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情况不对,元汀禾再待不住,便要上前去。
而在这之前,却见席承淮挡了她一下,随即自己朝着王务的位置飞了出去。
元汀禾便只好留在原地,随时注意着周边的情况。
谁知,还没等席承淮靠近,却见原本无形托住王务的东西将他送了过来,放到地面上。
王务落地以后,伸手往地上拍了拍,颇有安抚的意味。
见此,元汀禾已经大概猜到什么了,只是不知缘由,便没问出口,更何况当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你的手臂....”
元汀禾神色凝重,出声道。
王务低头看了眼,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好像并不意外似的。
他的手臂不知何时竟是爬满了鳞片,如同蛇身一般。
元汀禾忽然便想起,白日里,在王务家的院子里,打开柴房门时,见到的那一双足。
不对,中了蛇毒以后不会是这样的,不会隔了这么久身体上忽然又出现了新的鳞片。
她抑制了王务身上的妖气后,又顺手给他安了神,随即严肃道。
“这些到底是什么,王务,你还是不要再隐瞒什么了吧。”
事已至此,王务哪里还有余力隐瞒下去,于是,脱力般闭上眼,叹了一声,接着徐徐说道。
“这东西确实不是寻常的蛇毒,而是,先前服用下的蛇川,在经由那个蒙面人不知什么法子之下,催化后,导致的结果。也是十年前庄子里部分乡民的症状缘由。”
“先前没说,是因为我知道这东西在你们那儿也有流通.....特别是些富贵人家,你们瞧着便不似寻常户,若你们真的也饮用过这东西,说不定知道真相就不会再帮我了。对不住啊。”
王务说的很吃力,唇色也有些发白,“或许是方才的妖气吧,又催化了这东西。”
所以他才会又出现了更多的蛇鳞。
“这东西多久会发效?”
席承淮忽然道。
王务顿了顿,道,“约莫半个月。其实先前有个乡民也是这个症状,只不过他因太过于害怕便逃走了,很久没再见到他。直到一个月以后,有人上山时,这才发现已经化蛇的他的尸体,就这么躺在地上。所以,我想我最后的结局,应当也是化蛇?好像与入魔没什么区别了。”
他笑了下。
半个月....
等等,半个月的话,那么...
席承淮忽然想到什么,立即抬眼,心道糟了。
曾家的那个郎君,可不就是呈化蛇状?!
第50章 咒印
王务分明就没有完全丧失活下去的信念, 否则那时不会对他们说那番话,告诉他们霖乡的过往,因为他还想过要再挣扎。
然而让他忽然想要选择与妖邪为伍的缘由, 或许正是方才沉入湖底时,被那人给迷惑住了。
阿凌再按耐不住,又问了一次, “阿汀姐, 所以方才都发生了什么,这都是哪跟哪儿啊?”
元汀禾便一五一十地说了。
适才,在湖底时,在她见到忽然出现的王务的那一刻, 便知晓他大约没那么简单。
果然, 下一刻, 那个蒙面人也出现了, 他缓步而行, 在水里如履路面, 行动自如,不受任何限制。
这人出现以后,王务便执着地要他们离开,选择自己对付。
元汀禾心知此人为了报仇绝无可能在这之前把命丢在这儿,便转身离开。
定是蒙面人后来说了什么, 才让王务做出这个选择,早知如此,就不该听他的, 让他自己留下。
她又拿出一枚丹药, 递给王务,这东西能暂时抑制妖气, 不过想要完全洗涤,还需要其他法子。
王务眼中流露出一丝愧色,道谢后,复杂地将丹药服下。
“我骗了你们,可你们还是....G..真不知要该如何报答。”
元汀禾看他一眼,道,“道家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身份没必要再隐瞒,因为没这个必要,索性说了出来。
“斩妖除魔,乃是本分。当然,我也不是什么活菩萨,你若要感谢,我也全盘接受,不会推辞。不过,我不要你别的什么东西,你只消把知道的东西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讳疾忌医,道家人行法亦是最惧委托之人不肯全盘托出。”
此话一出,阿凌便捂着嘴偷偷地笑了出来,一旁的席承淮亦是忍俊不禁,目光反而并不是落到王务身上,而是一边面上云淡风轻的女娘。
王务默了默,终于下定决心不再隐瞒,接着开口道,“我知晓的几乎已经同各位道长讲过了,唯一隐瞒了的,除去蛇川,还有我阿娘。”
他目光长远,不知落到了什么地方去。
“她其实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死去,而是以一种极为不堪的形式苟活。”
席承淮道,“你不是说你阿娘的神智魂魄已经被那条蛇给吞噬了?”
王务点头,又摇了摇头,“是被吞噬了,但人有七魂六魄,她还留有一丝残魂,就在这儿。”
王务伸手,往地上拍了拍,果真,下一刻,他的身子便被什么东西托了起来,浮在空中,就像方才在湖面上那样。
“她总会出来护着我,因为,小的时候我曾跌进过水里,呛了许多水,险些救不回来。在那以后,阿娘总不让我靠近湖边上。”
阿凌犹豫道,“残魂是没有记忆和神智的,可却还记得你?”
王务艰难地笑了笑,“大概,是本能吧。”
“你对那个蒙面人了解多少,方才他同你说了什么?”席承淮问。
王务:“除去十年前那一次,就只有这次才碰过第二面。方才在湖底,他告知我阿娘如今危在旦夕,须得以凡人躯体作供,我本不想信的,可他...我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总之当时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无论如何,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救下阿娘。”
元汀禾一听,便知这是被蛊惑了,那蒙面人好本事,看来他的底细还有不少她如今依旧不知的。
王务继续,“对了,徐大娘已经死了,她本是负责看守那个院子里的封印,以防阵法失效,如今她已死,封印便会暴露出来,我猜你们应当已经破了?”
元汀禾点头,“不过,我想知道,徐大娘是因何而故的?”
王务道,“是那个人杀的,当时他把她引了出去,霖乡的人一见到他哪还能有什么理智?早被奉为救世主,自然是二话不说就去了。”
原来如此。无怪乎当时徐大娘出门以后,原本平静的神情骤然变得急迫。
今日阵法被破后封印解除,量人蛇再次出山,一片混乱,元汀禾猜测,这正是那个蒙面人想要的。
可怜霖乡人,被利用了还要反过来感激不尽,将人奉为上宾,只是到头来,也算得上是自作自受。
想到这儿,元汀禾忽然问道,“对了这些事你不打算同你那位兄弟商量,或者告知一声?”
王务愣了愣,随即苦笑道,“不必了。阿确为人单纯老实,还是不要让他知道这里发生的事了,我只希望等我...以后,他能真正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不再有所顾及。”
席承淮看着他,抱着双臂,“你想报仇,于是筹谋多年,可你怎知,你那位弟兄何尝不是心挂霖乡,怀揣着同你一样的心思呢?”
王务一顿。
席承淮:“你可知我们为何会来到此处?单纯调查到了?那我可以告诉你,并不是。”
王务的双拳紧了紧。
“我是从你那位弟兄得知的,如果他没有用假名的话,是叫做,王确。对吧?”
“你没忘了仇,他自然也一样。”
王务紧握着的拳渐渐有些僵了,他没说话。又过了会儿,才轻轻地道。
“是他。没改名,他就叫这个。”
席承淮看着他继续道,“不过,如今他在一个官员的府上任事,府上有其他下人出了事,本与他无关,可王确最后却出头为那个人顶罪。”
王务忽然猛地抬起头,紧紧地盯着席承淮,“谁?”
席承淮如实道,“暂且不知。所以想来问你,看能不能得到什么线索。”
听到这话后,王务整个人都显得十分紧张,有些不敢置信,又十分期待着什么。
半晌,他急切地道,“是阿哲,一定是阿哲!阿确找到阿哲了!”
听了王务的解释,这才知道原来十年前,王确离开霖乡,是为了找到走散的弟弟。
看来,现如今是找到了。
有了这个答案,曾府上的事也就解决的差不多了,如今唯一要做的,便是找到蒙面人,找到解除蛇川的法子。
所以,王确的确是故意把他们引来,目的就是为了报复霖乡,报复残害他父母的罪人。
元汀禾道,“先去找量人蛇,那个蒙面人的踪迹不定,但妖物的气息倒是容易寻来。他们二者必然就在一处,找到量人蛇便能找到蒙面人。”
这时,原先那条小蛇爬了过来,依偎在王务身旁,蛇信子吐了吐,瞧着却也不再吓人。
王务垂眸摸了摸它,随即想到什么,便朝着他们复道,“对了,当时那个人把一团黑气打到我身上以前,说了一句话,他问我有没有见到过量人蛇。所以,我猜那人此时也并不知晓量人蛇的行踪。”
元汀禾诧异莫名,转念一想又觉得并非没有可能。
她起身,转首朝席承淮道,“我想,那个人现在很有可能在那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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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徐大娘的院子前时,元汀禾饶是早有预料,可见到面前这几个时辰前还完整的房屋瓦顶此刻竟是破碎不堪,泥灰散落一地时,还是有些惊讶。
她加快步子进去,一眼望见院子里笔直站着的人,一袭黑袍,重新蒙了面。
听见脚步声,那人转过身来。
元汀禾站在踏破的门槛前,问道,“阁下到底想做什么?总不能是一时心血来潮。”
蒙面人见到她以后,将覆在面上的布罩摘下,再次露出那张千疮百孔的脸来。
这回,离得近了,也看得更清了。
他脸上那些坑坑洼洼,大小不一的东西正是一个个烙印。
元汀禾神色一凛,“咒生印?”
蒙面人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不愧是道门中人,果然生得慧眼。不错,正是咒生印,既已知此,你们也还是要选择淌这趟混水吗?”
咒生印,顾名思义,咒以生人,烙下印记。
这东西她以往从未亲眼见到过,只从书籍上的记载里了解过。
此烙印带有诅咒意味,下印人予以要对方生生世世为己所用的意念为诅咒,结成烙印,打在生人身上。
至于被下了烙印的人,则需要在往生几世恢复记忆后,马上找到下印人,以表忠心,否则便会生出红黑色的印记,以示警告,找到的越晚,则生出的印记越多。
元汀禾想到这儿,定了定神,随即朝他道,“没人愿意多管闲事。你若是想要找人便就找,可又为何要害人。”
蒙面人一改先前的阴沉,此时倒也愿意同她说上两句。
“我为何要告诉你?”
然而,这般轻松惬意的语调,反倒是叫她心下一沉。
原本阴沉无笑的人忽然变得愉悦,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要么是变了性,要么就是原本压着他的心事已经了结。
恐怕,他已经快要找到自己想找的人了。
就是不知道,他所谓的高兴,是因为终于不必再受红疮之痛,还是因为找到了那个要效忠之人。
元汀禾心中冒着猜测,脸上面不改色,道,“不告诉我也行。只是,你恐怕也不知道,被下了咒生印,转世后找到下印的人以后,便要活不长了。”
果然,话音刚落,便见那蒙面人脸色大变,但未曾说什么。
元汀禾仔细观察着,看他这个反应,应当是知晓的,也不像是甘之如饴,那应当就是被逼迫的。
她于是又道,“不过,你其实也可以选择不找那个人的,对吗?否则也不会找上量人蛇,想要挖它的蛇心,助自己如蛇一般蜕皮,这样就可以将脸上的种种抛去了。”
“据我所知,那咒生印厉害得很,生长的速度也飞快,不出半年,便会浑身布满红印,最后遍及到眼睛里,致人眼盲。我看你现在一双眼睛完好,所以我猜,在过去的几年里你应当时常找来小蛇,用其换皮。只是时间长了,换皮后的效果不仅没有以前好,甚至那些红印生长的更快了,于是你便打起了量人蛇的主意。毕竟,那也是一条大蛇,百年妖邪,效果总能比先前的好上许不少。”
“这也是,你为何要对现在这副躯体下手的真正原因。”
元汀禾盯着他,斩钉截铁道,“你的确不是人,而是鬼。”
“俯身到生人身上的鬼。”
第51章 主仆
席承淮随后赶来时, 听到的便是这两段对话。
微一顿步,心里便多了几分考量。
蒙面人听到这番话,却也并不着急, 略挑起眉来,说道,“你很聪明。不过, 猜到了也并无用处。你想抓量人蛇, 那就去抓,我让给你,反正现在我也不需要了。”
元汀禾闻言一阵了然,果然, 他的确是要找到下印之人了。或者, 是已经找到了。
联想起最近发生的种种事件, 元汀禾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道, “看来阁下很是在意那位, 否则也不会在发现量人蛇以后, 还愿意为其卖命。”
蒙面人闻言,竟是有些恍惚,狰狞的面容下,甚至看出了几分怀念与恭敬。
其中,怀念占了一分, 恭敬占了九分。
的的确确是个衷心的人,原来是她猜错了。
只是,这般毒辣之人, 所效忠的定然不会是个慈悲的主, 甚至比之他会更加的心狠手辣。
这样的人.....不对。主仆二人下了咒生印,既然这人是鬼, 那主人定然也非人。
若是真叫二人相遇,那可是相当棘手了。所以,她一定要在他之前找到那个下印人。
“既然知晓了,那你们还在这里做什么,我说过,不要插手。”
那人回过神来,朝着他们说道。
元汀禾正要开口,却听见席承淮先一步道,“没什么,我只是很想知道,当时你上这个人的身时,对方是否还活着。”
“当然没有。否则,我也不能如常人一般混迹在这世上,而不被你们这些道士发现。”
蒙面人有些自得,又对他道,“只是,我很好奇,你既是皇家人,为何也要不远千里跑来这里?你们皇家人不是很惜命的么?”
谁知,此话一出,席承淮与元汀禾皆是倏地变了脸色。
而那个蒙面人也自知失语,面上沉了几分。
席承淮眯了眯眼,道,“你怎么知道的?”
蒙面人沉默片刻,随即想到了什么,便也不再避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