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娘娘又不似苏后这般没有底蕴,她应该有人手有办法,知道防范,可她还是出了事,到底是人家棋高一着还是她自己确实没有这个命,还是要去看一看才能心中有数。
于是苏棠便对苏后道:“贵妃娘娘禁足已有两月,她怀有龙胎,您还该去看看她。”
这话一说,苏后便一脸的不情愿:“她设计要害本宫,只是禁足宫里已经是开恩了,本宫还要去看她?”
“您可是皇后。”苏棠说着,把周围的宫女看了一圈,皇后规制,内屋里除了两个掌事姑姑,还有八个一等大宫女,八个二等宫女轮流伺候,这些是能进屋里伺候,且有品级的,也就是说,随时这三间起居的正殿里,都有至少七八个人进出。
外头院子就更多了。
当年苏后是入王府为妾,只带了两个丫鬟,如今只剩了丹朱一个,现在这些人自然就都是宫里原本的人了,来源基本就是内务府,这宫里每处都差不多,手脚其实都很容易做的。
苏棠对丹朱使了个眼色,丹朱愣了一下,没懂。
苏棠被气笑了,真是什么主子使什么奴才,她便拉了一下丹朱,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丹朱这才一脸明白,把屋里伺候着的众人赶到廊下去了,自己站在幔子前守着。
苏棠这才接着说:“我说句公道话,那事儿是不是贵妃在后头使劲儿,也没有凭据,那是咱们猜的,皇上也给体面,才有这个禁足。可这里头的关窍儿,您心里有数,皇上心里也是明镜似的,您不会真当自己什么都没做吧?”
苏棠拿着把假的尚方宝剑,倒是底气十足,苏后哪里看得出来,此时顿时就矮了三分,只是还是有点不情愿:“可是如今满宫里看着,都知道是她陷害我的,我倒巴巴儿的去看她,别人还不笑话我这皇后做的,还不如她一个贵妃呢。”
苏后当年进王府,只是个侍妾,不如贵妃是以侧妃身份进的王府,而且还是皇上的表妹,且贵妃也不是什么柔和性子,偏苏后有宠,想必定有些不那么愉快的过往。
苏棠心知肚明她这点心思,便道:“您管别人怎么想,要紧的是皇上怎么想,太后怎么想。皇上对您诸多回护,您就是做,也要做点体面样子出来不是?您大度点,就是太后,也是喜欢的。”
苏棠连哄带骗,苏后哪里抵挡得住,果然便应了,吩咐预备了两样东西,便去安华殿看贵妃。
安华殿虽然贵妃禁足,但当时的旨意却是命贵妃安心养胎,无事不得擅出。事关皇嗣,尤其是当今御极三年,年已二十七,却还一个皇子都没有,自然看的更重一些,安华殿如今,不仅不萧瑟,人倒比之前还多了些,皇上派了人看着,太后也吩咐了两个嬷嬷来伺候。
甚至安华殿连门楣都新漆过,雕梁画栋,墙上绘着莲花,都描了金粉,看着一派喜气样子,要不是贵妃不能出门,哪里像是受罚的样子。
苏后瞧着这喜气样子,就不免有点酸溜溜的了,她也伺候皇上这么些年了,皇上恩宠有加,一个月有七八日在她房里,偏她就是一次也没有遇喜过,贵妃明明身子还弱些,一到冬天安华殿就满院子药香,可偏就有了。
苏棠倒是没理这么多,她看起来就是少女心性,似乎是好奇的打量了一番安华殿奢华的陈设,还伸手去摸摸新漆的门框和描着金粉的莲花,然后放到鼻端闻了闻,又笑了笑。
安华殿掌宫大太监卢瑞是得了通报在门口候着迎接的,此时在一边呵着腰伺候,看到苏棠的举动,就笑道:“这是那日太后娘娘来瞧我们娘娘,看我们娘娘懒懒的身子不大好,又瞧着这屋里也有两年没动过了,就吩咐新粉一粉颜色,看着喜庆些。”
此时皇后娘娘已经走到了安华殿正殿门前了,里头早一叠连声的报了进去,贵妃娘娘却还没有迎出来,苏后出身微末,本来就最重这些礼仪,略微失礼,便觉得是别人看不起她,是有意的,何况还是贵妃这样的做派。
她的脸不由的就开始沉了,却听得里面一声尖叫,然后是乒乒乓乓的声音,似乎乱做了一团。
有丫鬟尖叫:“娘娘!”
苏后一怔,下意识的看一看苏棠,就要往里走,苏棠却拉住了她:“等一下。”
说话间,便见一个白色的毛团一样的东西嗖一下从她们跟前窜过,三窜两窜,一下子就没影了。
皇后娘娘怔愣了一下,随口问:“这是什么?”
苏棠笑了一下,没说话。
里头的丫鬟已经跑出来一个,叫着:“传太医,快传太医,娘娘见红了。”
她刚跑出来,却见到皇后娘娘,忙就跪了下来,哭道:“皇后娘娘,我们娘娘刚被猫挠了,摔在地上,就见了红,娘娘……”
皇后娘娘也慌了神,连忙就吩咐卢瑞:“快去传太医,打发人报给皇上,我先去看看。”
此时里头屋里一片狼藉,花瓶摆件等摔在地上,又是碎片又是水又是花瓣,贵妃跌在地上,一手捂着小腹,脸色煞白。
苏棠打眼一看,贵妃虽在宫中养胎,不能出门,但衣着打扮依然一丝不乱,她身着银红缂丝枫香兰纹绫缎长衣,鬓间光华闪耀,一只金累丝如意明珠宝钗上珠子都有莲子大小,可此时却越发衬的她的脸色惨白。
一只手紧紧的抓住身边扶着她的丫鬟的手腕,抓的极紧,青筋都爆了起来,哀哀的叫:“我肚子好痛啊……”
丫鬟们没经过事,自是六神无主,不敢动弹,皇后娘娘看起来也吓的不行,连声道:“这是怎么回事?快,先把贵妃扶到床上去。”
苏棠站在一边,没作声。
丫鬟们这才七手八脚的把贵妃扶起来,扶到那张花梨麒麟纹雕花软榻上,贵妃此时一头的冷汗,脸色白中泛着青,她蜷着身子,似乎动弹不得的样子,只是叫痛,身下渐渐浸出血了。
苏后没经历过这些,束手束脚不敢上前,贵妃的丫头鸣音抱着她,手伸出来已经是一手掌的血,吓的大叫。
一时,太医院三个太医脚下生风的冲了进来,五月的天气,本就热了,他们更是跑的一脑门子的汗,进来见到皇后,忙就跪下行礼请安,此时贵妃连微弱的声音都叫不出来了,皇后早被这场面吓的六神无主,赶紧道:“还行什么礼,快去瞧贵妃。”
太医磕了头,忙爬起来去看贵妃,苏棠这才过去,轻轻扶了苏后出去:“这里头血气重,姑母且去外头坐一坐,有太医诊治,贵妃娘娘想必是无碍的。”
其实她们两个人都不想贵妃无碍,只不过苏棠是确知,皇后却是希望。
当年苏后被废,贵妃是幕后推手,苏棠觉得,自己没有出手,就已经算是特别善良了,当然,如今看起来,还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贵妃再防范,也没逃过去。
第19章
苏后看起来是被这场面吓的不轻,皇上当年的王府和如今的宫中,不是没有这样见血的事情,但苏后都是事后才到,见到的基本都是流产之后或是生产之后苍白娇弱的模样而已,没有刚好直面这样的冲击,是以这会儿她看起来,就有一点想吐的样子。
她蹙着眉,轻轻掩着口,转头看一看苏棠,似乎是下意识的寻求一点安稳,苏棠一脸云淡风轻,气定神闲的样子,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倒还真的安稳到了她。
且听到里头场面也似乎安稳了些,苏棠便轻声提醒苏后:“还该问一问刚才这是怎么回事,回头皇上来了,才好说话。”
苏后有点犹疑,停了一下才问:“现在问谁好呢?”
她左右一看,贵妃出了这样的事,满宫惊惶,先前的秩序荡然无存,人人没头苍蝇一般,连卢瑞本来陪在跟前的,都赶着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这皇后做的,遇到丁点事儿,就吓的六神无主,不就是见点儿血吗,人都还没死呢,就这样儿,皇上也真是昏了头,怎么就立了这样一个皇后。
不过,看到皇后神情惊惶,眼中盈盈欲滴,倒是越发我见犹怜,苏棠又不由的觉得能明白皇帝了,绝色佳人如此一双盈盈欲滴的眼眸看过来,她要什么不能给她呢?
连苏棠都心软,立时做主便叫人来问了:“卢瑞呢,把卢瑞叫过来。”
也不知哪里钻出来一个小太监,倒是挺有眼色,应了一声,一溜烟就跑去叫人了。
“卢公公,皇后娘娘问话:这是怎么回事,贵妃娘娘怎么就被猫挠了?谁的猫,怎么进来的,贵妃娘娘跟前没有人吗?怎么这样大意?”
苏棠口吻殊不客气,贵妃娘娘怀有龙胎,宫里还出了这样大的纰漏,这些近身伺候的人等能有什么好下场,她这样问话,这就算顶客气的了。
那卢瑞一张面团团的脸早没有了笑模样,脸色白的快要赶上里头的贵妃了,一头一脸的也不知道是冷汗还是热汗。
此时跪在地上回道:“回皇后娘娘,这是贵妃养的猫儿,养了有一年多了,平日里是极温顺的,因贵妃娘娘喜欢,也是常在跟前的,从来没有伸过爪子,也不知道今日为何突然就闹起来了。”
不知为何?她倒是知道。
她曾经见过,很清楚这里头的关窍,那油漆里被人添了东西,这东西对人没有用处,却对猫有刺激,时间长了,再温顺的猫儿都会发疯的。
这是个虽然不百分百能成功,但却几乎不会被防备和被抓到的法子,差不多先就立于不败之地了,若是运气好就算成功,运气就算不好,没有成功,那再布置其他方案就是。
苏棠很明白,后宫之战,哪有百分百精准无误的,其实真正难以防备的,是一波又一波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明枪暗箭,也不知哪一次就刺到身上了。
这一次,看来贵妃娘娘就运气不佳啊。
正这样想着,此时本来安静了一点儿的里间突然之间又闹了起来,丫鬟哭喊着“娘娘,娘娘!”
不知道的,还以为贵妃薨了呢,皇后一震,她那点儿幸灾乐祸的心思,在真正直面这样的场面的时候,已经吓的灰飞烟灭,她的脸上都没什么血色,只一径抓着苏棠的手,定了一定神,还是不得不进去看看。
那太医满头大汗的,掐贵妃娘娘的人中,贵妃此时晕了过去,头上还扎着银针,此时见皇后娘娘进来,又连忙过来跪下。
苏后急道:“不必多礼了,贵妃到底如何?”
“贵妃娘娘这……这胎儿只怕是保不住了。”太医战战兢兢的说:“贵妃娘娘本就体弱,上月还见了一点红,卧床养了有半月。本就要格外小心,没承想这受惊的厉害,又摔倒撞在桌沿上,实在是……”
苏棠听懂了,贵妃这胎本来就怀像不好,经不得风吹草动,显然是有人知道,所以用了这个法子惊吓她,这个法子几无破绽,人中毒还能查的出来,猫中毒谁能想到呢?
除了苏棠。
贵妃虽运气不佳,她的运气却还不错,这件事就是个口子,虽然几乎不可能牵扯到诚王本人,她知道萧铭阙有多谨慎,但或许能把这怀疑扯到那个方向去,贵妃皇嗣出事,不管看着多么意外,也是一定会查的。
那很可能是小统领查,就算不是,最终都会经过御前,这次只要让皇上有疑心,那就足够了。
萧铭阙虽然今年才十五,但苏棠一点儿不会小觑他,不打算跟他单打独斗,他不是白手起家的,他手里有当年端敏太子留下的资源。
端敏太子是先帝嫡子,皇后所出,三岁就封了太子,他做了近二十年太子,向有贤名,手下自然也拢了不少人和资源,要不是短命,必然登临大位,哪还有当今什么事。
当然,萧铭阙深信自己父亲是被当今陛下暗害的,那就是另外一番说辞了,当年苏棠是相信的,现在她可不信,皇太子就是个明晃晃的靶子,谁不想打?倒不止当今皇帝,只是最得利的是当今皇帝而已,是以萧铭阙这样想也没啥问题。
扯远了,苏棠把自己拉回来,不管如何,没有人可以小觑萧铭阙的能量,苏棠是最不会的那一个。
这头,苏后也没别的可做,只得吩咐太医:“务必要好生救治贵妃。”
那太医磕头如捣蒜:“是,微臣明白,微臣要先用药把胎儿打下来,以免母体多受影响,再行医治。”
苏后当然不懂医术,只得点头,眼见得贵妃被灌下了大量汤药,辗转痛呼,到后来声音都嘶哑微弱了,苏后实在是受不了,刚要出去,就听禀报太后娘娘来了,苏后忙就扶着苏棠的手迎出去:“母后怎么来了,这样热的天儿,劳动了就值得多了。”
说是这么说,苏后倒是松了一口气,不用她独掌大局了,顿时轻松一头。太后脸色显然不大好看,只问:“贵妃怎么样了?”
苏后把太医的话说了一回,这虽然是个大事,却不是难事,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她说话自是容易些。而且这是贵妃自己养的猫发疯出的事,事情看起来简单明了,也牵扯不到任何人,她这个皇后连监察之责都没有,只能算贵妃倒霉。
太后也叹气,又进去看贵妃,苏后忙道:“里头血气重,母后略站一站便出来罢,冲撞了母后,只怕贵妃越发不好。”
太后果然只略瞧了瞧,就出来了,看了贵妃那模样,太后自是哀叹不已。不过太后显然比皇后见过的多了,面色倒还寻常,不比皇后那慌脚猫的样子。看来若不是贵妃出事,太后都未必来这一回。
只是太后都来了半日了,皇上却还没来。到的晚间,皇上也没去看贵妃,却来了景仁宫。
虽是皇上驾到,苏后却也不敢露出喜色来,皇上今天没了个儿子,心情能好到哪里去。果然皇上的脸色是郁沉沉的,几步走上来,也没叫众人平身就进去了。
苏后跟在后头,叫众人起来,也忙跟进去伺候,苏棠自是众人中的一个,她也不会跟进去,就在门口看了一看。苏后的脸色其实也不太好,胭脂下都透着苍白,今天是着实被吓着了,真叫她笑也未必笑的出来,难说这会儿在里头,是谁宽慰谁呢。
不过苏后哄皇帝应该很有一手,看她连头带尾二十年的荣宠,她别的再不行,哄皇上的本事想必是一等一的,是最不需要苏棠操心的地方。
所以,苏棠一点儿不操心苏后的应对,她就对着沈晋笑。
也挺奇怪的,每次皇上来景仁宫,沈晋都亲自跟着。
以前也没有这样啊,她做苏贵妃的时候,那也是宠冠后宫,跟现在的苏后一样,可没见沈晋来的这样勤。
其实苏棠的印象里,皇上身边有统领的时候,其实是大统领的时候多些,想起大统领那气派……她还真好久没看见了。
莫非小统领现在是有什么特别的差使?苏棠想了一下,当年废后之后,不久又是贵妃小产,一时无人,便由太后亲自掌事后宫,连着两三年后宫都挺安静的。
只有苏棠进宫算是略有波澜,但也不算大,她引人瞩目的地方,不在于进宫封主位,而在于她是废后的侄女。
眼见得皇上进去,人都散开了,小统领也退开,苏棠便跟了过去,笑道:“这不上不下的时辰,沈统领伺候皇上,只怕还没得空用饭吧?”
按平日的例,皇上若是要去哪个宫用饭,一般提前就会打发太监吩咐,预备接驾,宫妃自是会好生预备,尤其是用心装扮自己,以求恩宠,横竖她们在宫里,也就这点儿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