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侠之金兰结义——丛阙【完结+番外】
时间:2024-11-11 17:18:05

  外头天已然全黑,随便吃了些东西,三人闲话几句,便席地而睡。霍昭黎与老人商量给义兄多垫床毯子,老人带着好笑的表情慷慨答应,程逸岸嘴硬着死都不肯要。
  第二天清晨,霍昭黎醒来的时候,老人已经不见,程逸岸坐在洞中内侧的角落,低头对着什么东西发呆。霍昭黎轻轻走过去,他竟也未察觉。
  沾着泥巴的双手抱住膝盖,身前地上摊着个油纸包,里头一册小小的书本,还有一个看不出原来颜色的破损风车,其他零碎的东西,大抵都是些不值钱的小孩玩意儿。霍昭黎想起那老人说的小人书之类,心想恐怕真是大哥埋在这里的。
  “我小时候常常来这里玩。那时候轻功刚有些小成,成天就想飞来飞去,一日兴起,连这种深不见底的悬崖,都眼也不眨地往下跳。自然没有现在那样轻松,好在有大师兄在身边照看,虽擦得头破血流却无大碍,倒因此知道了这个地方。”声音低低沉沉,仿如自言自语。
  “大哥……”霍昭黎蹲到他旁边,力图凑近,仍看不清他的脸。
  看不清脸,却想象得出,他脸上空洞的笑意。
  他熟悉程逸岸的嬉笑怒骂,少见他这般模样,也不知怎么回事,心里酸酸的。
  程逸岸忽然重重吐出一口气,将手按在霍昭黎头顶,用力将他脑袋往另一边转。强硬地道:“你不要看我,若保证不看,我就讲个故事你听。”
  霍昭黎点头,将背对着程逸岸的肩头,仰头看洞顶嶙峋岩石。
  “有个孩子,娘没出嫁,就生下他自杀死了。姥爷姥姥勉强养他到六岁,那时孩子出落得十分惹人怜爱——”
  霍昭黎之前想他大概要讲自己身世,听到这一句,觉得十分奇怪。忍不住回头去看程逸岸。
  程逸岸怒瞪他一眼,狠狠将他头扭回去,斥道:“你干什么?”
  霍昭黎缩了缩肩膀,偷眼瞧过去,畏畏缩缩地道:“大哥,你现在这张脸……也是假的吗?”虽然是娃娃脸,但也看不出哪里惹人怜爱啊。
  程逸岸半晌没说话,霍昭黎被他的沉默吓得一动不敢动,只觉阵阵凉意自身后袭来。忽然间背上被狠狠踢了一脚,他整个人平平飞出三丈远,“砰”一声重重着地。
  若运功护体,就算避不过那猝不及防的一脚,至少能少受些皮肉之苦。可既然知道是程逸岸踢的,霍昭黎就丝毫没想到要抵御,这一下嘴里吃进了烂泥不说,剧痛感也顷刻即至,他忍不住趴在地上,大声呻吟。
  程逸岸走过去,看霍昭黎凄惨落魄的样子,非但毫不同情,还在他臀部又补了两脚,“我叫你乱说话!叫你乱说话!”
  霍昭黎终是反应过来他在气什么,知道自己嘴笨,再解释也只会越描越黑,只得忍着皮肉之痛,不住道歉。
  程逸岸看他眼泪汪汪的样子,总算是消了气,哼一声,大摇大摆回到原来坐的地方,继续方才的“故事”,“那孩子因为……总之就被卖到了窑子——”
  他讲得毫不动听,全无情节起伏可言也就罢了,可是——“窑子是什么?”
  “就是比菡萏小筑便宜许多但做差不多事情的地方。”程逸岸不耐烦地解释。
  “哦。”霍昭黎想起之前在李嬷嬷房中的事,不禁脸红。
  “小孩那时不过做些跳水担柴的杂活,虽然被打骂但是有口饭吃。直到十岁上,有个该千到万剐挫骨扬灰该打入十八层地狱的肥老头,看上了这个孩子——”说到这里,程逸岸看见霍昭黎又鬼鬼祟祟地想回头,没好气地道,“你又有什么问题?”
  霍昭黎先是连连摇头说没有,被程逸岸再一逼问,他将身子移远了几尺,小心翼翼地道:“那孩子……难不成是女的?”说完眼睛止不住地往程逸岸脸上瞄去,端详之下倒也觉得这张脸就算是个女孩子,也没什么不对劲。
  程逸岸圆睁双目,困惑地瞧着霍昭黎的背影,断定他上回是真的没发现,才无力地道:“你不要给我多嘴!”为什么跟他说话就这么费神呢?
  霍昭黎“哦”了一声,脑子里却情不自禁幻想大哥穿上女子衣服时的样子,想着想着开始脸红口干,忍不住打了下自己的头。他又想大哥是女孩子,那倒也挺好的。到底好在哪里,他却又说不上来。
  程逸岸懒得理他这些莫名其妙的小动作,续道:“后来小孩就死命跑掉,躲避追兵的半路上,撞见一伙江湖人,那伙人的领头救了他,将他收入门下。”
  霍昭黎心中恍悟。原来是有这样一段,小笛子才扮作被人追杀,大约是想让大哥多少生出同病相怜的意思。
  “他的师父在江湖上声名赫赫,功夫也登峰造极,因此门下弟子都是名门正派、武林世家的子弟,一个个尾巴翘上天,看不起出身低微的师弟,大家伙说好了不睬他。师父见他可怜,就多护着点,他们自然就愈看不惯。等到师父死了,他们找个机会,把他逐出山门了。”说到这里,他用着引诱的口气道,“那‘机会’是整个故事里最有趣的,你要不要听?”
  “……”从头到尾,霍昭黎没听出这个故事有趣在哪里,而且看他那几个师兄师姐对他的态度,也不像大哥说的那样冷淡,不禁开始怀疑这番说辞中几分真,几分假。
  程逸岸见他没反应,自说自话地道:“看你这么有兴趣,我就勉强对你说。”
  我看起来很有兴趣的样子吗?霍昭黎摸摸自己的脸,相当不解。
  程逸岸的语气由平板转为低沉:“那些同门里头,有一个师姐大约是可怜小孩,年纪也相近,所以算是比较多玩在一起。”
  霍昭黎猜那师姐应该就是辛夫人骆逸冰了。
  “那时小孩十六岁,师姐十八岁,已经许了大师哥做妻子。师姐有一晚上把小孩找去吃酒,酒里下了药的。第二日醒来,已经是所有人都站在眼前,捉奸在床的架势。”
  霍昭黎倒吸一口气。
  “坏女子贞节,按门规本来是要直接处死的,大师哥站出来说话,最后才改成逐出师门。刚刚上山的时候,门里少了东西,小孩总是第一个被问到。那么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在外头做起了偷盗的营生,这么多年一个人瞎混,竟然也没死。”又过了一会儿,他才拍拍手道,“好了,故事说完!你转过来吧!”
  霍昭黎扭头,看到的仍是平时一样漫不经心的脸。
  程逸岸站起来,将小人书小玩意儿踩了好几脚,再收回油纸,细细包好,埋进原来挖的小坑中。
  霍昭黎默默看着他的动作,突然低声道:“大哥是自己想要离开的吧。”
  程逸岸继续手边动作,恍若未闻。
  “以大哥的本领,不可能不知道酒里下了药的。”
  程逸岸搓搓手站起,突然转身,对着洞口恨声道:“你这死老头又在偷听!”
  霍昭黎回头,见那老人站在洞口,眼中精光湛然,不禁欢然道:“老伯你眼睛好了?”
  老人向他颔首致意,手里抱着五六个萝卜进来。
  霍昭黎奇道:“老伯你种菜?”
  老人将菜搁在架子上,含笑点头,“在这里闲得发慌,自然能解闷的事情都要试试。若是你们早几个月过来,还有更多东西可以吃。”
  霍昭黎怃然道:“我原本也是在家里种田的,这种天气,也能种菜吗?”这几个月的经历江湖风波,再回想过去的田间劳作时光,竟然恍如隔世。
  “山洞后有一块地意外暖湿,若搭起棚子,冬天也勉强能种些耐寒的菜蔬。没想到老朽和小兄弟也算同行。”老人笑说,心中却有些纳罕,普通农家,竟也能生出这样丰神俊朗的孩子来?
  “对了,那边山壁中段,这段时间会长朱砂果,味道酸甜,你若是爱吃,可以摘几个来当零食。”
  “是吗?”霍昭黎闻言一喜——程逸岸平日极爱吃水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离地二十丈有多的山壁上,歪斜地长着几棵小树,上面是否结有果子,却是看不清。
  “大哥,我去摘给你吃!”
  他兴冲冲地跑过去,照着程逸岸所授轻功法门,提气直上,中途在树干上借了两次力,终于够到朱砂果的所在。那朱砂果模样与苹果近似,颜色血红,在白雪映衬之下煞是好看。他一手攀住树木,另一只手去采果子,揣进怀中。他一心想多采些回去,浑没顾及树干细小承重有限,摘到第三个时,小树“喀喇”一声,竟而折断,霍昭黎失了攀附之物,立时下坠。
  此处山崖又与之前的峭壁不同,坡度稍缓,但却长满枝杈,因此他不是直直下坠,而是沿着山壁往下滚,途中不断被岩石树枝擦到,眼看就要撞上一块突出的大岩石。他急中生智,左脚曲起抵住坡面,稍稍停住下滑之势,猛提一口真气,整个人向空中斜斜弹出,再半个翻身,由横躺回复直立姿势,估摸这样下去又会撞上山壁,竟又在半空中跨出两步,将落点变成平地。
  他这样一番折腾大耗真气,到落地时,已无力按程逸岸之前所授法门减轻力道,这样下去双腿受重伤在所难免,此时地面已近在眼前,他正闭上眼等待痛楚袭来,却不料空中突然多出一只手,钳住他腰际。不必睁开眼,也知道这是义兄的手,紧绷的情绪霎时弭于无形。
  程逸岸挟着霍昭黎,在着地前一瞬,将他抛向老人,老人顺势接住,向后退了七八步,才消去他的下坠之力。
  程逸岸怒气冲冲走向瘫坐在地上的霍昭黎,正要开口训斥。霍昭黎见他过来,将朱砂果从怀中取出,献宝似的递给他,一脸粲笑。
  这副样子他哪里骂得出口,程逸岸憋着一口气不知道往哪里撒,拿过其中一个,口一张,囫囵吞了进去,方才因担心而惨白的脸色一下子涨到通红。
  “大哥你慢慢吃,这里还有。”霍昭黎连忙站起,轻轻敲着他的背。
  老人慢慢走过来,鼓掌道:“小兄弟好俊的轻功,不知是哪一位高人传授?”
  “是大哥。”霍昭黎高兴地朝程逸岸看去,眼神似在说:“大哥,老伯夸你是高人”!
  程逸岸故作不在乎,别过头去看冰湖。
  老人打量了下程逸岸,摇头道:“不不,他教不出你这等造诣。”
  霍昭黎一愣,心想这下要遭。果然下一刻程逸岸便踏着“乱石步”,瞬间来到老人身前,伸掌抓他面门。
  老人见了步法微露诧异之色,待看到程逸岸出招,又变得不慌不忙。只见他施展铁板桥功夫,上半身整个向后折,轻易躲过这一击。程逸岸见机变招,伸腿扫他下盘,双掌也跟着一招“看取明镜”,分取老人胸腹。此时老人身体重心全在腿上,下盘被攻,按理只能折返上身回复平衡,如此一来便正中程逸岸一虚一实、上下合围之计。
  谁知那老人竟不挺直身子,反而顺势一倒,稳稳躺在了地上,双腿自然而然惬意交叠,却正好夹住了程逸岸的双臂。程逸岸用尽力气挣扎,老人纹丝不动。老人嘿嘿一笑,翻身改成趴在地上,程逸岸也被卷着在半空中翻滚半圈,头上脚下地狠狠摔在地上。好在积雪深厚,并未受伤,颜面丢尽却是难免。
  老人打了呵欠,将脸埋在雪地里,模模糊糊地扔来评价:“不值一哂!”
  程逸岸怒极,却已知道拳脚上决计斗不过他,心中盘算着用什么样的毒才能将他放倒,却仍笑吟吟地站起身来拍掉雪花,拱手道:“多谢前辈指点!”
  老人坐起来,带笑看他道:“你这孩子到底功力不够。连额头青筋都爆起来了,何必再强做奸猾样子?”
  程逸岸被他一说,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僵着脸不知如何是好。
  霍昭黎看着义兄表情,心中十分不忍,立刻上前,将他护在身后,对老人道:“老伯,比武不要紧,可是你莫欺负我大哥。”神情十分认真。
  老人还没反应,先被程逸岸重重敲了下头。
  霍昭黎委屈地瞥一眼程逸岸,继续说道:“我大哥最拿手的是轻功,你在拳脚上赢了他,算不得英雄。”
  老人点头,“你说得不错,要是早个二十年,老朽的轻功未必比不过他,如今却是不行了。可是,你的轻功却比他好。”
  霍昭黎怕又出事端,先反身抓住程逸岸又要出招的手臂,才对老人道:“我的轻功全是大哥教的,绝不会比他好。”
  老人一笑,走回山洞。
  程逸岸挣开他的钳制,双手抱胸,凉凉地道:“他武功这样高,眼光自然也是高的。说你比我好,你自然比我好,不用再抵赖了。”
  霍昭黎一听便知程逸岸是在对自己生气,却不知如何辩解,“我”了半天还是挤不出半句话,忍不住抓耳挠腮。
  程逸岸冷冷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不肯解围。
  二人正自僵持,老人即刻又从山洞出来,手中多了把大刀。刀身上锈迹斑斑,谅来并不是名贵的兵器。
  “二位若不信老朽说的,这便来比试一下如何?”
  霍昭黎好奇道:“怎样比?”
  老人笑而不答,走到冰面上,挺直脊背,分足而立,将那大刀挥舞起来。
  他这套刀法时而快如闪电,令人目不暇接;时而和缓如乐舞,看得人心旷神怡。那生了锈的大刀在他手中,仿佛忽而成上古神兵,精光熠熠气挟风雷;忽而又成了楚腰纤带,轻盈飘转恍如无物。
  而他每一招每一式中所含的内劲,更是无比威猛,实是比漫天风雪更叫人难以消受。明明招式都施展在冰层上,程逸岸却忍不住想,若是他这一刀砍到面前,我该如何应付。推演来去,只觉即便用全力施为“快哉风”、“青云梯”与“乱石步”三路轻功,到这气势笼罩之下,怕也走不过十招,再说仓促临敌,又哪有工夫去盘算那许多?想到这里,更感寒意阵阵扑面而来。
  “大哥,你冷吗?”霍昭黎说着,有些迟疑地将一手轻轻圈上他肩。
  程逸岸看得惊心动魄,压根没听进说话声,也未注意他的动作。
  霍昭黎见状,有些安心,又有些迷惘地悄悄收紧手臂,看着程逸岸顺服地靠在自己怀中的样子,轻轻露出笑容,对于老人如何施展功夫,反倒视而不见。
  猛然间“轰”的一声巨响将他自臆想中惊醒,眼见冰屑四溅,老人并足站在冰上,持刀静立——原来不知不觉间,这一路刀法已然使尽。
  程逸岸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的招数,脸上浮现出又惊又喜的复杂神色,一时忘了言语。霍昭黎的感受却淡得多,没头没脑对那老人叫道:“前辈,你的力气真大。”
  老人看向二人,并不回话,伸左脚一勾,“喀喇喇”的刺耳声响中,一架三丈来高的“梯子”横空出世。他随即伸出右脚依法施为,另一架一模一样的“梯子”,也瞬间伫立在眼前。
  这梯子通体晶莹,寒气逼人,分明是用湖中冰块削成!
  程逸岸方才只见老人挥刀时身姿飘逸,招式如行云流水般潇洒随性,却不料那一刀刀斫在冰层上,竟轻易削出了如此庞大却精致的梯子,横竖骨架皆只有拇指般粗细,各个档格之间,宽窄亦是惊人一致。
  老人伸出双掌轻轻一推,喝声“去吧”,“梯子”像是听得懂人言,平平掠过二人身畔,稳稳倚靠在山壁上,便似是千百年来一直立在那里般自然,晶莹透明,煞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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