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意料的,祝音看到了地上的舒繁生。
要不是两只高跟鞋都已经不在脚上,祝音高低得拿尖尖的鞋头“问候”一下三番四次阻碍她的舒繁生。
“音音……你、还好吗?”
不光身上的白色燕尾服变得凌乱赃污,脸上也被蹭破了皮,舒繁生无疑是狼狈的。
只是狼狈归狼狈,看在祝音的眼里,舒繁生依旧是那么有魅力。
祝音“啧”了一声。
“别装了,舒繁生。”
“我已经想起来了。”
舒繁生愣了一愣,跟着就想来拉祝音:“音音,你……”
祝音踉跄了一下,还是往马路的方向后退了两步。
“我不是在用话诈你。”
马路上乱作一团。
紧急转向的公交大巴拖出长长的轮胎印,斜挡在行车道中央。刚穿过前一个红绿灯的车辆在瞧见前方的车辆都堵在一起后也只能暂时停下。
“报警!快报警!”
“交警的电话是多少来着……?”
“这一天天的、都是什么事啊……”
“完了,要迟到了。”
“背景角色”们合理的做着合乎逻辑的反应。舒繁生这个“登场角色”也在继续天|衣无缝地演绎着一个理想中的完美男友。
可祝音清晰地知道,这里不是现实。
这里只是……
只是一个她创造出来,用以保护她心灵、让她不至于崩溃的人工舞台。
是她亲手制造的人造盆景。
一辆水泥车不知从哪里疾驰而来,朝着祝音就要撞过去。
那些正在报警的、正在用手机向单位请假的、正在用手机对着祝音拍摄短视频的路人,不知何时从自己的包里,从路边的商店里翻找出了利器。
剪刀、美工刀、水果刀、菜刀……各种明晃晃的利器被那些路人握在手里,路人们争先恐后地向着祝音袭去。
“‘舒繁生’……你为自己取的这个名字还挺好听的。”
远处,追着祝音而来的警员们纷纷拔枪,黑洞洞地枪口指向祝音。
祝音站在那里,俯视着扮演自己男友的那个存在。
“真的,”
虽然她也不明白“那个存在”怎么会屈尊纡贵地来扮演她的男友。
“莎布·尼古拉丝——”
白色的燕尾服从中撕裂,泥浆般的绿意激射而出,一瞬间便铺天盖地。
应该有着祝音最喜欢的眉眼、最喜欢的身材、最喜欢的气质的男人化作一团巨大的、漆黑的、模糊而暧|昧的“什么”。
无数大小不一、形状不同的触手从那团巨大、漆黑、模糊而暧|昧的“什么”里探出,如同成千上百个畸怪的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乃至是山羊向着祝音伸出了他们、它们、祂们的手与蹄。
咕嘟嘟、咕嘟、咕噜噜……
像是胎生动物从羊水里落地,像是气泡从泥沼里涌出。
怪异的增殖声里,巨大而模糊的“什么”蛄蛹到了祝音的面前,祂的身后、祂的周围、祂存在的这片空间、这块天地、乃至这个世界都在被不断从祂腹中增殖的“什么”所侵染,所吞噬。
朝着祝音撞来的水泥车,向着祝音杀来的路人,对着祝音拔枪的警员,所有的生命与非生命,都被吞没了,都被消融了。
就连祝音也是如此。
没入那片黑暗里,祝音再一次瞧见了“舒繁生”。
“这次很快呢。”
“是我哪里露馅了吗?”
“舒繁生”站姿松弛,口吻亲昵。
祝音被祂这种暧|昧的态度搞得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另一个“舒繁生”便从身后出现,来回摩挲祝音满是鸡皮的手臂。
“‘这次’……所以同样的事情我重复了很多次吗?”
第三个“舒繁生”以拳抵唇,轻轻地笑,第一个“舒繁生”则是“哎呀”一声。
“原来说不是诈我也是诈我的。”
第四个“舒繁生”做出了这样的总结。
“没错,音音,这已经是你……”
第五个“舒繁生”掰着指头,第六个“舒繁生”背着手笑:“第一万三千
四百四十二次循环了。”
祝音一个趔趄。
再说一遍?
你再说一遍这是第多少次循环?
她还以为自己至多就循环过四、五次。……话说就连她看过的小说漫画最多也只会让女主循环个九十九次,一百次零一次。她这一万多次,属实有点太……
“以人类的标准来说,一万三千四百四十二次循环确实有点多呢。”
“不过,这是为了保护音音的心灵所必要的手段。”
第七个和第八个“舒繁生”一左一右抱着祝音,在她耳边双声道低喃。
祝音头痛不已地挥开两人:“……我知道、我知道……”
不如说,这个系统就是她让人制造的,进入循环也是她为自己选择的。
“音音真有意思啊。”
第九个“舒繁生”贴到了祝音的背后。
“每次、每次、每次都会发现这里是虚构的世界呢。”
第十个“舒繁生”抬起了祝音的下巴。
“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
“音音啊。”
第十一、第十二个“舒繁生”媚态横生地躺在地上,拉着祝音的手亲吻,把祝音的手指送入口中吮吸。
祝音猛力把手抽了回来。
她冷酷地无视了不断增加的“舒繁生”,只是望向无边无际的黑暗。
“……你不在我为自己设计的系统之中,莎布·尼古拉丝。你不应该进入我的循环。”
“哈哈、哈哈……”
所有的“舒繁生”同时发出了笑声。
那笑声形如海浪,带着同样的节奏,以同样的音波起伏,传递开去,一层一层,宛若回声。
“音音啊,”
“我不是说过了吗?”
一人一句,不知道第几个舒繁生来到祝音的身旁。
祂们都让人感到无比的俊逸、貌美,却又都面目模糊、不辨老幼,甚至是不辨男女。
祂们都在亲吻祝音,都在抚摸祝音。
祝音每次从一人怀里挣扎出来,就有另一人、两人、很多人环住她的腰肢,揽住她的肩膀,亲吻她的脖子,舔舐她的指缝。
无数张面目模糊的脸朝着祝音发出同样的呓语。
“我喜欢你啊。”
那声音不断重叠,不断共振,像无限的浪花,一层一层,一浪一浪。
无数双手,无数张嘴,无数的舒繁生都在轻笑着说:
“我爱你啊。”
第084章 你是迷宫10
“爱”……?
祝音觉得荒谬。
莎布·尼古拉丝这样的存在能够理解“爱”这样的感情吗?
莎布·尼古拉丝这样的存在能够拥有“爱”这样的情绪吗?
不可能的吧?
“千子之母”、旧日支配者莎布·尼古拉丝虽然是生命与繁殖的象征, 但祂并不具备任何人类价值观里的“母性”。
祂的孕育与繁殖是不可控的生命本能,是一种为了毁灭才创造的诞生。
而莎布·尼古拉丝的存在本身既是一种生命的极端扩展与变异。祂就和癌细胞一样,不断重复着没有尽头的自我复制, 不期待这种自我复制能够留下什么, 只是任由这种畸变的自我复制吞噬掉其他所有的生命,直至让可以承载祂的生命本源走向灭亡。
莎布·尼古拉丝是混沌的代名词, 是原始力量与野蛮本能的集|合体。要这样的莎布·尼古拉丝去理解人类口中的“爱”……
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吧。”
“从音音这个人类的角度来说,确实是这样的吧。”
冰凉的手指抚过祝音的嘴唇,抬起她的下巴,让她与祂对视:“但是音音,你不觉得只以人类视角看东西,未免视野太过狭窄了吗?”
无数双手的簇拥下, 无数双眼的注视中, 黏稠的混沌从祝音的脚底游上她的身躯, 又在她的肩头幻化出一个脑袋。
舒繁生拥抱着祝音,缠绕着祝音,如同子|宫包覆其中婴儿那般, 将祝音包裹到自己的深处。
“音音, 睡一会儿吧。”
“在我的身边,在我的保护下。”
“睡上一会儿。”
“马上就结束了。”
“马上。”
结束?
什么东西会结束?
难道她的记忆还有什么重大缺漏吗?
黏稠的黑渗入鼻腔、渗入口腔、渗入食道、渗入耳道。
渗入胃、渗入肠, 渗入每一个细胞。
祝音张着嘴发不出声,她以为自己会窒息, 却在窒息的一瞬似乎又嗅到了那种清甜的花香。
“呵呵……”
舒繁生……莎布·尼古拉丝在笑。
祂以软泥般的身躯轻轻抚摸着被祂吞入腹中的祝音。
“我不是说过了吗?音音。”
“你要下定决心。”
“只要你下定决心……”
莎布·尼古拉丝的声音逐渐远去, 祝音没能听清祂最后的话语。
她只是浑浑噩噩地往混沌中沉去, 顺便想起了一些往事。
那应该是她第一次与莎布·尼古拉丝有所交集。
那是2023的初冬。
……
2023年·夏——
“你在做什么!?”
祝音怒喊出声。
在她出声十秒前, 商场扶梯上一个男生假装弄掉了手机,蹲下|身去捡。随后, 男生把手机对准了前面女生的裙底。
祝音距离扶梯并不远,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上扶梯,狠狠抓住了男生握着手机的手,并提醒前面的女生护好自己的裙底。
周围有不少人都在拍照、拍视频。
被无数镜头对准了的男生则是一个劲儿地呐喊着:“我没有偷拍!真的没有!我只是手机掉了!我在捡手机!”
没有人相信男生的话。祝音和那个捂着裙摆的女生是如此,旁边那些对男生评头论足的路人也是如此。
“偷拍狂。”
不知是谁低低骂出第一句。
人群后面很快有人附和了一声:“死变态!”
祝音护着泪汪汪的女生,要她打电话报警。男生则是应激一般甩开祝音的手,撒开腿就要逃。
祝音是实习记者,她的目标是成为调查记者——在绝大多数新闻都来源于网络的今天,全国的调查记者已不足百人,而这些调查记者还在不断凋零。他们或因为揭露黑幕而断人财路,被人悬赏追杀。或因为揭发黑幕的稿子始终被人按下,几年的卧底生涯、所有的证据收集都成了一场空,继而出离愤怒、离开业界。
祝音不愿意看着调查记者这个行业名存实亡,她总想着自己要将这漫天的黑幕撕出个可以透进光来的破洞。她始终坚持着自己的正义感,也从未忘记正义需要以力量去维护、去实现。
散打、拳击、擒拿,短跑、长跑、马拉松……祝音不光坚持学习这些体育项目,还拿过不少比赛的奖项。
要不是怕自己名气太大,以后出去卧底时被人认出来是什么武术冠军、长跑冠军,祝音不再参赛,以她的实力,她还能拿更多奖项。
体育老师听了祝音的决定,难免唏嘘。唏嘘完了又来劝了祝音几次。见祝音油盐不进,便也放弃了祝音这个搞体育的好苗子。
就和猫看见逗猫棒动了是一个道理。男生一跑,体育强者祝音的本能就被调动了起来。
畏罪潜逃这种行为既让她厌恶,也让她看不起。她三步并作两步,飞起一脚就冲着男生的背部踹去。
彼时男生正挤开人群,顺着另一边扶梯下楼,想靠扶梯甩掉追着他而来的人。
被这么一踹,男生直接从扶梯上摔了下来,摔了个狗啃泥,脸也擦伤了些许。
路人的掌声中,为了避免男生再逃,祝音
将他扭送到了商场的安保室。接到报警的警方也很快出警,来到了商场。
然而,经过警员的确认,男生的手机里并没有偷拍女生裙底的照片。
“不可能,我亲眼看见他——”
“小姑娘,别这么倔。”
中年警员不耐烦地打断了祝音:“我们警方还能骗你不成?人小伙子是真没偷拍那小姑娘的裙底,是你自己弄错了。”
“噗嗤……”
不屑的笑声出自协警之口。他打量祝音两眼,耷拉下眼皮,噙着不屑一顾的笑说:“现在的小姑娘就是新闻看多了,以为现实真的和网络上说的一样,到处都是偷拍犯。……啧啧,网络就是毒瘤啊。”
说罢几个协警又不时斜瞥祝音两眼,口中叽叽咕咕地低声交谈着什么。
祝音身体里的热血霎时间凉了一半,但她还在坚持:“能不能让我也检查一下?我——”
嗙!!
中年警员一拍安保室的桌子,吓得祝音和那来逛商场却遭遇无妄之灾的女生都是一个激灵。
“小姑娘,你这是不相信国家机关、不相信我们警方?”
“不是,我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