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太傅——江衔鱼【完结】
时间:2024-11-11 14:45:48

  这什么?
  这天书!
  密密麻麻的字像蚂蚁一般印在册子上,字字严丝合缝没有一点空隙,一时之间,她连哪句话是哪句话都分不清。
  “你的书是我事先作过批注的,再跟我些时日,你便也念这种。”
  江淮之耐心和她解释着。
  “这些古文,本就是没有句读的,要自己分辨。”
  “这也太难了吧……”
  符柚面上一红,似乎很不好意思。
  “我日日还嘲笑他答非所问,原来他读的是这些东西。”
  李乾景小嘴一扬,刚要骄傲,那边却继续说了。
  “乾景虽然蠢笨了些,但毕竟起步得早,三岁便跟了我念书,你自然是追不上的,并非你比他笨——”
  太子殿下有点想炸了。
  江淮之丝毫没给眼色,依旧娓娓而谈。
  “柚儿很好,不必气馁,慢慢来。”
  太子殿下彻底炸了。
  “什么叫我蠢笨?”
  他一把把自己的书夺了回来。
  “你这人怎么从小到大都这样,说话非得这么难听,要不是我小时候没脑子,还在父皇面前说你教得好,你那会才多大,才十来岁吧,怎么可能稳稳当当官拜太傅!”
  他越说越来劲,少年的急脾气一览无余。
  “再说了,你别老夸小柚子行不行,她不过就是把课业都给你完成了,别的也没干什么,你干嘛天天就夸她哄她!”
  “李乾景,你说什么呢!”
  小娘子一叉腰,眼眶一红,吵架的架势便出来了。
  “我认认真真完成课业,先生夸我几句怎么了!先生教得这么好,能当太傅都是他的本事,你当时一个三岁的娃娃,怎么就以为自己能左右朝政啦!”
  “你再说!”
  “我说怎么啦!”
  她也来了劲,也顾不上当着江淮之的面了。
  “你干嘛老是说先生不好,我待了两个月也没觉得哪里像你说得那么过分,就你天天跟谁踩了尾巴一样,找完这个事找那个事……”
  “符柚!”
  少年多日来隐忍的醋意,终于在这一刻爆发。
  “你到底什么意思,你成日替他说话,你喜欢他是不是?”
  此言一出,仿若平地一声雷,在三人心里炸出巨大的涟漪,随即归于一片死寂。
  符柚一双清冽的眸中,霎时盈满了泪,神色中满是不知所措,“你……你吼什么呢……”
  被人生生这样戳着心窝子吼了一下,她既委屈又无助,好似一直没有能摸清、没有敢确认的小心思被直接撕裂到人前,害她难堪得要命。
  “够了。”
  江淮之心绪有些乱,亦有些不自在,皱着眉便呵斥了。
  “这里是允许你们吵闹的地方么?坐回去!”
  将连日来心口的堵塞发泄出去,李乾景也渐渐冷静下来,略带无措地去拽她的袖子,“小柚子,我……”
  话未说完,他的手便被重重甩开了。
  小娘子一个人窝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眼泪滴滴哒哒地落在刚绘好的青松上,“……婚什么时候退。”
  李乾景也跟着坐了回去,低着头闷闷的,“婚不退。”
  “我讨厌你。”
  “我知道。”
  他赌着气。
  “那也不退。”
  “吵够了么?”
  江淮之冷下声音,听得人不寒而栗。
  “从明日起,柚儿在这屋,你去那屋,我分着教,听明白了?”
  “去就去。”
  李乾景嘟囔着。
  “我也不想跟她坐一块了。”
  符柚紧咬着唇,一言不发,只默默点了点头。
  好似委屈坏了。
  可转念一想,她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对啊。
  把这个讨厌的家伙挪走了,那她岂不是……
  可以单独和江淮之待在一起了?!
  想着,她猛地一抬头,哑着嗓子就喊:“明白了!”
  李乾景:“……”
  什么意思。
  他堂堂太子殿下还没拉下脸哄呢,她怎么就高兴上了?!
  她眼里头亮晶晶的,也不知是哭的还是兴奋的,手脚麻利得很,三下五除二就把这位太子殿下的书册全给扔隔壁书屋去了。
  “你,今天就去!”
第20章
  原本的屋子很快安静下来。
  江淮之坐于上首,一手捏着青松图样,一手捧着古书典籍,瞧见下面只一个小姑娘蜷在位子上泪汪汪地偷瞄着他,叹息一声将手中物什皆放下了。
  他起身,将连接着内廊对过一间小书屋的门关上,坐到了她身边。
  “乾景都走了,怎么还哭?”
  他温了温语气,询道。
  “委屈了,一时收不回去。”
  符柚撇撇小嘴,如实答道。
  “他刚才声音好大,我不喜欢人吼我,特别不喜欢。”
  “许是你为我说话,他心里不高兴了。”
  江淮之抬手,将她手中湿透了的巾帕取过来,换成了自己那条干净的给她攥。
  她嗅着那方有竹香味道的小帕。
  “他为什么不高兴?”
  “毕竟是他的未婚妻,怎可以向着旁的男子说话。”
  “幼稚。”
  小娘子嗤了一声。
  “从小便挑我这挑我那,争着吵着要退我婚,现在疯疯癫癫的吃什么醋。”
  “幼时难免小孩子心性,或许如今他转了心意……”
  话未哄完,却被她骤然扬了声调打断。
  “我就是讨厌他!你不要再说他了好不好,有完没完嘛!”
  小娘子糯甜糯甜的声音掺了几分哭腔,在这空寂寂的屋墙上撞了几撞,啪叽落到了地上。
  半晌沉默。
  意识到自己朝他说了什么,符柚小手僵在空中,后知后觉地抬起头。
  她……她在做什么?
  明明她自己亲口说的,讨厌别人吼她,那她为什么要吼别人?
  他又没有义务哄她开心,她凭什么迁怒他?
  一道冰冷的寒流瞬间蜿蜒过她全身,冻得她整颗心都凉了。
  她声音颤得不像话,“对、对不起先生,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她闭了闭眼。
  他一定不肯再理她了,她想。
  “是我说错话了。”
  意料之外的,江淮之开口很是平静。
  “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你与他被一纸婚约捆绑良久,也并非你所愿,我不该站在长辈的立场上劝你二人夫妻和睦,抱歉。”
  符柚怔住,许久才试探性抬了眼。
  他眉目疏朗,细细辨来只能窥探出三分歉意,并无半点怨怼。
  “你……你不生气?”
  “为何会生气。”
  他微微苦笑。
  “世人皆赞这桩好姻缘,赞门当户对,赞青梅竹马,却无一人考虑你身在其中,究竟是否心甘情愿,我方才下意识在你面前说乾景的好,维护这桩婚事,又与俗人何异,该是我反思才是。”
  “可是、可是我凶你了呀……”
  “一个小姑娘,有些脾气又怎么。”
  他将她方才激动之下,扔到桌上的小帕重新递到她手上。
  “我是你的先生,本就该好生护着你。”
  说罢,他示意她擦擦眼中的泪。
  “不哭了,妆都要花了。”
  妆花了?!
  符柚顿时如临大敌,接了小帕便背过身去,说什么都不肯再回头。
  “讨厌死了……”
  她呜咽。
  “我好不容易画的妆面……”
  “……其实也没有那么花。”
  “不完美了,不好看了……”
  “嗯,不好看了。”
  他故意逗她。
  果然,小娘子下一秒就转过头来,本就圆的一双眼睛瞪得更大了,“真、真不好看了?!”
  “骗你的。”
  江淮之挑挑眉,又选了几张图样放到桌案上。
  “既不哭了,那便学作画?”
  “……那个,我又有点想哭了。”
  “这种哭,我不哄的。”
  他看起来很有一套原则。
  “好嘛……”
  她吸吸鼻子,乖乖巧巧坐正了身子,心里反倒有些美了。
  从头到尾,他都在好生安慰她,半点眼神没往李乾景那边给,哪怕她现在好了,也是接着教她画画,似乎根本没想过那边还有一个人在生气。
  而且他脾气真好呀。
  即便她是个千娇百宠的,也不敢随便冲撞爹娘和皇宫里那些贵人,有时跟李乾景拌上几句嘴,一来一往说过分了还怕人家告状到御前,治她爹爹教女无方的罪。
  虽然李乾景也不曾这么做过。
  但江淮之之于她,于公是凌驾于各国公及朝臣之上的帝师世家传人,官拜太子太傅连爹爹都要礼让三分,于私也算是她正正经经的先生,被她脾气上来了吼上一句,非但半点没有生气责备,反而还反思他自己的错误。
  她越来越觉得自己眼光好了。
  胡思乱想的间隙,江淮之早已拿起那张薄纸,将她描摹好的画样上上下下端详了个遍。
  他难得没有气她:“作画功底尚可,幼时学过?”
  “学过一点点。”
  似乎是凶了人理亏,她很乖地答了。
  “小时候爹娘还没有放弃我的时候,我也去府上设的书院里学过,觉得有点感兴趣,就多听了两耳朵。”
  “那这图样,倒是给你给简单了。”
  江淮之起身,从身后书架的一方小柜里,又抱出厚厚一叠来,修长的手指细细捻过一页又一页。
  他凝眉仔细思考着什么,那双好看的剑眉也不自觉微微蹙起来。
  “其实柚儿于进学一道上还是有些天分的。”
  他忽然来了句。
  符柚想也没想就接道:“先生你直接说‘但是’的部分就好。”
  “……”
  江淮之被她逗笑了。
  “但是为人处世上却是天真单纯的。”
  话音刚落,他又自己驳回了,“罢了,就是有点笨。”
  “舒服了。”
  她娇俏一回眸,竟是捧腹笑起来。
  “你还是这样说话我听的习惯耶!”
  “胡闹。”
  他的训斥中却是沾了些宠。
  “挑一张。”
  “都不想画。”
  她随意扫了一眼就噘起了嘴。
  “想学画人。”
  “人?”
  江淮之倒没有想到。
  “倒是有些跳跃,你若喜欢,也未尝不可一试。”
  符柚眸中一亮,顶着一双星星眼十分用力地点点头。
  若是学好了,岂不是可以偷偷画下他的样子了!
  “人像一道我并不称得上擅长,只为你聊作些启蒙,若今后学的好了,我另从江家请旁的先生单独授你。”
  “嗯?先生怎么会不擅长呢?”
  她眨着清澈的眼睛问。
  “先生又不是万能的。”
  他失笑。
  “先生就是万能的!”
  她声音好甜好甜,好似清晨她送来的那份最新鲜出笼的酥酪,一路蜿蜒直化到他心底,将那道寒冰般的防线一击击得粉碎。
  那双眸子大胆又放肆地看着他,却又纯澈得不像话,仿若一朵被千万分呵护多年的昙花终于一现,美得几乎称得上摄人魂魄。
  他不敢看了,偏过头去故意冷了声。
  “不许撒娇。”
  “就撒娇。”
  小娘子滚烫着一张脸,伶牙俐齿却是不肯相让。
  “不听话了,先生要打我手板吗?”
  她一只嫩手故意摊开在他眼前,小脸通红地低下头去,眼神也变得飘忽不定起来,委委屈屈的样子着实惹人生怜。
  江淮之心跳骤然加剧了。
  饶是方才开了几扇窗,他却觉身上的温度在急剧升高,多年冷淡的一颗心躁动得厉害,要费力去抑制才能勉强压下去。
  荒唐!
  他骂自己。
  厚厚一叠图样被重重摔在桌案上,江淮之起身坐回上首的位置,饮下一口放凉了的茶,肃了声,“是学还是不学?”
  符柚被他蓦然而来的气吓了一跳,乖乖坐在椅子上彻底老实了,“我、我学……”
  刚才还夸他脾气好呢,怎么突然也……
  初识之时,她无数次痛骂过他讲话刻薄气人,却也没见过他真正动怒的样子,眼下屋内的气压猛得下降,渗人的压迫感更是一道道扑面而来,她再也不敢胡闹了。
  辛夷不是说,没有男子能抵挡住她么……
  不撩了,真不撩了!
  “笔拿起来。”
  他声音仍是那么冷,带着不容拒绝的肃穆。
  “知道了,先生。”
  她小声应着,乖得要命。
  书屋中一时只剩下画笔擦过薄纸时的沙沙声响,偶尔还有淡淡的几句指导。
  只是一扇窗外,本该坐在另一间房里的太子殿下,却立在寒风里,几乎咬碎了一口牙。
第21章
  很快便是春暖花开。
  二月花神诞日,恰是未出阁的女子相约绾帘出游、赏花嬉戏的日子。帝京各世家大族的邀帖早早便递到了相府饮溪苑,符柚命人拆了来看,方知今年的花朝雅集,定于北边的香市里。
  早早朝江淮之告了假,她选了件淡桃色滚雪细纱妆花裙,拎上竹编系蝶小花篮,便如小桃花一般蹦蹦跳跳跃进了风里,江萦月在相府门前不远处的街口等她,不出意外仍带着几个随行丫鬟。
  符柚倒是习惯了,扑过去就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熊抱,直看得丫鬟们倒吸一口凉气。
  大街上人来人往,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江萦月被弄得羞红了脸,故意嗔道,“小柚子,你坏死了。”
  “我坏又不是一天两天啦!”
  她笑起来,精致的桃花妆衬得她竟比百花还娇上三分。
  “你近日如何?”
  二人手挽着手朝北边走,花朝时节,一路游人如织,百花糕、百花酒的叫卖声不绝于耳,隔几步便有不少女儿家挤作一团,玩蹴鞠斗花草闹得不亦乐乎。
  “还是那么过,每日去找你二哥哥念书,最近学画多一些。”
  符柚的目光不住被这盛景吸引了去,答话不免虚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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