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她与萧皎投缘。瑾玉屏虽然是瑾夫人的娘家人,但她若想和自己好好相处,翁绿萼也会很高兴。
瑾玉屏见她竟亲自伸手来扶自己,言语亲昵,一张珠辉玉丽的脸庞上含着亲切的笑,她涨红了脸,小心翼翼地将手搭在了那只柔荑之上:“我怕我来的不是时候,唐突了表嫂。”
“怎么会。来,我新做的糕点,你尝一尝,合不合你的口味。”
表嫂的声音好听、手好软,连她做的点心也很好吃。
直到万合堂那边来了人,说是瑾夫人唤女君过去帮着待客,瑾玉屏还晕乎乎的,有点不舍得。
翁绿萼对着来人微微颔首,起身整了整臂弯间挽着的金银粉绘花薄纱罗披帛,瑾玉屏忽然也站起身:“表嫂,我,我跟着你一块儿过去吧。”表姑母如果不高兴的话,她顶上去就是了,不让表嫂再受委屈。
翁绿萼微笑着点头,说好。
瑾玉屏陡然心花怒放,跟在翁绿萼身边儿欢欢喜喜地去了万合堂。
见着瑾玉屏也来了,瑾夫人脸上闪过几分惊讶,不过她很快又按捺住了,笑着对坐在左首的美妇人道:“这便是我那儿媳了。翁氏,还不快给郑夫人见礼。”
翁绿萼余光瞥见萧皎也在,只是脸上神情淡淡的,瞧着兴致不高的样子。
她笑着与郑明淑道了好。
郑明淑目光中难掩惊艳之色,转眼对着瑾夫人笑道:“夫人真是好福气,生子勇谋俱全,儿媳也是这世间不可多得的美人。如此佳儿佳妇,真是叫我艳羡不已。”
瑾夫人几可不闻地呵了一声,与郑明淑笑着道时:“你是个有福的,菩萨哪能舍得见你失落?必定会得偿所愿。如今啊,正是她们年轻人的天下,我这样的老婆子只等着含饴弄孙,聊以慰藉了。”
提到孙子这个话题时,瑾夫人余光扫了眼翁绿萼。
细腰窄屁股的,看着有些不好生养。
察觉到郑明淑投来的满意目光,萧皎起身拉着翁绿萼到一旁坐下,又道:“表妹自便吧。”
瑾玉屏连忙点头。
说话间,郑明淑不时向翁绿萼抛去话柄,说话风趣又随和,几人相谈甚欢。
瑾夫人对她的态度和缓了许多,让她来帮着待客,似乎也真的是为她今后在平洲高门女眷的圈子中立足铺路。
这一场见面算得上是宾主尽欢。
送走了郑明淑之后,瑾夫人喝了口茶,对着萧皎道:“如何?这位夫人可是出身荥阳郑氏,她的夫家太原王氏也是名流望族。愫真嫁到太原王氏去,我也总算能对得起你们母女了。”
让愫真嫁去太原王氏?
翁绿萼怔然道:“可是愫真今年才十二岁,现在言及婚配之事,会不会太早?”
瑾夫人瞥了萧皎一眼,见她面无表情,气道:“早什么?世家大族里下一辈的男儿都渐渐长成了,若不早早定下,可不就要被别人抢去了吗?愫真又不能说——”话才出口,瑾夫人就知道自己失言了,她又看了眼萧皎,不快道,“萧夫人是太原王氏主支二房的主母,这样的身份地位,她没有先让媒人登门,而是亲自来平洲与咱们谈愫真与她幼子的婚事,足以见其诚意。你们莫要眼光如豆,害得愫真失了一桩好姻缘。”
说完,瑾夫人停了停,看了翁绿萼一眼,加重了语气:“你是府上的女君,今后府上交际往来的事儿少不了你出面。郑夫人邀了我们三日后去她别院做客,你看着理一份礼单出来,别丢了我们萧家的面子。”
翁绿萼颔首应是。
萧皎哼了一声:“若郑夫人那小儿子身有顽疾,又或是顽劣不堪,难当大用,阿娘还执意将愫真嫁给他?”
瑾夫人被噎了噎,接着又皱着眉头道:“王家小郎出身显贵,父母都是高门大户的体面人,怎么可能教养不好孩子?你实在是多虑了!”
顿了顿,她又道:“再说了,愫真有她舅舅撑腰,你还怕王家那些人欺负她么?她嫁过去,王家小郎君是幼子,父母疼爱,对他们小夫妻自然会多多帮扶。愫真不必做宗妇,夫家又富贵,日子过得不知有多舒服,说出去多的是人羡慕她呢!”
瑾夫人唠唠叨叨,听得萧皎眉头紧蹙,一把拂落了案几上的茶盏,发出哗啦一声脆响。
在众人微微惊愕的注视中,萧皎站起身,满脸不耐道:“愫真是我的女儿,她的婚事我自有主意,不必阿娘
提我们娘俩操心!阿娘若是看我不惯,我带着愫真和行哥儿搬出去就是!”
说完,她妃红色的裙裾快速擦过挥着精妙花纹的地砖,踏过那一摊狼藉茶渍,大步走了出去。
“老夫人!”
见瑾夫人面色不对劲,刘嬷嬷惊呼一声,瑾玉屏也连忙上前,跪在一旁帮瑾夫人拍背顺气。
瑾夫人攥紧了椅子的把手,对着翁绿萼道:“翁氏!此事你先与奉谦通个气,他想必知道其中利害。有他同意,月娘想必也不会再多说什么。”
翁绿萼唇瓣微微翕动,她这一双儿女,一个比一个脾气大。
焉能乖乖遵着她的意思将愫真的婚事定下?
瑾夫人紧紧盯着她,大有她不应承下来就不放她走的意思。
翁绿萼只得点了点头:“妾会将夫人的意思转告给君侯。”
瑾夫人垂下眼,揉了揉还泛着痛意的心口,摆了摆手叫她下去。
翁绿萼默默行了个礼,瑾玉屏与她对上眼神,让她放心。
翁绿萼笑着点了点头,转身出了万合堂。
杏香照例是在厅外等候,又听到一阵瓷盏碎裂的声音,她吓了一跳,生怕女君又受气。
这万合堂怎么来一回人,就碎一回杯子?
但见翁绿萼侧脸冷凝,瞧着心情不大好的样子,杏香不敢追问,只得跟着她回了中衡院。
·
翁绿萼也没了继续做鞋子的心思,好不容易等到萧持回来,她连忙迎了出去。
萧持望见一道鹅黄身影迤逦而来,来人新月笼眉,春桃拂脸,一双盈盈动人的眼瞳中完整地倒映出了他的影子。
“就这么想我?”竟是这几步路都等不得了。
看她那样子,几乎是恨不得插着翅膀飞到他身边一般。
萧持不由得感到一阵暗爽。
翁绿萼难得没有反驳他的自恋之语,挽住他的臂膀,把人往屋里拉:“夫君,我有事要和你说。”
萧持下意识心虚起来,难道,她知道了自己把翁卓老儿给她送来的生辰礼藏起来了的事儿?
唔,其实也不能说是藏,就是拖了拖……
萧持还没想出个狡辩的章程,就听得翁绿萼将今日郑明淑登门,想要给家中幼子和愫真定亲,瑾夫人也颇赞同之事说了出来。
萧持面色一沉,眼中的旖旎之色顿时消弭散去。
“莫说愫真才十二岁,我还要留她在家里多待几年。就是到年纪了,也由不得她盲婚哑嫁到是个贵族出身的男人就嫁了的地步!”
见萧持这样表态,翁绿萼松了口气。
“你先用膳,不必等我。我去阿姐那儿走一趟。”
男人温热有力的大掌落在她肩头,翁绿萼点了点头,又道:“我给你炖了汤,正好等你回来再喝。”
萧持原本紧绷的神情缓了缓,他摸了摸她柔软的面颊,大步走了出去。
到了玉泉院,却见整间院子灯火通明,院子里摆着十几口箱笼,看着乱糟糟的。
他示意其他女使不要作声,自个儿往主屋走去。
隔着一扇门,里边儿晃过两道人影。
“姑奶奶,这箱子里原本装的是各家往来的拜帖和礼单,怎得突然多出一封信来?”
萧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心烦意乱:“那口箱子是我前些时日让女君熟悉各家亲友时拿出来的,有封什么信落里边儿了?”
女使翻开信封,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多看了:“姑奶奶,是君侯写给您的信呢,信还新着,是今年三月的时候寄过来的。”
君侯,三月,寄给她的信?!
萧皎火速从漫不经心的状态里走出,她刚从女使手里接过那封信,就听见‘砰’的一声,门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了。
露出萧持那张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的俊美脸庞。
他的视线落在萧皎手里的那封信上面。
这封信,他自然不会认不出来。
在这封信里,他向胞姐萧皎吐露了当日点头纳翁氏女的真实意图。
一块漂亮的挡箭牌。
一个完美的藉口。
“这封信……她看过了?”
萧皎从来没有听过弟弟用这样惊疑而不确定的语气说话,心里一慌,下意识道:“也不一定……欸!奉谦!”
却见萧持一把夺过她手里的信,大步踏入夜幕之中。
第49章 第四十八章
平州的秋很有几分南方的温软韵味, 虽也是冷的,却不如雄州那般凌厉萧瑟,留给花草的余韵多到仍能纵容着它们在凛冬来临之前, 尽情展示着自己的美丽。
翁绿萼坐在窗前,看着屋前植的那丛芙蓉花开得娇艳欲滴, 托着腮出神之际,忽闻有一阵沉而重的脚步声自远到近,向她而来。
翁绿萼知道是萧持回来了, 再也坐不住, 起身想去迎他。
萧持的动作却比她更快。
一阵珠帘剧烈碰撞的琅越之声骤然炸开, 翁绿萼的心也跟着猛地跳了跳。
她直觉有些不对劲。
萧持大步走进来, 哗地拨开珠帘之后,整个人便像是被定住了一样, 肢体变得无比僵硬, 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紧紧盯着她。
那种已经随着两人的关系逐渐亲密, 很久没有出现过的,让她头皮发麻的冷戾眼神又出现了。
“夫君?”
翁绿萼轻轻咬了咬唇,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 握住他的手臂, 掌心下是一片夜露浸润带来的微凉感。
他说去萧皎那里, 却许久没有回来,灶上温着的汤越熬越浓。
翁绿萼猜他可能是被急报的文书绊住了脚,也没多想, 但现在看他的样子, 便有事发生。
他密密匝匝的眼睫上拢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更像是……在哪儿吹了半宿冷风似的。
见萧持不作声, 翁绿萼低下了眼——他生得太高,仰头看他久了,总觉得脖颈泛疼。
随着视线下移,她发现,萧持另一边手往身后动了动,像是在藏什么东西。
“你怎么了?”翁绿萼试探着缠住他的臂膀,香馥馥的身子向他靠拢,浮动在萧持周身的那股幽幽香气愈发猖獗,钻入他七窍之中,扰得他本就沸腾不宁的心绪更如滚油遇水,噼里啪啦地响起一阵爆裂声。
偏偏她言语间温声细语,尽显一个妻子对丈夫的温存体贴。
“有事你却不与我说,只看你一人辛苦,我也会心疼的。”
萧持曾与她说过许多次,要她真心待他。
在东莱城的那几个月,是一个转折点,翁绿萼不再以虚与委蛇的心态与他相处。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贴近这个男人。
且渐入佳境。
见他一副明显不对劲的样子,翁绿萼按捺住想要后退、想要躲避的本能,握住他的臂膀,也不许他躲。
在那双如水眼眸隐含担忧的注视下,好半晌,萧持才开口:“我有事,向来不会瞒着你。”
“今日同样如此。”
他的声音低沉、喑哑,不同于情.事之中那种令她骨酥筋软的哑,更像是风暴来临前,悬在她头上、蕴满了雷暴的乌云,令人心生不安。
翁绿萼下意识放开握着他臂膀的双手,看着萧持将他方才藏在身后的东西递到了她面前。
“这封信,你看着可眼熟吗?”
翁绿萼垂眸,惊愕过后,涌上的反而是一阵平静。
见她点头,萧持却并没有为她的诚实而感到高兴。
他松开手,那封已经被他攥得发皱的信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翁绿萼的心也跟着他接下来的话迅速沉入谷底。
“你不想让我瞒你。那你呢?你的心声,可曾如实告知过我么?”
他的声音发沉,带着一些翁绿萼读不懂的艰涩情绪。
她有些纳闷。
被当作挡箭牌的是她,她没有拆穿他的盘算,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如今也在试着与他做一对恩
爱夫妻。
他还有什么不满足?
“夫君想让我和你说什么?”翁绿萼的表情很平静,语气亦柔和,没有多余的波澜,“你想让我万事以你为先,可以。在你眼中,我是什么并不重要,只要我将你视作往后余生我将依靠之人,真心敬重,婉转服侍,就是皆大欢喜,我哪里做得不对吗?”
她的语气温柔又宁和,带着一些真心实意的不解。
仿佛在说,你又在无理取闹什么?
无理取闹?是!萧持知道自己是在无理取闹。
在婚仪前夕,她得知自己并未被未来的丈夫真心喜爱,只是被视作一块漂亮又实用的挡箭牌,而已。
萧持现在才反应过来,他当时的想法有多混蛋,多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