须髯如戟,脸上还有刀疤,说不得丑,但是绝不好看。
但他记得崔荷那时说的话,分明是赏给自己的!
扭头一看崔荷,见她捂着嘴嗤嗤直笑,便知道被她戏耍了一番,谢翎瞥了眼在花丛里打闹的两个孩子,忽地转身,弯腰扛起了崔荷的腰肢往旁边的小路走去。
崔荷轻呼一声,手中的野月季落了满地,她使劲地踢着腿,反被他拍了拍臀部警告道:“别乱动。”
她忍着颠簸不再乱动,天旋地转间被他放到了地上,背抵上粗糙的树干,被他笼罩在怀里,谢翎惩罚似的狠狠亲她,亲一口,就说一句:“还后不后悔了?谁更孔武有力,谁更俊雅不凡,谁更合你心意?”
崔荷被他毫无章法地亲吻逗笑了,歪着脑袋躲闪他的挑弄,一连喊了好几个你字,才被人按住脑袋低头吻上。
这次章法齐全了,崔荷七荤八素地险些被亲晕过去,脸颊飞起晕红,似是酒后畅饮才有的艳色。
谢翎心情舒畅了,动作放柔了许多,只低头啄吻她脸颊的红晕,问道:“你那时丢花环,可是看中了我?”
崔荷不欲搭理,随口嗯了一声,谢翎却得意起来:“原来你对我早有预谋,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谢翎曾经问过崔荷,崔荷从来都是避而不谈,他虽然开窍晚了些,但人非草木,岂能无情,追溯过往,也能常看常新,只是不知,她是从什么时候喜欢自己的。
日光透过树木的缝隙,在他们脸上洒下斑驳旧影。
她抬头认真地看向谢翎,时光荏苒,曾经年轻桀骜的少年郎已经褪去昔日耀目的华彩,多了几分沉稳内敛,但眉宇间那股恣意潇洒从未消散过。
也许谢翎不会记得他给她编的第一个花环,但她永远记得皇宫假山上,那个落日余晖里,他笨拙地哄她的模样。
她并非因为被人遗忘在假山中哭泣,而是因为父亲的死而哭。
“你别哭了,我给你看个好东西。”谢翎弯腰去扯假山上的藤蔓枝条,杂乱无章的藤蔓在他手里变幻着形态,最终变成了一个圆形的花环。
他把花环戴在崔荷头上,尚且带着青草气味的手指拂过她的脸颊,替她擦掉泪水。
他的身后蔓延起漫天的晚霞,夏日和风吹荡起他明眸里的细碎光晕,落入她心底的浪涛。
“你下次别藏那么深,别人不记得你了,你也别傻傻地躲着,你可以喊我名字,我听到了就会来救你了。”
“什么时候都可以吗?”
“可以。”
年少的心动数次累加,以一个支点编织成细密的罗网将她蚕食包裹,也许他只是无心的一句话,却让她记了好多年。
风吹影动,也带走崔荷轻声呢喃的一句话:“很久很久以前,在你不知道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