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着只有她把那个地方当秘密?
“抱歉,小柚子。”江萦月颇有些为难的苦笑一下,“上次与你单独出门,回家便被斥作不守规矩,跪了三日的祠堂母亲方消了气,家教森严,还得要你体谅。”
“这样呀……”符柚眸中登时浮上一丝担忧,歉疚开口,“是我的错,下次我绝对不拉着你单独出去了!”
“哪里的事,是我让你玩得不尽兴了才是。”
江萦月纤长的手臂盈盈一抬,那持剑的护卫便立即上前见了礼。
“属下江唤,见过符小娘子。”
这护卫长得颇有些俊朗,挺拔高大的模样惹得符柚不由得多打量了他几眼。
“他是我哥哥的人,哥哥疼我,每每出门都喜欢叫他过来跟着我。”
“好像是有些印象,不过倒是头一回这般仔细得看。”符柚点点头,见江唤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方收了视线,“哥哥?你哪个哥哥呀?”
“小柚子的先生呀。”江萦月低声笑出来,满眼打趣,“我二哥哥。”
“你就别笑我了吧!我已经够惨的了!”她瞬间就像是家中养的小猫被踩到尾巴一般,“合着你此前提过几嘴的二哥哥,不是江望之啊?”
“我们房里跟几个姨娘关系都不好,若不是家中嫡庶子女一同排辈,怎么能让江望之占了江家二郎的名头。”
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江萦月虚虚一掩嘴,“家中那么多庶出的兄弟姐妹,不愿与我们交好也便罢了,还总是背地说大哥和二哥的坏话,我不认他们,淮之哥哥他就是我二哥哥,谁说也不好使。”
京中贵女多半在纷乱复杂的家族关系中生存,极少有如她自己这般,娘亲为公主之尊,爹爹从未有妾室,家中简简单单的丝毫不让她费心。
当然,真把她扔到那种深宅大院里,她这般脑子估计也活不到这个岁数。
想着,她的小手果断挽住江萦月的胳膊,甜声安慰了句,“不气了不气了,我今天上午还见到你二哥哥了呢。”
“印象如何?”和密友说了几句泄了泄气,江萦月很快回到了那副温婉的闺秀模样,“他人比较严格,怕是小柚子要受罪咯。”
“凶!”符柚一下子来了劲,“说话还好气人好气人,但是说句不该说的话,他倒是我在京中见过最好看的公子,要不我才不在他那里待那么久呢。”
江萦月没忍住笑出了声:“你呀,到现在还是喜欢看脸说话。”
“萦月你也坏!我们都认识多久了,你从来也没有带我见过他!”
“小柚子胡闹,你有婚约在身,我领你见自家哥哥做什么?”江萦月眉头一蹙,嗔道,“若不是你一出生便是未来的太子妃,我与你这般好,怕还是真想当一当你的小姑子呢。”
符柚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扑哧一笑,“你还说我呢,你怎么也开始胡说了!”
“自然是被符家小娘子带坏的。”
“还胡说!”
两人牵着手在雪后的京都街道上惬意地走着,遥遥跟着的都是江萦月自己的人,符柚习惯了他们的存在,说话也渐渐放开了,银铃般的笑声好似那枝头上稀碎的薄雪,风一吹便在街头巷尾洒得到处都是。
上次两人误打误撞发现这处林间小屋时,还尚是春暖花开,彼时小潭清澈,林木葱翠,恰是话本中写过的世外桃源的模样。而如今冬日寂寂,入眼萧瑟,踩在无人打扫的枯叶堆上,咔吱咔吱的声响平添了几许苍凉。
“有点渗人……”符柚小心翼翼地抬着眼皮环视四周,似乎没想到这里成了这个样子,“还好你带人过来了,要是只有咱们两个,我感觉我得掉头就跑。”
“多大了,怎么还自己吓自己?”江萦月揶揄道,“不过是下了点雪,就给你吓成这个模样,不是说我们帝京有名的符家小娘子天不怕地不怕,太子殿下的马尾都敢拽吗?”
符柚抱着她暖热的手臂,整个人都快贴到人家身上了,尚不忘嘴硬:“李乾景那是欠拽!”
“好了,没什么可怕的。”江家娘子自小便处事不惊,“说起来我们都已经及笄了,我的婚事家里也在打算了,若我们都成了亲,像今日这般游玩的时间,怕是不多了。”
“我肯定会陪你的!”她没心没肺地一笑,“我跟李乾景的婚约可能要退了,再议婚还不定猴年马月呢。”
“退婚?!”江萦月一下子停了步子,随即恍然,“怪不得你突然要去东宫跟着太子殿下一同念书,我此前想不明白,这下是想通了。”
“还是你聪明,都不用我再啰嗦一遍啦!”
符柚用小手拭干净秋千上的雪,坐上去轻轻晃着,“其实我真的没有爹娘那么在意这个婚约,若要嫁,我还是想嫁给喜欢的人。”
“伯父伯母在乎的是你的声誉,我们这些贵女,失了名声就好似天塌了一般,未出阁便被退婚,难免沦为笑柄。”
“所以我说这些嚼舌根的都是闲的,有空不如多睡觉。”符柚摇摇头,坚持不懈地发表她的睡觉观点,“对了,萦月你的婚事如何了?有没有喜欢的公子呀?”
“我……”
符柚明显感觉她好像往身后看了一眼,随即她却苦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听家里安排。”
符柚有些奇怪,也跟着瞧。
后面只是些丫鬟婆子,她在看些什么?
“你总是这么规矩。”
探寻无果,符柚只得从她身后收回了视线,圆圆的眼睛滴溜溜一转,堪堪落到那方小潭上。
“萦月你看,”她起了疑惑,歪歪小脑袋,“好奇怪,这里这么冷,那小潭居然没有结冰。”
“嗯?”
江萦月跟着她走过去,向来温婉的眉眼也有一丝好奇,“怎会如此,你瞧,这水上还飘着一朵红莲花呢。”
“哇,你讲话好吓人!”
她整个人一激灵,见江家娘子似乎很是好奇,俯了身子想去够那朵红莲,连忙壮着胆子拦下,“你身子弱,别沾这冰水,我去给你拿,没问题的。”
她跪在岸边,伸长了胳膊使了大劲去够它,小脸因用力憋得通红。
这花还挺远的,将够着未够着的距离,扥得她胳膊很是难受,这岸边也不知有什么碎屑,硌得她娇生惯养的膝盖疼得要命。
她其实后悔过,放着藏起来的那个俊朗护卫不用,她在这里逞什么能。
但这大话已经吹出去了,怎么好尴尬收手?
她干脆再往前一送,半个身子都悬在潭上,如瀑的发丝垂落在水上,发尖只轻轻一沾潭水,便凝成了细小的冰柱。
江萦月瞧得惊心动魄的,正欲抬手阻拦,蓦然听得身后一阵响动破空而来,她慌乱回头,竟看到自己身后的一个小丫鬟直直朝符柚冲过来,那架势似乎直接就要给她推到水里去!
来不及再多想,江萦月下意识地扑开符柚,用力闭上眼睛,随之而来的就是透彻骨髓的寒冷与无边的黑暗,窒息感在她脑中瞬间炸开,几乎要将她整个吞噬!
符柚也在这一刹那重重撞在旁边的树干上,疼得脑中一懵也顾不上喊疼,费力驱走眼前的黑暗,清醒时却只见茫茫雪地上,蜿蜒成行的血河。
她尚有些失神的瞳孔,霎时就要裂开。
岸边血泊里倒着一个小丫鬟,胸口处直直插着一柄利剑,却未中要害,身后几个婆子横七竖八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她沿着血河一点点看过去,只见那位被唤作江唤的俊朗护卫,正怀抱着浑身湿透、衣物紧紧贴在身上的江萦月,缓缓从潭中走出来。
何其荒唐!
那一瞬间,她恨不得自己也死了。
江家世代以礼治家,将规矩与名声看得比天还要大,如今家中未出阁的嫡出娘子,湿淋淋地被一个男子贴身抱在怀里,在江家与世人的眼中,与死罪无异!
她紧紧捂住自己的嘴,眼泪不受控制地滴滴哒哒往下落,无助地好似只流浪的小猫。
“小姐只是昏过去了。”江唤将江萦月轻轻放在地上,视线始终未离开过那毫无血色的薄唇,“惊扰符小娘子了,为小姐考虑,在场之人必须死。”
“谢谢你救了她。”符柚向来清甜的嗓音如今哑得厉害,整个人都在发抖,“我、我站起来,我去把她送回江府……”
“属下燃了信火,公子很快就到。”
江唤仍是看也没看她一眼。
“属下陪小姐与小娘子等,待公子到了,我作为江家死士,必为小姐谢罪。”
人来得很是快,干枯的落叶堆被马车划出噼里啪啦的动静,落在符柚耳朵里仿若火弹爆炸一般,她抬眼看过去,午前见过的那位清冷温润的太傅,正紧蹙着双眉,凉着一双眼将三人依次扫了过去。
江淮之来了。
她红肿着一双眼,看着他将自家妹妹亲手送上马车,又亲自驾上车,朝自己这边淡淡地瞥了一眼:“小娘子认路?”
她像做错事的孩子般,半句嘴也不敢顶:“认路,萦月她……”
“江唤,先送她回府,至于你,事后再论。”
枯叶厉声作响,那马车遥遥地去了,符柚垂着脑袋,脚步一深一浅地走回街上,担忧地一双手都颤得厉害。
犹豫许久,不顾江唤阻拦,她提起裙摆转头往江府的方向跑去。
以往去江府寻自己的好友,她嫌正式登门拜访麻烦,总是绕路去府后面的一处矮墙,踩着砖头翻去江萦月的小院子里去,可是眼下江家家主虽久住宫中,这下一任家主终究是回了府,不去拜见总归是说不过去。
更何况,这落水不醒的人,本该是她自己。
符家小娘子身份尊贵,硬要进去竟是无人敢拦,很快便有嬷嬷迎上来,将她引进了一处极大的院落。这院子修得雕梁画栋,处处精巧,她却并没有心思去赏,一心去见那屋内端坐在主位上的清雅公子。
门被下人顺手带上,主位上的人凉声开了口:“不递拜帖,不请自进,小娘子好大的规矩。”
“我……”符柚一着急,眸中便不自觉泛起水雾来,“我知道你想骂我,但是你先别骂,萦月她怎么样了?!”
第4章
“性命无虞。”
江淮之携着淡淡的雪松香气朝她缓步而来,声音一贯的清冷,“今日的事,怎么回事?”
得了肯定的答复,她终于放心了些:“本该冲我来的,是萦月救了我……”
紧张与担忧在她的心头迟迟无法消散,面对这位说话并不好听,且午前刚刚将她气得跳脚的江家三郎,她没有心思再与他闹任何脾气,从递信到邀约出门,直至落水前的一刻,她给他事无巨细地交代了个遍。
甚至连她们二人之间的对话,她能想起来的,也尽数抖落出去了。
她方是第二次见眼前之人,对他除了长得好看之外并没有一丝的好印象,但他是萦月的亲哥哥,她相信江淮之绝不会将妹妹的清誉当作玩笑。
“潭水未结冰?”
听她没什么逻辑地胡乱讲了一通,江淮之捕捉了重点,淡淡发了问,“知道你着急,但像这般‘想当你小姑子’的闺中话似乎也不必讲给我听吧。”
若是苦主都和她一般乱讲一气,大理寺怕不是要变成京都最大的八卦场。
被当事人当面点破,符柚耳根一红,连忙装作没有听清的样子顺势答道:“对、对……水很凉,不是温泉,我跪在岸边拿莲花的时候,膝盖特别疼,就像是跪在冰碴子上一样。”
“是人为。”江淮之略一沉吟,颔首儒雅,“此事你不必管了,我自会去追,记住,不要张扬。”
“我知道,事关萦月的名声,我不可能胡来的!”
她小拳一握,急急作着保证。
“你可以查到吗?你给萦月出了这口恶气好不好?”
他微微垂眼,瞧着她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模样,语调终究是温和了些,“她是我亲妹妹,你的叮嘱是否多余?”
语毕,符柚竟像是心中大石落定,彻底松下口气来,蓦然炸开了哭声:“对不起……”
江淮之背在身后的手顿时僵了僵。
他刻意放轻了语调,怎么反倒是真哭了?
眼前这小娘子,午前刚刚给他递过了茶,虽说这茶是他自己煮的,课业也还半点没教,但是好说不说也算他半个生徒了,一脚踢出去总归容易毁他自己名声。
可太子很少哭,偶尔幼时哭闹过几场,也都被他手板打得服服帖帖的,半点也不敢再出声。
只是太子皮糙肉厚的,如何跟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比。
视线淡淡在符柚正不断抹着眼泪的小手上停了停,江淮之低声叹了口气,斥道,“门关着,你在里面哭得这么大声,传出去像什么话?”
符柚葱一般的手指果断朝旁边一指,抽搭个不停,“窗、窗开着呢,没事,呜……”
“……”
江淮之默了默,“因为担心月儿吗?”
见她用力点点头,他犹豫了好些会,才跟哄太子一般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试着措辞安慰,“月儿不会有事的,这件事我也会给她一个交代,柚儿不哭了。”
“我相信...嗯...相信江先生。”浓重的鼻音模糊了她一贯清甜的声线,“是、是因为这个,现在还有一点点其他的原因……”
“是何缘由?”
“今、今天在讨厌的人面前哭了两次,还被、被讨厌的人哄了……”
似乎真给她委屈坏了,蜷缩的跟个团子一样。
“好丢人呢……”
“……”
江淮之重重一甩衣袖。
他就多余安慰!
眸中一凉,他尽力强迫自己保持那江家三郎恰如其分的温雅风骨,“我有事,自己出去哭,你想看看月儿就去看,其余的地方不许乱走。”
逐客令都下了,符柚只得抬抬小手抹干净眼泪,扥了扥那皱巴巴的湿了一大片的小锦裙,无辜地“嗯”了一声,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好像真是被赶走的是吗?
她是真不知道自己错了是吗?!
他胸口似乎被气得微微起伏,温柔的笑意里夹带了明显的威胁,“还不走?”
“不认路……”
“平日不是常来?”
“没走过大门。”
“出去有人带你。”笑意噙在眼角,似乎快挂不住了,“去吧。”
再不出去,他怕他忍不住破坏自己的好形象。
纵横东宫二十余载,他头一次觉得在气人方面有了对手。
“那我去看看萦月啦。”符柚歪歪她那小脑袋,从那双似笑非笑的好看眼睛上挪开视线,临走前顺手推了下窗,“这么冷的天,先生就别开窗了吧,我给你关上,一点小事不用谢我。”
“打开。”江淮之眸中微微一暗,“自作主张。”
“又凶。”
符柚扁扁嘴,提起小裙摆,一条腿终于迈过了那道门槛,忽又缩了回来,“对了,江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