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抹开蒙特·乌姆案前那卷设计图上的尘垢，留下一道光洁的印迹，“时三，明天看望完云起鸣之后你有空吗？”
“一起去实验室吧，我送你一份小礼物。”
*
第二天一早，宋时三从为数不多的账户余额中咬牙挪出一笔，凑着买了点水果，和唐甜甜一起去了学校医院。
由于军校的特殊性，校内医院的规格都很大，医资力量也获有格外倾斜的优待。
特护病房在三楼，护士给了她们云起鸣的门牌号，就在走廊尽头倒数第二个房间。
两人上了楼层没几步，唐甜甜接了个电话，宋时三便在走廊上等她。
周末没什么人，走廊显得空空荡荡，宋时三无聊地数着窗外几朵快要凋零的广玉兰，肩头忽然被人轻拍了一下。
回过头，王烈正朝着她挤眉弄眼：
“大佬，是我！”
王烈是医疗兵，休息日偶尔会被派到医院里来当值，便顺道来看望一下病房里的队友。
他今天穿着一身医用训练服，胸前还有一张实习生的名片。忽略掉脸上那不着调的表情，看着居然还有些正经。
“嗯，我认得出。”宋时三也冲他打招呼，不过是换了套衣服，她还不至于脸盲到这种程度。
“不是！”王烈凑近一些，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是我啊，涅槃！”
“嗯？”宋时三眼神迷茫了一瞬，费力翻开脑海中久远的记忆，想起来了。
涅槃，好像是黑市擂台赛上告诉她晋级赛规则的那个男生。
但在宋时三的印象里，涅槃的身材要比王烈精壮不少，以至于她一开始压根就没把这两人联系到一起。
“不会吧。”
王烈一见她的表情，顿时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不会有人不知道义骸可以调节体态特征吧。”
为了保护参赛者隐私，以防赛后报复，地下黑市的比赛模拟舱强制要求选手使用义骸。
义骸与人体通感，所有感官都百分百保留，但会自动调节参赛者所展示出的身体形态。
宋时三连晋级赛规则都没搞明白就敢上台打擂，不知道模拟舱的使用说明也没好什么稀奇的。
王烈的惊异只持续了一秒，便马上跳过了这个话题，像只小狗一样摇着尾巴围上来，“放心，大佬，我肯定保密你的身份！”
地下黑市的人一般很介意真实信息被透露，虽然宋时三什么也没说，王烈还是按惯例赶紧承诺。
“你真人比义骸的拟态看起来还要飒！”他眉飞色舞地描述着，“我入队时就觉得你的气场好熟悉，等你掏出那把花洒，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
想起被遗失在遥远荒芜星的两把重器，宋时三心口一阵抽痛。她在擂台赛辛辛苦苦打了百来场比赛，挣的钱全用来炼刀了。这么多星币，不知道要攒到什么时候才能再拥有一把自己的本命兵器。
提到擂台赛，宋时三又想了起来，“对了，之前L2段位的规则临时调整，现在还生效么？”
“啊？……噢！那个啊。”王烈慢半拍反应过来，“那个奖惩都翻十倍的规则？刚发的公告，说这周日就是最后一天了。”
L2的临时规则一出，群情激奋，选手们战战兢兢了好几天，发现完全没有收废品小宋的身影后，赛场内便又渐渐恢复了秩序。
这周日，那就是明天。
赢一场就是十万星币，她还有机会。
宋时三了然地点点头，因经济压力而低沉的心情总算稍微放了点晴。
宋时三可能反应迟钝了点儿，王烈却是完全清楚这场事件的导火索何在。见宋时三如释重负的神情，以为她是在内疚自己扰乱了比赛秩序，对她的敬意不禁又拔
升了好几个台阶。
“大佬，你人真好，为了L2的生态和谐，还特意等了这么多天都不去比赛。”王烈说着，感动地抹了抹眼角的泪花。
收废品小宋之前每天都会去打比赛，一站擂就是好几个小时，一场都不歇。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对冲段位的渴望，现在居然为了L2的和平，忍了将近一个星期都没去擂台场，真是用心良苦，人美心善。
宋时三：？
什么生态和谐？什么特意不比赛？她不是在上野外勘探课么？
没等宋时三开口，王烈一把抓住她的袖口，“为了抑制内心的战斗渴望，为了排解强者的寂寞，不得已才选择了户外课作为慰藉……”
“大佬，你不用解释，我懂，我都懂。”
宋时三：“……”
王烈声情并茂，还欲再说点什么，唐甜甜略显焦急的声音横|插|了进来。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唐甜甜刚打完电话回来，抬眼就看见宋时三站在窗边，身旁是一位医护员，正情绪激动地和她交谈着什么。
她心下一紧，担心是特护病房出了事，慌忙赶了过来。
“咦，甜甜，你也来啦。”
医护员转过身，见是唐甜甜，露出两颗小虎牙笑了笑。
“……王烈？”
唐甜甜愣了愣，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王烈穿医用训练服，一时很不习惯。
“嗯，我刚探望完云起鸣，他已经醒了。”
看见唐甜甜手里的水果篮子，王烈贴心地指了指走廊尽头的方向，“就是那间，门还掩着呢。”
这一打断，几人又寒暄了几句别的，王烈的话闸子打开就刹不住，一直拖到快赶不上值班任务，才依依不舍同她们道了别。
看着王烈离开的背影，唐甜甜往宋时三身边挪了挪，仍然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这家伙穿上医护服，居然还真有几分医务工作者的样子。”她小声嘟囔了句，又想起王烈在溶洞里的欢脱冒失，颇为担忧地摇了摇头。
“不行，我还是想建议他转专业，招录员肯定是被他这副斯文的外表给骗了。”
宋时三被王烈刚刚那一番发言搅得云里雾里，此刻也很是赞同，真诚道，“确实，让患者和他待久了，我会很担忧患者的心理状态。”
走廊很长，沿路的病房里几乎没什么人，两人找到云起鸣的房间号，敲了敲掩着的房门，便推了进去。
特护房是双人间，比普通的病房更加宽敞明亮，各类检查设施一应俱全。
云起鸣的床位靠着房门，推门便见他正戴着一副金丝框眼镜，认真温习着勘探课的理论介绍。
隔壁床也住着一位，显然是位人气不错的，各种来探护的水果和补品堆满了床头柜，直直挡住了那人的半个身子。
宋时三往前又走了两步，接过唐甜甜手中的果篮，放在了云起鸣床头。
这个角度离得近了，她才和云起鸣打了个招呼，还未开口，身侧突然传来一声冷蔑的轻笑。
第027章
*
宋时三扭头, 视线越过堆成小山似的床头柜，看清了对方的脸。
唐涧。
……
醒来后, 唐涧从李迁那里得知了自己昏死后的部分后续。
救下他的这几人，一边是他暗中较劲的竞争对手，一边是他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
宋时三的学生档案他之后也查过，完全不似他先前料想中“恐怖如斯”的精神力强者，反而是个连往届最低入学要求都没够上的C级——那种他最瞧不起的废物。
这份救命之恩压在他的身上，与其说是恩情, 倒更像是一种屈辱。
唐涧别过脸，语气像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施舍，“作为搭救我的报答，这次补考, 你们就和我一队。”
这是对宋时三和唐甜甜说的。
勘探课虽然因为突发事件提前结束了，但课程分数还是照常记录, 没能完整提交任务的依然会被计不及格，只不过额外获允了一次补考机会。
唐涧他们遇上椎洞迷虾, 伤的伤逃的逃, 地形图画得一片混乱，这百分之六十占比的分数基本没拿到。宋时三这队从一开始就被他扰乱了路标, 应该更是别想拿分。
低级精神力组队有多难唐涧有听说过, 自己纡尊降贵去她们队里打苦工, 也算是还了人情。
“物质方面有什么需求也可以提。”
这话是对云起鸣说的。
云起鸣虽然实力略胜于他, 但背景说到底还是和唐家这种拥有一片星群主权的百年世家差得太多，救他一命, 换嫡系一支的罩护, 也不算亏本。
唐涧说完，气氛诡异地沉默了片刻。
这些话名义上是报答, 话语间的那种鄙夷不逊却在字里行间毫不遮拦，从他们每个人眼顶碾过。
云起鸣熄灭手里的光脑屏幕，眼中愕异，还未恢复血色的脸上生生呛出一抹绯红。
他和唐涧虽同为种子单兵专业，却一直没有过什么交集，可谓是井水不犯河水。
自己身为新生第一，救他一命，居然反被暗讽了出身。少年敏感的自尊被狠扎一刀，气得咳嗽了好一会儿。
宋时三打量唐涧一眼，突然道，“你要和我们一队？”
未等回话，她摇摇头，“我拒绝。”
唐涧：“？”
宋时三淡淡道，“不然你还是退课吧，免得又拖累别人去救你这个拖油瓶。”
“……”这语气莫名有种熟悉感，唐涧回想了会儿，黑了脸色。
这话分明是当初他在食堂嘲讽唐甜甜的，现在居然被宋时三原封不动退还回来。
偏偏他还真找不到什么理由反驳。
云起鸣也缓过气来，给不出好脸色，“谁要和你一起补考了，甜甜早就提交了任务。”
“怎么可能？”
唐涧错愕，一副少爷架子终于端不住了。
就算唐甜甜没受他的路标干扰，在之后和椎洞迷虾交战的慌乱中，也不可能记得住沿路的地形图。
见唐涧一副神色震动的模样，唐甜甜将长发撩到耳侧，眉眼弯弯，“哦，说来还真是凑巧。”
“吃一堑，长一智。要不是有人提前教我吃了个教训，我也不会端拿得那么稳。”
有了早先的教训，唐甜甜在返回露天洞口救人时，就把那里当作入点，此后不管遇到多么惊险的境遇都强迫自己保持了冷静，完完整整将他们走过的路线刻在了大脑里，新地形图绘制得毫厘不差。
哪里摔倒就要在哪里爬起，同样的错误她不会再犯第二次。
这是她的承诺，也是她证明自己实力的方式。
在唐涧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阴恻注视中，她直起身，施施然走到对方床头，大方地将那堆昂贵的花果篮都挪到云起鸣这边，脸上笑容依旧。
“都说救命恩人，堪比再生父母。”
唐甜甜掂起一个苹果，大小姐气场全开，盛气凌人的样子比起唐涧有过之而无不及。
“怎么，你就拿这么些歪瓜裂枣来孝敬父母？”
……
*
从特护病房里出来，一行人的心情都被搅得不怎么愉快。
唐甜甜沉默地走在宋时三身后，唐涧这种仗着出身就不可一世的傲慢她见得太多，所谓上流晚宴上几乎挤满了这样的人，就连她，曾经也是其中的一份子。
直到今天错位互换，她才真真切切感受到，这副高权者有意无意流露出来的偏见和傲慢，是多么的可笑和令人作呕。
幸好，幸好自己没在这条错误的道路上走得更远。
唐甜甜庆幸着，愈发觉得自己昨晚做了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
她上前拉住宋时三，语气间有着跃跃欲试的兴奋，“走吧，去实验室看看我送给你的礼物。”
……
两人坐校车从医院前往兵器科学的教学楼群，虽然是周末，实验室里的人却不少，大部分都是在苦心
钻研毕设的学长学姐们。
唐甜甜找了处没人的房间，熟练地展开实验桌。
她拿出自己的柳叶型双||枪，放在玻璃桌面上，粉银交织的流光呈映在透明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我在第一次画出它的雏形图时，何悠老师就夸我有天赋。”
在宋时三面前自夸似乎有些班门弄斧，唐甜甜说完，不好意思地露出一个浅笑。
宋时三记得，唐甜甜在初入学时就很有热情，经常课下去找何悠交流。她的学习成果也很明显，第一次兵器成型的强度就有C+，远远超过了一个新生应有水平，算得上是极为天才的学生。
借鉴过宋时三的集成回路设计图后，唐甜甜改进了自己的设计，把能搬用的部分都复刻了一遍，这把兵器的品质更是一跃达到了B+，已经超过了毕业要求。
“其实不是我有天赋，这对双|枪是有原型的，我只是依着葫芦画了个皮毛。”
唐甜甜打开身后的背包，从里面取出一个精致的黑匣子。在医院时，她接的那通电话，就是去取这个包裹。
匣子是长条状的，面上铺着一层金光浅浅的黑绒，合盖处设有一个锁扣，看得出里面装着一件价值不菲的珍品。
唐甜甜深吸口气，解开锁扣，拿出了里面的藏品。
那是一卷羊皮纸，带着淡淡的墨香，和匣子的典致华贵相比，显得有些朴素破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