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说的还是宠溺的话,但对上楚椒彻底冷下来的目光,沈诫却立刻感觉到了什么正在消失。
他不知道,这就是海市楚总的宠爱。
是爱一个满足她“破产善良小白花”的幻想,而并非爱真正的沈诫。
——所以他演砸了,惩罚也就到了。
“……沈诫,你好自为之。”
于是楚椒甩下最后一句话,就在病床上的男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之前直接转身,摔上屋门就大步离开。
“砰”的一声,不仅镇懵了沈诫,也把走廊上的其它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所有人便顿时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楚总终于对那个死人脸生气了?!
“等等,我其实——”
沈诫也没想到她反应会这么剧烈,立刻就想追。
但昨晚自作聪明扭伤了脚踝,如今便一下地,就直接疼得沈诫冷汗冒了出来。
但话又说回来——脚踝重要,还是安抚好震怒的楚总重要?
沈诫此前再怎么自鸣得意,这一刻也被现实打得自顾不暇。
然而最后就算他咬紧牙关走到电梯口,楚椒的黑色幻影也正好开出了医院大门。
从窗户看到这一幕的瞬间,沈诫顿时慌了神。
拐杖一歪,直接磕在了地上。
——这一次,是真的伤筋动骨。
然而楚椒已经不会再信了;
而不到一个小时后,这一幕甚至成为了热搜上最新的笑话——
《喜大普奔!拜金男终于把自己作死了!!》
沈诫靠着楚椒得意了这么久,如今自然还有一丝侥幸。
但就是这一丝侥幸,在他发现赵随留在机场等楚总的时候就彻底地消失殆尽了。
沈诫还想给楚椒打电话,电话被拉黑;
又想找身边人联系楚椒,四周把他当做空气。
于是越被冷落,沈诫就越慌张;
越慌张,也就越歇斯底里。
最后,沈诫几乎把所有能想到的方法都折腾了一遍。
几乎弄到自残,还是留在海市的赵雪鸢把他拦了下来。
“沈诫,你别太自私了。”
“楚总这么忙还得照顾你,你到底有完没完?”
“和你有什么关系?”
听着曾经唯唯诺诺的女人对自己的呵斥,沈诫一瞬间觉得可笑。
但现实却让他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最后只能咬牙憋出句。
“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赵雪鸢懒得和他多说,干脆扭头对楚宅的人吩咐。
“收了他的手机,别吵楚总,也别让他看着新闻天天胡思乱想。”
这话一出,几乎就等于关了禁闭。
沈诫多少年没被这么对待,顿时都快气疯了,“闭嘴!我看谁敢!”
但他说的话哪有手握大权的赵雪鸢管用。
最后他就算再怎么发飙,还是被全面隔离着押回了楚宅。
赵雪鸢也在车上,副驾驶,看着后视镜里一脸仇恨的沈诫只点想笑。
——巧了,现在她还真能把他怎么样。
不过看在楚总的面子上,她自然也不会对沈诫如何。
甚至怕他关禁闭无聊,还留给了他一些读物。
于是回到楚宅的沈诫便望着几个有些熟悉的记事簿,顿时荒唐地嗤笑出声,
“家长里短的东西,给我这些干什么。”
“……受人所托。”
赵雪鸢已经不会再被沈诫语气中的不屑激起怒火了,只是愈发平静地命令道,
“楚总顾外,你就得顾内。
学不会的,这上面都能教你。”
传达完这句话,赵雪鸢便言尽于此。
不再看对面男人如何扭曲的神色,扭头干脆离开楚宅。
而孤零零被留下的沈诫,则也对着几个桌上的记事簿一眼都没看就冷笑离开。
学这些东西?做梦!
于是被关禁闭的第一天,就这么过去地飞快。
然而沈诫就算再怎么看不起,楚宅如今对他的管控也很严格。
是以诸多事宜都不能做的同时,他的活动范围也仅限在一整个客房里面。
沈诫被烦得要死,于是在被关禁闭的第二天,他便无比烦躁地踹翻了那些复印册。
也是当天晚上,赵随的最新传闻出现在了佣人们的细密交谈间。
此前的沈诫听说这些,其实还能上网打探;
或者直接找楚椒询问,总归能够得到安抚。
但如今,别说做什么了。
回忆起自己把楚椒气走的场景,沈诫都真有些恐慌起来。
于是他没管地上的复印册,绕着走了一圈又一圈。
最后脾气又上来,狠狠撕碎了好几本,被佣人发现打扫干净。
然后第四天,是沉默的一天。
除了送饭,无人开口,无人回答。
而这种寂静,却愈发滋生了沈诫的想象力。
所以他想到被自己开除的魏清厌,想到机关算尽屡战屡败的周之慎;
想到从没成功的严叙,甚至想到最早的、蒋家晚宴上妄图爬床的金发男人。
沈诫如此自负了这么多年,却在这一刻终于想到一个问题。
——他怎么能够确信,自己会是一直的赢家呢?
当年的魏清厌,说不定也相信过他会一直陪在楚椒身边。
想到这里,沈诫终于忍不住冒出冷汗。
冷得他站在楚宅的窗口,生生熬到了第五个白天。
然后他终于阴沉着脸,打开了封面的第一页。
[记录者:李晚溪]
第32章
这厚厚的几册, 母亲说是管理沈家的记事簿,所以这么多年一直带在身旁。
而这么多年,沈诫也从没好奇过一次。
如今会在这样一个场合翻开, 他很难描述自己的心情——有种被迫屈服的难堪,又有种沦落成内宅的憋闷。
但沈诫努力让自己别想太多, 一边皱眉望向第一页上记录的时间。
算了算,是自己五六岁的事情。
[中秋节,沈诫他爸终于回家了]
哦, 这一天。
沈诫想起来了。
当时他刚被母亲逼着各种学习, 压力特别大;
而父亲好不容易回家,正好就带来了很多平日限制他的玩具。
有父亲兜底, 那一天,沈诫便彻底玩疯了。
然后一切的快乐戛然而止, 是因为母亲沉着脸冲上前,把父亲拽去一旁大吵了一架。
最后,父亲一句话都没说就直接离开;
而母亲也把所有玩具全都收起来,再也没提过那天的事。
所以沈诫一直记得这件事, 就像是自己被掌控的童年的一个缩影。
但在母亲的记事本上, 沈诫却发现了不同的描述——
[小诫这么想他, 我平时打那么多次电话, 每次他都找理由搪塞,为什么情人的儿子一出生就回来?]
[教小诫怎么藏玩具、糊弄作业也就算了, 陪着小诫呆不到半天, 张口就要转移继承权。]
[他是你亲儿子,小诫不是吗?]
看着上面充满怒火的字眼, 沈诫愣住了。
他没想到这件事情会有截然不同的内幕,甚至他从没想过父亲会真的对他不利。
毕竟继承权最后还是他的, 所以他一直以为,父亲只是不爱母亲而已。
这一刻,沈诫甚至不愿相信眼前的事实。
然而这多年前的记录厚厚一叠,便根本由不得他继续装傻下去。
比如这一页,匆匆忙忙写下的。
[小诫生病了,凌晨四点不睡还要爸爸。沈伟,你有本事就一辈子装死不接电话。]
比如这一行,气得笔迹都是抖的。
[小诫家长会,非要爸爸去。我去公司找,你还带着情人出来赶我。要不是为了小诫,沈伟,我真想杀了你。]
甚至这一行,上面还凝固着陈年的眼泪。
[沈伟,你有什么本事?为什么小诫宁愿和你在一起,都不愿意亲近我?]
最后,沈诫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的母亲流泪写下的话。
[没关系,小诫长大了,就不会让妈妈伤心了。]
“啪。”
沈诫猛地把本子合上。
无论此前在想什么,这一刻,他心里只有一种油然而生的心虚。
心虚自己像个没良心的白眼狼,也心虚母亲的期待,衬得他更加无耻。
然而惯性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
沈诫享受了二十多年的守护,无视了二十多年的感受,又怎么会真的怪到自己头上?
于是如今沉默半响,他也只会换一本没那么沉重的记事簿;
就像是奥兰普,还是穿着高跟鞋包臀裙回到了艾利的身边。
楚椒又一次去送文件的时候,就听到办公室里面的艾利和地中海的交谈声。
奥兰普更是在笑盈盈的应和,语气比起此前听到的还要卑微。
“当然啦,那个颂声算得了什么?”
“放心,贵司的技术才是我们真正欣赏的。”
“艾利先生自然也是这么想的,哈哈,我来给两位倒酒。”
男人们的喝彩声连连响起,办公室内一片觥筹交错;
一门之隔,外面的楚椒也依旧表情平静。
只是对着面露尴尬的指引员,她才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看来艾利先生正在忙,我稍后再来。”
“好的,好的。”
伴随着引导员连连点头,另一边的海市,沈诫也终于找到了一本称心如意的笔记。
记录的时间,是母亲嫁入沈家的第一年。
当时自己根本没有出生,所以沈诫也没了心理负担,从容翻开了第一页。
[沈伟说我是个不解风情的混蛋。]
这句还带着抱怨责怪的话一出来,他反而有些松了口气。
毕竟这就是最好的证据,证明婚姻里的错在母亲,也证明他这么多年其实没怪错人。
然而下一行字的出现,很快就让沈诫的期待消失——
[看在他给我准备的金项链上面,我就不怪他啦!]
[而且我又不是真不解风情,结婚百天,给他配的手表都准备好了。]
沈诫看多了母亲严厉冷漠的样子,如今对着这样鲜活热情的笔迹,一时之间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是他也不需要说什么,当年母亲对这场婚姻的投入和付出,已经自然从记事簿的字里行间就流露了出来。
[今天下大雨,沈伟这个滑头非说不去上班了。
我怕老丈人生气,说了他几句,这傻子还瞪我。
还好一碗鸡蛋羹就把他哄走了,哈哈,能吃也是福气。]
……
[今天和沈伟去吃宴,赵家的婚事。
老丈人在上面还说了几句话,我倒是想起我和沈伟刚结婚那会。
真快啊,上一秒我还在后台紧张的掉眼泪,现在都四五个月过去了。
我都快回忆哭了,去看沈伟,那傻子还在望着伴娘愣神。
家花不如野花香?色狼一个,呸呸呸。]
……
[今天买了条裙子,穿给沈伟看。
他还在书房和秘书小姐忙着弄什么文件,觉得我烦人赶我。
气得我,给炖鱼里多撒了好几把盐。
爱吃不吃,小混球。]
李晚溪是个很爱记录的人,把相处的细节都写得无比清晰。
其实更多的篇幅是她如何准备当好沈太太,老丈人的考核如何严格、如何挑剔。
但是因为满怀期待,李晚溪写得也很轻快;
所以沈诫就算再怎么试图质疑,也在天将破晓时合上这本笔记,终于不情不愿承认。
——当年的母亲,的确是一个很爱父亲的人。
甚至因为某些地位的相似,沈诫都已经能带入到她的视角里。
他能想到父亲是如何对母亲冷漠的,
就像是楚椒不解释一句就离开的画面;
他也能想到父亲是如何在婚礼现场看着伴娘,
就像是楚椒身边层出不穷的绯闻;
他能想到,
能想到最后,他甚至有点庆幸。
——庆幸比起父亲,楚椒至少是在乎他的,不然她不会为了自己糟蹋身体而生气。
想到这里,沈诫竟然有了一丝得意。
因为这份得意,他便带了更浓厚的兴趣,继续往下翻看起了曾经母亲的处境。
李晚溪出身的李家是个小氏族,所以她在沈家一直不够被待见。
老爷子会在饭桌上不给她好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