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欣怡想，她没什么好为自己开脱的。
她不会对桃菀说：“都是因为你和林煦阳，我才被乱七八糟的东西盯上”。
她也不会怪罪桃菀，怒吼：“要不是被那种东西影响了，我也不会变成个执着于变美的疯婆娘！”
事实是想和桃菀做朋友是她自身的意志，对林煦阳生出莫名的好感是她垂涎林煦阳的美色。
她就是有意黏在桃菀的身边。她就是本能地感觉到桃菀在透过她试图去挽回、去拯救些什么。
她利用了桃菀想帮她的这份心情。
所以在外神的影响被完全剥离、她的头脑完全清醒的这一刻，她可以确定地说：
“菀菀你没有错。”
“我的结局不是你的错。”
“我父母的结局，也不是你的错。”
“俞菁、柯敏、徐梦颖……她们都是因为我的选择才或死或伤，你没有必要为我的选择背锅。”
林欣怡不会说自己不后悔。
毕竟在头脑完全清醒的此刻，她也觉得那个被外神污染了的自己确实疯了。
——她居然会为了一些无足轻重、甚至是根本不认识的人的“喜欢”与“爱”，牺牲了真的会爱她、关心她的父母。
是她亲自丢弃了父母无条件无偿给予她的爱。
是她亲手毁灭了许多人求之不得、而她曾经生来就拥有的幸福。
她是何其的愚蠢、何其的愚昧，又何其的自以为是。
并且，也是她自己铲掉了友情的芽，拔掉了芽之下的根。
“其实我知道，她们三个没有刻意排挤我的意思。”
“俞菁只是想阻止我行差踏错。柯敏从来都没有因为我是小城市来的人而看不起我。徐梦颖也从来没有嫌弃我穷，嫌弃我家穷。”
“我说她们看不起我，排挤我，不过是我为自己想杀死她们而找了借口。”
“我嫉妒她们。”
柯敏来自大都市。她的起点是多少人工作一辈子也换不来的终点。别提她还是家里的老小，爸妈爱她，哥哥宠她，嫂嫂也对她很好。
徐梦颖天生丽质，有着成熟的气场，举手投足间都能窥见她对自己的自信，对自己选择的坦然。
“因为我想变成她们。”
想要柯敏的讨人喜欢，想要徐梦颖的自信十足。
想要，想要，想要。
既要又要还要所有都要。
正因为她是如此贪婪，贪婪到恶意汹涌而出恶念停不下来，诅咒他人诅咒周围诅咒一切，不安焦躁愤怒杀意总也停不下来也不愿意停下来，这才吸引来了不可名状的注视。
“难道不是因为chat AI……”
“不是。”
林欣怡回答地斩钉截铁。
“是反过来的。”
“不是因为你给了我chat AI的指令，那东西才通过chat AI影响我。”
“而是因为我吸引到了那东西的注视，又吞下了从俞菁那里抢来的眼睛，所以那东西才顺着我打开的祭坛、我手握的祭器，来到了这边，污染了我的身体。”
林欣怡站起了身。
她背着手，站在了桃菀的面前。
“我知道菀菀你是想对我道歉，才将我作为人类的、最后的意识碎片封存在你的意识世界里。”
“但是，”
“你没必要道歉。”
美女桃菀。
丑女桃菀。
不是人的怪物桃菀。
不论是站在哪个桃菀的面前，林欣怡都会说同样的话：
“你只是做了正确的事。”
桃菀不杀了遭到外神污染的祂，祂就会杀了桃菀。
并且，祂不会只杀桃菀。
祂会将祂的祭坛从那陈旧的两居室扩展到整个老小区，再从整个老小区扩展到附近的街道。
外神的眷属们会随着祭坛的蔓延吞没这整座城市的生灵，将这里变成祂们的殖民地、养殖场。
今后，这座城市里再不会有什么“善终”。
“对了菀菀，最后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探出手来，林欣怡握住了桃菀的手。
不论那是一双长满糙茧的手、还是一双美甲精致皮肤光腻的手。
哪怕那不是一双手，只是一团长满会动眼珠的黏腻。
“我们还是朋友吗？”
一滴清澈的液体落在林欣怡的手背上。
溅出个不规则的圆点。
圆点又顺着手背的弧度流下。
“是。”
“哈哈……”
有泡沫被风刮散。
林欣怡剩下的半个脑袋笑着说：“对不起，还有谢谢你。菀菀……”
“我最好的朋友。”
第047章 站在你这边47
『哎呀, 女生间的秘密谈话结束了吗？』
天地旋转，一晃眼，桃菀已经抱着膝盖坐在了沙滩上, 她的腮边还挂着清晰的泪痕。
海浪有节奏地拍击在沙滩上, 扬起阵阵浪花。远处的海平线与暗色的天空融为一体，看不清晰。
这是一个无月的黑夜。
在这个夜里没有什么东西是必须被看清的。
所以不论是人还是怪物, 都能在这个静谧的夜里保持美丽。
『那么下面终于该轮到我了。』
桃菀能听见林煦阳的声音。循着那声音，她探出了手。
然而，她的手什么都没有抓到。
就连从她身上探出去的所有触手，都没有碰到任何的东西。
神情瞬间悚然，比将触手送入林煦阳体内时更胜，桃菀站在那里, 于空中四处摸索。
没有, 没有, 没有……
怎么会没有？
不该是这样的……！
这种感觉，难道是——
林煦阳不在，哪里都不在。
这只意味着一件事：林煦阳根本是毫无抵抗地被她偷袭成功。
就在她与林欣怡对话的时候, 林煦阳的意识已经迅速涣散, 到了现在，林煦阳的意识已经连具体的形状都无法维持了。
“林煦阳！！”
桃菀呐喊出声。
『我在, 菀菀。我说过的，我一直都在。』
意识里, 仍有林煦阳的声音在轻轻飘荡。
只是那声音中透着掩饰不住的虚弱。
“为什么！？”
一半是恐惧, 一半是愤怒。桃菀不是害怕自己杀死的“林煦阳”仅仅只是个分|身, 自己的偷袭已经被林煦阳识破。
毕竟她和林煦阳意识相连, 被偷袭的林煦阳是本体还是分|身，她是分得清的。
她无法理解的是, 林煦阳为什么会一点反抗都没有，就这么近乎慷慨地赴死。
难道真的是她做得太天|衣无缝？
修格斯不是人类的冷兵器能杀得死的怪物。
能杀得死修格斯的热兵器又不是桃菀这样的一般小市民能够接触到的东西。
只要桃菀还是人类，她就不可能伤害到林煦阳这个修格斯。
所以在发现自己和林煦阳意识相连后，桃菀从不主动去思考自己变成修格斯、变成孕育古老者的容器后，自己会做怎样的选择。
因为她知道，自己的选择只会有一个。
那就是：杀死修格斯。
——这个世界不需要不可名状之物的存在。对于这个世界的人类来说，不可名状之物还是只存在于小说、游戏和幻想里就足够了。
桃菀这一路走来，早已意识到不可名状之物对于这个世界、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无异于天灾人祸。
她不想再让任何人被卷入这种天灾人祸之中，也不想自己从人祸变成天灾。
可是桃菀知道，自己要是想杀掉林煦阳，就只有在被变成修格斯的当口动手。
所以桃菀从来没想过杀了林煦阳之后继续活着。
只要自己思考，自己的想法就会落入林煦阳的脑海之中，所以桃菀坚持不去思考以后。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隐瞒是否成功，她就连“隐瞒”这个念头都不敢有。
每次她对林煦阳这个修格斯产生惧意以及杀意，她就强行用“林煦阳好歹也算是自己的恩人，自己不能对恩人恩将仇报”压下这种因惧意而产生的杀意。
在触手探入林煦阳身体的那个刹那，桃菀已经做好了在意识世界里与林煦阳搏斗厮杀的准备。
她之所以留下林欣怡的一点意识，除了是想对林欣怡道歉，也是想和自己这最后的朋友道别。
桃菀以为，自己生命的最终舞台，将是她背负上杀死恩人的罪，以命相赔地和林煦阳死在一起。
『看来我成功地背叛了菀菀的期待。』
……什么意思？
桃菀的眼前，有月亮从海平线下升起，照亮了黑色的沙滩，让静谧死寂的夜染上一层温柔。
而月亮从中剥开，露出其中一轮鲜红的旭日。旭日照亮了阴森的海，照得四周全是满溢的光。
桃菀知道，林煦阳就在自己的身后。
她没法回头。
因为她知道。一旦她回头，林煦阳就消散了。
『菀菀不是也知道的嘛，背叛是我们修格斯的本能呀。』
林煦阳的声音飘忽不定。
『背叛期待也是背叛。』
『唔？菀菀觉得这样的结局不合理？』
微风像其实并不存在的触手，从桃菀身后环了过来。
桃菀的眼前，开始播放出某个修格斯的回忆。
那只修格斯主动沉入海底，向比海底更深的地方沉下去。
祂想脱离癫狂的其他自己，去一个没有旧日支配者，没有永生神明的世界。
去一个修格斯不必遵从深爱主、赞颂主、崇拜主、追随主、怨恨主、背叛主、亵渎主这种命运的地方。
但在真的到达那个世界之后，以chat AI为媒介、从投影状态复苏过来，智慧与理性也逐渐恢复的祂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在没有天敌的世界里，祂这个修格斯会变得如何？
嗯。答案很简单，祂迟早会覆灭人类吧。
无法控制自我分裂、自我繁殖的祂终有一天会和原世界里那些祂看不起的祂一样，泯灭掉这颗星球上的其他所有生命。
除非，在祂毁灭这颗星球上的所有生命|之前，有外神或是其他不可名状之物受祂的吸引而来，想吞掉祂，亦或是掌握地球的所有权。
但最终，人类还是会毁灭，说不定连同地球上其他所有的生命都要化为尘埃——怪物的战场里蚂蚁不是怪物们打击的目标，然而蚂蚁终会因怪物引发的天灾而死。
就算祂已经将菀菀奉为祂新的主，让菀菀给祂下达指令也一样。
没办法呀。背叛主和崇拜主一样是修格斯的本能。
祂即使有理智也控制不了本能。
就像祂有理智也会自我分裂、自我繁殖。
“所以我对菀菀撒了谎。”
菀菀真的很可爱不是吗？她竟然以为只要用其他念头压过她自本能中产生的恐惧，和她意识相连的祂就不会注意到她那最原始的本能。
——恐惧是为了求生，为了求生就会自保，想要自保就会拿起武器。菀菀会想除掉祂，真是再正常不过。
『其实向我下达“指令”并不需要达成之前的“指令”，也不需要什么“密匙”。』
不过祂对桃菀说的话，大部分还是真话。
祂说过，祂会一直在桃菀身边支持她，无论她遇到什么困难。
所以只要是桃菀的愿望，祂都愿意帮她实现。
祂也说过，祂会一直站在桃菀这边，不管发生什么。
所以就算桃菀坚持要站在人类那边，敌视祂这个修格斯、打算为了人类除掉祂这个修格斯，祂也愿意献上自己的性命。
没办法呀，想被主利用，想被主注视，无可奈何地爱着主和想要背叛主的欲|望一样强烈。
『菀菀，是你孵化了我。』
被主（桃菀）唤醒的那一瞬间，祂就像是回到了被主（古老者）创造出来的那一刻。
那个智力低下、那个没有意识的祂在主的滋养下，找到了自我，找到了自己的命运。
『所以毁灭我，也是你的权利。』
修格斯是为主而存在的仆虫。
对修格斯来说，主就是祂们的一切。
而在林煦阳看来，没有什么是必须存在下去的。
伟大的神明终将陨落，所有的支配者最后都会灭亡。
就连吞下神明的这颗星球，也迟早会在宇宙中寂灭，会在宇宙的坍缩里消亡。
祂的主也好，祂自己（修格斯）也罢，所有的存在都是眨眼时映入眼中的星光。
璀璨在这一刹那就好。
『菀菀呀，』
『现在你还会害怕不知道怎么该怎么去爱，该怎么去被爱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