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凌浩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气骄志满道:“我爹是朝廷命官,名声很重要,岂能被人无故泼污水?身正不怕影子斜,自敢请圣上裁决!就怕骆家人不敢来。”
请皇帝裁决,看上去很公平。
可骆家满门平民,当着皇帝的面,骆心词有武陵侯府做依靠,都惊惶不安。
骆裳一个平凡妇人,这辈子没迈出过林州一步,哪里有胆子面圣?
暂且不提藏在暗处想对骆家动手的人,就算能够顺利入京,被丈夫冠上不贞荡/妇的恶名,骆裳有何脸面在外人面前自证十六年前的清白身?
而王束为官多年,入宫对他来说驾轻就熟,根本无畏面圣。
且他是一个行教书育人之职的男人,是因被原配背叛才休妻离开的,哪怕最终证实骆裳是清白的,他依然是受害者,是被同情的那一方。
之后呢?
他已经休妻十六年了,证明骆裳是被人诬陷的之后,王束、秦椋、骆裳,这三人的纠葛要如何处置呢?
复合?秦椋是名门贵女,不可能做妾,只能委屈骆裳。
骆裳不会接受,骆心词与舅舅更加不能容忍。
或是至此彻底分道扬镳?
那就是毁了骆裳的名声,又给她留下一段抱憾终身的感情。
放在以前,骆心词或许会信王束是因为坦荡无畏才提出这个主意的。
但在与明于鹤交谈后,现在她忽略事情的经过与发展,只看结果,清楚地明白就算是入宫对峙还了骆裳的清白,王束也不会受到任何处罚。
就像明于鹤说的那样,无论如何,王束始终都是获益的那个人。
自得知常太傅致仕归乡起,骆心词对王寅桡,即现今的王束的看法一再波动。
从笃定他是凶手,到怀疑自己想多了,再到真正面对面听到他的解释,那时,骆心词情真意切地相信他是无辜的。
时至今日,她仍旧不能确认王束是不是意图将自家灭门的凶手,但可以肯定,他绝非善类。
这个看似公平公正的提议,实则是想把事情闹大,用权势和名节欺压骆裳,等着她崩溃,逼她去死。
骆心词抿紧双唇,静默半晌,轻声问道:“倘若他们不想将事情闹大呢?”
“那不就摆明是想讹诈我爹吗?”王凌浩义愤填膺,“我就知道!那姓骆的女人不知羞耻,生出来女儿必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王凌浩骂了几声,又道:“不过她们能就这样放弃也好。我爹娘已经因她母女二人吵了好几日,才和好两天,我可不想再被无关紧要的人打扰。”
骆心词只轻轻点了点头。
见她不说话,王凌浩当她是哑口无言了,又好心劝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姓骆的一家人躲藏着不敢露脸,让小姐你一个外人出面,足以见得那家人有多阴险无耻。小姐当心被人利用了。”
骆心词抿了抿唇,直勾勾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了。”
王凌浩以为说服了她,神色一松,道:“那便好。小姐若无别的事情,在下就先回殿中了?”
“不,我还有事。”骆心词活动了下藏在袖中的手腕,道,“你离近些。”
解决了这桩让爹娘争吵的麻烦事,王凌浩心中松快,闻言没多想,往前一步低下了头。
“小姐请——”
“啪!”
“讲”字未出口,一个响亮的巴掌狠狠打在王凌浩脸上。
“你、你……”他被打得偏了下脸,转回来,懵懵地看着骆心词,说话也不流利了。
而骆心词绷着脸,握了握因用力再颤抖的手,反手又是一巴掌。
王凌浩被惊住,竟忘了闪躲,生生挨了第二下。
骆心词曾经认为不管凶手是谁,王凌浩都是无辜的,不该将先辈人的错算在他头上。
这个想法曾被明于鹤驳回。
这日,在直面对王凌浩之前,说骆心词是害怕惊扰皇帝太后也好,怕惹怒秦家也罢,对于向王凌浩动手这事,她依然心存犹豫。
但是当听见他用鄙夷的语气侮辱骆裳时,这个想法彻底熄灭。
儿子能继承父母长辈的家业,就该继承他们的罪孽。
王凌浩被打,是他应得的。
那两巴掌,骆心词用尽了全身力气,手掌都打红了,仍是不能出气。
她满心的屈辱无处发泄,剧烈地喘了两下,再次抬手,这一次,手掌在落下前被王凌浩抓住。
“你疯了!”
第29章 抱起
明于鹤等着骆心词那边事发,一直未离席,就在殿中听太后与几位夫人闲话家常,时不时跟着说上一两句。
许多年轻人再有孝心,也不耐烦在老年人身旁久待,至孝如皇帝,也在席宴结束后离开了。
明于鹤这个风度翩翩又有耐心的英俊青年,却愿意陪着。
他长得出众,生得挺拔,说话时桃花眼中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好似深情地注视着面前人。
哪怕是与武陵侯府政见不和、有过节的官员夫人,也不由得藉着说话的机会多瞅他几眼。
聊着聊着,忽然有人问:“听闻尤三小姐前几日定了亲?”
尤家老夫人正在其中,笑道:“是定了,与她表舅家的小子。”
“年岁还小着的吧?”
“俩人都不满十六,但也不算小了,先定了,过两年再成亲,省得总惦着这事。”
说完这几句,有人开始频繁往明于鹤身上偷瞄。
话到这份上,太后又不是老糊涂了,哪能听不懂其中深意,顺势转向明于鹤,问:“可有中意的姑娘了?”
明于鹤莞尔一笑,道:“上元节那会儿太后才问过,那时没有,这才过了三四个月,哪能碰到什么合适的姑娘?”
众人顺着这话一想,确实,京中有门第的姑娘,明于鹤全都见过,有看上的早就成了婚事,犯不着等这么久。
而这几个月来,要说新出现的,只有武陵侯府的那个会耍些小手段的庶女了。
那是他妹妹,没有可能。
太后再道:“真就没一个中意的?”
“不急。”明于鹤回答。
太后没法,叹了一声,愁容满面道:“就你与飞镜最可靠,也最让人头疼,一个个的,这么大的年纪了,亲事还没个影。”
周围人忙劝说起来。
“儿孙自有儿孙福……”
“姻缘巧妙,说不准已经来了,您老人家就等着吧……”
这边妇人们你一句我一句劝说着,范柠找来了,匆匆与太后行了礼,走到明于鹤身旁,凑过去悄声说了句话。
明于鹤听后,借口透气,跟着范柠出去了。
这二人当着众人的面说起悄悄话,一个俊美如琼林玉树,一个虽冲动莽撞却也娇憨可人,又是回京没几个月的姑娘,旁边看着的人就忍不住多想了。
其中一妇人打量了下太后的神色,扯起笑,道:“臣妇记得郡主说过不干涉小侯爷的婚事,想来小侯爷若是有了意中人,只消让侯爷答应了就成。”
武陵侯与皇帝的矛盾没摆在明面上,可知道的人不算少。
明于鹤若是与范柠结了连理……范柠的爹可是都护大将军……
话题有点危险,没人敢接话。
唯有太后依旧笑道:“且看他吧。”
这个“他”是指武陵侯还是明于鹤,无人敢问。
殿外,明于鹤知道骆心词所谓的头晕是个借口,跟着范柠出了永寿宫,脚步却一点都不急。
人家姐姐教训弟弟,他一个外人不好插手是不是?
不能太早出现。
为了给姐弟俩留出处理家务的时间,从永寿宫出来后,明于鹤以避嫌为由,将范柠支开了。
他这边慢悠悠的,路上遇到攀谈的官员,惯常不爱听的话,也耐着性子听了下去。
“小侯爷,小姐与王公子像是闹了不愉快!”
直到有宫女神色慌张地跑来,明于鹤才赶过去,到了附近,恰巧看见骆心词扇了一巴掌后,再次扬起的手被王凌浩抓住。
明于鹤其实是很遗憾的,他更希望骆心词能够对王凌浩下重手。
但这也没办法,她是个姑娘,力气总是比男人小的。
这二人的争执像是有一会儿了,已经引起周围人的窃窃私语。
明于鹤这个做兄长的不能视而不见,将过去,隔着看热闹的人群望见了王束。
王束也看见了他,神色微沉。
骆心词与王凌浩为何争吵,二人心里一清二楚。
在宫中闹事,太后定会亲自过问,王凌浩多半会将事情如实说出。骆心词也可以直言骆家被人蓄意灭口的事,可这事没有任何证据,仅凭她一张嘴,很难将人说服。
纵是将林州知府、官吏传唤到京城对峙,也难保这些人不会被收买,临时改口。
再过分些,王束还能反咬一口,说骆家遇险的事是骆家人自我设计,用来诬陷他的。
双方各执一词,但百姓总是对桃色流言更有兴致,届时孰是孰非就没那么重要了,被推到风尖浪口的将会是骆裳。
她是否趁着王束入京赶考与奸夫私通,将会被人口口相传,衍生出无数莫须有的肮脏故事。
甚至不需要证实,只要被这样怀疑,所有人都可以用最歹毒的言词辱骂她。
对付女人,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毁了她的清白。自古便是如此。
明于鹤不能让事情这么发展。
他向着不远处的王束微微一笑,往湖边走去。
王束淡然转眼,同样抬起脚步。
方迈出两步,就听得两道相继而来的“噗通”声,园中响起杂乱的尖叫。
有人落水了。
.
初入夏,早晚有些凉意,却已不会让人感到寒冷,可到了水中就全然不一样了。
骆心词感觉湖水好似尖锐的冰锥,从四面八方朝她刺来,她奋力挣扎,换来的只有不断的坠落感与灌入体内的冰冷。
湖水阻断她的呼吸,模糊了她的视线。
在强烈的窒息感中,骆心词浑浑噩噩地觉得她可能会死在这一日。
她是后悔的。
要死也该拽着王束一起死,毕竟一切皆因他而起。
她还应该提前写封书信谎称明念笙是被她逼迫的,这样,等事情暴露时,舅舅娘亲、明念笙和连星能将事情全部推到她一人身上。
反正已经死了嘛,不怕背着罪名。
在被拖着下坠时,骆心词又想起明于鹤。
等明于鹤发现她其实不是明念笙的时候,该恨得咬牙切齿了,可惜她看不见那场景了。
骆心词喘不过气,已经无力挣扎,在意识消散前,她闭上眼睛,最后的想法是:“天杀的明于鹤,说好不会让我吃亏的……”
“哗啦——”
冰冷湖水撤开,空气争先恐后地涌入肺脏之中,骆心词的手抽搐般攥着救命稻草,剧烈地咳了起来。
耳朵里嗡嗡的,像是有蜜蜂舞动,也像是嘈杂的呼声从遥远的山谷传来,模糊不清。
“睁眼!”脸颊被人拍着,耳边是严厉的命令声。
骆心词努力睁开条眼缝,刚迷濛看见明于鹤湿漉漉的面容,眼睫上残留的水珠侵入眸中,她重新合眼,又痛苦地咳了起来。
连续咳了几下,等呼吸彻底通常了,她才反应过来被救上岸了。
是明于鹤下水救她的。
这人怎么说呢?没有保护好她,但是愿意下水救她。
“我让你打他,你带着他一起跳水,你是想和他同归于尽,用断子绝孙来惩罚王束吗?”明于鹤很是不理解,“还是看湖水干净,想下去游水?”
许多东西表面越美好,私下就越肮脏,就像这个凝心湖。
名字好听,风光秀丽,存在许多年了。
然而,早些年前几个皇帝在时,宫妃相斗,不少妃嫔宫女因为各种原因淹死在这个湖中。
明于鹤为捞骆心词下水,同样浑身湿透,很是不悦。
骆心词想与他解释,其实她没想下水的,是王凌浩抓住了她的手腕,她挣不脱,就使劲推了一把,没想到把人推到了水里。
她完全是被王凌浩带下去的。
可她只能闭着眼不断大喘气,暂时说不出话。
明于鹤刺了骆心词几句,看着躺在他怀中急急喘气的苍白面孔,深感无力,摇摇头,伸手将骆心词眉眼处的水迹抚去。
手一动,就感受到拉扯力,顺势看去,见骆心词半躺在他怀中,眼睛睁不开,右手却紧紧地攥在他肩头,指骨苍白,露出的手腕与小臂如同光滑鲜嫩的扇贝肉,被不断下滑的水珠冲刷着,白得耀眼。
再下方,鹅黄衣衫被浸透,紧紧黏着肩臂,下方柔腻的肌肤大片大片的透出,就连贴身衣物都若隐若现,随着水迹勾勒出姣好的身形。
明于鹤无意多看,但画面已经入眼。
许多人正向着湖边围过来,大臣、各位夫人小姐,乃至侍卫都有。
骆心词是个姑娘,让人看见终归是不好的。
明于鹤拽下抓在自己肩膀处的手,扯掉自己身上的外衣,粗鲁地裹住骆心词,然后将她按在怀中,用衣物与身躯将她全部遮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