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不是刻意,她骂到这里的时候,特地提高了音量。
“那符柚也配做我天家儿媳!”
“母后,儿臣都说了不是小柚子的错!”
李乾景听得有点来气了。
“分明是江淮之那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心怀不轨,您能不能别逮着小柚子骂啊!”
“行了行了。”
她不耐烦地挥挥手。
“本宫没劲跟你闹,也没时间等你努力,嫁衣本宫早就命人准备了,很快便能完工,你立马把她给本宫娶了。”
“啊?”
他听懵了。
“可是,小柚子还不愿意嫁给儿臣呀……”
“由不得她也由不得你。”
皇后娘娘的神情一下子严肃起来。
“时至今日,本宫也不想瞒你了,你父皇...他真的没有多少日子了。”
“什么?!”
李乾景顿觉脚步一虚,踉跄几步身子一歪摔倒在地。
“前些日子太医院不是还说,开了春就有希望的吗?!”
“骗你的,也骗他自己。”
她深深叹了口气,到底是少年夫妻,她眸色中的悲戚分毫未作伪。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瞒不住了。”
“父皇……”
李乾景喃喃着,似是完全无法接受。
他木讷抬头,只瞧着母后那一张清丽的脸上,不知何时也布满了衰老的痕迹,是再努力地呵护也无法挡住的褶皱皮肤,每一道每一寸都在叫嚣着告诉他——
父皇母后都老了。
他的两个姐姐,都早已招了驸马久居宫外,他亦是长住东宫,几乎也没怎么好好陪在他们身边,等他捕捉到这份衰老的时候,却已是来不及。
看出了他的哀恸,皇后娘娘苦笑一声起了身,去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景儿,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
她神态认真,颇有孤注一掷之意。
“你年纪太轻,上头还有几个嫔妃生的皇子,你需要靠山。”
她轻抚过少年的背。
“丞相就是你最大的靠山。”
“儿臣知道。”
他在听。
“丞相大人是百官之首,权力很大。”
“所以,你要把他牢牢攥在手里。”
她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一样早早备好的小白药瓶。
“你去找符柚,把这个给她喝了。”
“这是什么东西?”
李乾景狐疑地看那瓶子一眼,没有去接。
“你要母后说得多明白。”
皇后娘娘叹了口气。
“你父皇时日无多,其余皇子都在虎视眈眈,各方势力都已发了力,哪还有时间等你把符柚哄开心了嫁给你。”
他还是没懂。
“诺言是最没用的东西!”
皇后终于是急了。
“你瞧着符从南眼下这般发毒誓尽忠于你,你父皇不在了之后谁知道他是哪般想法!你与符柚将生米煮成熟饭,符柚不嫁也得嫁!”
“母后!”
李乾景听明白了,几乎是瞬间暴怒将那药瓶踢翻在地。
“您怎么能教儿臣用这种下作手段伤害小柚子!”
“你被人从龙椅上薅下来的时候,还觉不觉得什么下作!”
四下无人,皇后说话很是直白。
“你不是一直想娶她么?你就名正言顺地要了她,本宫看她还找什么江淮之!”
“那也不行!”
少年红着脖子喊道。
“小柚子必须嫁给我,但必须是心甘情愿嫁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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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来端庄大方的皇后娘娘被气得几乎失态,竟一把拽开橱柜,掏出柄匕首来!
“你今日若不把这药瓶拿走,父皇母后你便都别要了!”
“母后——!”
李乾景顿时吓得冷静下来,一步也不敢朝前走。
“您别做傻事,您别……”
“景儿,你听话!”
“儿臣听话儿臣听话……”
李乾景也彻底没了办法,只得将那脚边滚落的药瓶捡了起来,想着先把母后劝下来再说。
“儿臣真捡了,您把那匕首放下!”
“你拿着走。”
皇后死死盯着他。
“本宫不会有事,本宫也会做你的倚仗。”
李乾景无法,只得软着一双腿蹭出了宫门,踏出门槛的那一刻,他清晰地听见匕首掉落在地上砸出的声响。
他微微松了口气,仰头看向雨过天晴的春日青空。
白云软软地撕扯出个好看的形状,正是躺在树上看云卷云舒、听鸟雀啁啾的好时节,可少年知道,这样的日子,应是再也回不来了。
药瓶在掌心硌得人生疼,他低着头,忽视了一切的行礼与恭迎,只沿着宫道漫无目的地晃着。
转过一道拐角,他随意一抬头,竟恰好瞥见两个熟悉的身影。
他当然识得,他认识得不能再认识了。
他那心心念念的小柚子,竟敢在宫里与江淮之明目张胆地待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
本就烦的心被这一幕烧得彻底燥起来,李乾景双拳紧握,狠狠冲了过去。
第32章
宫道。
符柚默默倚在宫墙上,瞧着琉璃瓦片上稀稀拉拉滴下来的雨水出神。
她等了许久许久,也没收到爹爹面圣出来的消息,又答应了人家公公不可以乱走动,只得眼睁睁瞧着宫女们端着糕点果盘来了又往,直瞧得肚子不争气地乱叫。
其实她哪里有这么乖,说不让动便不动了,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不愿意给爹爹再添麻烦罢了。
她没等来爹爹。
远远走过来的那个挺拔身影,她哪怕闭眼不去看,只闻着空气里的雪松香气便可以猜到是他。
他太好看了,也太出众了。
她没法控制自己不去看他,眼瞧着他越来越近,那方白嫩的小脸上,竟隐隐约约有娇羞的粉色浮现。
“柚儿。”
隔着三块青石砖,江淮之负手停在原地,有些不自在地开了口。
“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找我爹爹。”
小娘子不自觉低下了头。
“我爹爹他没事吧?”
“陛下在与丞相大人议事,时间会长一些。”
他一贯温和,只是也不敢去看她。
“那就好。”
她舒了口气。
“先生……也进宫面圣吗?”
“……我父亲找我。”
一场狂风骤雨般的叱骂被他说得云淡风轻。
“训斥两句罢了。”
“……这样呀。”
她小声应了,却一直垂着个脑袋,数着墙角那些雨后正忙碌的蚂蚁,良久方忐忑道。
“是不是我喜欢你,给你造成很大的困扰呀?”
“并未。”
出乎意料的,江淮之回答地很快。
“你没有错,也不要怪自己。”
“可是...可是我说我喜欢你之后,没有一个人是开心的。”
水雾渐渐攀上她的眼角,放任她呜咽着。
“连你也不是开心的。”
“……我不是不开心。”
江淮之偏过头去,温温柔柔的语调里难掩别扭与磕绊。
“我是……不敢开心,不能开心。”
小娘子眨眨眼睛。
“那你的意思就是,你听完我说的那些话……其实是开心的咯?”
“嗯。”
他声音很轻。
“知晓你的心意,我很开心。”
饶是这回答一板一眼的,却也足够让她唇角有了些微的弧度。
“还……还合身吗?”
她问的是身上的衣裳。
“哪里都很好。”
江淮之伸出手,轻轻抚了抚领口处的那只柚子。
“它绣得也很好。”
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是带笑的。
符柚也跟着笑起来。
那张明媚的小脸上含羞携娇,竟是比雨停后天光破晓的一瞬间还要多摄人三分心魂。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却都心照不宣地贪恋这须臾的独处,以至于谁也没有发现,李乾景就站在那转角处。
他像头气极了的凶兽般扑过来,挡在符柚跟前,一拳重重锤在江淮之胸口处,害他毫无防备地踉跄两步。
“谁让你跟她说话的?!”
他怒吼一句。
“给孤滚!”
江淮之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震愣了片刻,才微微护了护心口,俯身一拱手。
“见过太子殿下。”
“给孤滚!”
他又重复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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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与柚儿说上几句话。”
江淮之并未依言退下,只轻轻笑了笑。
“殿下发得哪门子火呢。”
李乾景本就受了父皇时日无多的打击,又被母后逼得心烦,眼下硬生生撞见这一幕,更是忍都忍不了。
“孤这叫发火吗?”
他不管不顾地发泄着。
“这么多年来,你见过孤发火吗?”
“没见过。”
江淮之淡淡道。
“只见过殿下发疯。”
“你!”
李乾景真要被他那不咸不淡不当回事的语气气疯了,索性朝后面一招手。
“来人,把他给孤押回东宫!”
宫卫的长枪瞬间便压在江淮之肩上,符柚一瞧就慌了,急急喊道,“李乾景,你干什么呀!”
“没事小柚子。”
面对她的问话,李乾景还是稍稍冷静了些。
“天好冷,你别在这里等,我派人给你送回相府。”
说罢,他罕见地大踏步追上押人的宫卫,跟着一道去了。
符柚哪里肯干,甩开围过来要送她出去的宫女,连走带跑的就追了过去。
只是她到底是个女孩子,费了好大劲也跑不过他们,好不容易追到东宫,却只听得重重一声摔门响。
“李乾景,你干嘛呀!”
她使了牛劲,小手狠狠地去拍那道紧闭的门,拍得掌心都被震红了,也等不来屋里人的回应。
隔着一道门,李乾景抱臂倚在墙上,冷眼瞧着江淮之被宫人用绳子捆了手腕,生生悬到房梁上。
“先生和孤到底师生一场,从前种种说忘也忘不掉,先生便自请辞官离京,离我们远远儿的吧,孤也不想真要你的命。”
他只是气疯了,到底也只是个品行纯良的少年,若说真要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先生,他扪心自问也干不出这样的事。
他是江淮之亲手教大的,除却天子该有的威仪,学得更多的却是人情味。
因为江淮之亲口说过,天下百姓想要的是明君,绝非暴君。
“为何要辞官?”
绳索在他腕上勒出骇人的红痕,江淮之在梁上悬着,却依旧是那个清冷矜贵的气质,淡淡的神色分毫不见惊慌失措。
“臣今日这一切,都是臣拼了命换来的,怎能任由殿下一句话。”
他由着他,他称孤他便称臣,好像铁了心和他过不去一样。
“孤说了,孤不要你这样人面兽心的东西做太傅!”
“那殿下能要谁?”
江淮之在他面前,是一贯的不咸不淡。
“陛下大势已去,家父身为帝师,必然随帝下位,臣便是江家新的家主,也是大靖新的帝师。”
最后一个尾音落下,李乾景几乎称得上目眦尽裂。
“你……”
他用手颤悠悠地指着他,好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你怎么能说出……说出这样的话!”
“什么话?”
江淮之一挑眉,饶是被高高吊起,那气场竟是比一身蟒袍的东宫之主更盛三分。
“大逆不道么?”
他声音又轻又缓,却字字诛人心。
“臣都夺了殿下的未婚妻了,殿下才想到用这个词评价臣么?”
“小柚子是孤的!”
李乾景彻底忍不了他了,也再不顾多年师生之谊,朝着手持藤鞭侍立在旁的宫人重重一挥手。
“给孤揍他!”
那三指粗的藤鞭被人高高挥起,在空荡荡的屋里撕扯出骇人的声响,只一下就在他身上砸出一道血痕,从左肩一路贯穿到心口。
江淮之皱皱眉,不自觉咬了唇抑制住了那声轻呼。
李乾景幼稚,他也幼稚。
也不知怎的,今日就偏偏要和人怄这口气,明明自己不占个理,干了失德之事,挨骂受罚也是情理之中。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或许是方才在宫道上,李乾景攥住她胳膊将她护在身后的场面,好似一块刚从炉中拨出来的金丝炭被扔到心口上,烧得人痛得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