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倒是没她心理活动丰富,连忙扶了她:“姑娘快些,要下雨了。”
在她看起来,姑娘的脸色,比这天还阴呢,仿佛受了好大的委屈一样。
第6章
回去睡了一觉,早上起来,吃了一笼饱含汁水的龙眼包子,还有鲜美的鱼蓉粥,清香的翡翠馄饨,美食就是容易抚慰人心,尤其是对于苏棠,她上辈子在宫里也就这一个爱好了,吃的好就身体好,能熬死不少人,不战而胜。
是以她这会儿便开始心平气和起来了,这可是逆天改命的事,哪有容易的,总得有九九八十一难吧。
至少现在看起来,改的还不错,还有的是余地呢。
留在宫里也有宫里的好处,御膳房的手艺就是比苏家强,苏家新贵,一应底蕴就是差些儿。
皇后有恙,果然承恩公府第二日就递了牌子进宫请安。这一次承恩公府来的是夫人,几位少夫人,姑娘们一个也没带来,想必是知道那件事涉及宫闱内斗,不适合让姑娘们听到。
倒是出嫁的姑奶奶来了两位。
苏家的姑奶奶有些已经嫁出了各地,有本来嫁在京城的,随着夫家官职调动而出京的,如今苏家长房直系的姑奶奶嫁在京城里的只有两个。
苏棠的大姑母比皇后娘娘大着十来岁,如今已经是望四十的人了,她当年出嫁的时候,苏家在帝都不过普通人家,自也挑不到什么要紧的姑爷,只嫁了一个望山伯府的三房嫡子,自己无甚出息,也不承爵,无非就攀着府里过日子也罢了。
没想到嫁过去十年,以为也就这样了,生儿育女,和家里几层婆婆,屋里几个姨娘通房斗心眼争风,却不知不觉间一个妹妹长大了,选给了皇子,这本来已经算是再想不到的好事了,可几年过去,这个妹妹居然还做了皇后!
这就是金凤凰了!
大姑奶奶当即把房里一个婆婆赏的不老实的丫头发卖了,婆婆也一声不吭,还只管拣心爱的东西赏她,又在外头把媳妇夸的天花乱坠,贤良淑德,婆媳间比亲闺女还亲些。
估计她也确实巴不得自己有这样一个亲闺女。
不过当年事发后,苏棠记得大姑母回娘家来哭了好几次,但一年后她进宫了,就又好了。
这些事无非就是看到人了,走马灯一样在苏棠脑中过了一过,也就罢了,苏棠就笑着请安行礼,大姑母嫁人的时候,她还没有出世,也谈不上多亲近,给大姑母请了安,她给小姑母苏如蓝请安,她与小姑母明显就亲近多了,请了安就笑嘻嘻的不肯走。
小姑母只比她大三岁,去年才出嫁,因有个皇后姐姐,跟着沾光,皇上亲自赐婚,嫁给了临江王的嫡次子,这门亲事,就是以现在的承恩公府来说,这也算是高攀了。
临江王是先帝的同胞亲弟弟,当今的王叔,御前行走,参赞军机,更掌监察大权,得皇上信重,在两朝都是位高权重的王爵。
大约也是这个缘故,上一世姑母出事,苏家虽受牵连,夺了封号,倒也没有获罪,除了皇帝有心回护皇后母族,想必也有临江王府的面子在那里,小姑母也算是苏家少有的,没有因为皇后出事受太大牵连的了。
苏少夫人在一边看到了笑道:“糖糖和她小姑母从小儿就要好,这才多少时日未见,就这样儿。”
苏如蓝听了便笑道:“也有好几个月了,我也想我们糖糖的。”
说着便携着苏棠的手,拉她坐在身边儿说话。
这头苏夫人问皇后娘娘凤体金安,其实主要是问之前那件事,皇后当然不会说真话,只管照着所有人看到的情形说,完全没有内幕的样子,苏如蓝看了一眼,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低声对苏棠说:“这宫里有什么好玩的,你还回家去吧。”
苏棠把她刚才的样子收入眼底,微觉诧异,只天真无邪的笑道:“宫里好玩着呢,又有好吃的!”
苏如蓝被她气笑了:“只知道吃,那你也不用在这里,到我那里……算了,我那也没什么好处,我给你请好厨子放家里,天天单给你做好不好?前儿我去镇国公府,吃到了一味好菜,我就留了心,听说是进了个新厨子,回头我借来给你做。”
这话不知道触动了苏棠哪根情肠,她把头压在苏如蓝肩上,蹭了蹭,就是很想哭。
苏如蓝拍拍她,低声道:“回去吧,啊,今后没事不要进宫来。”
这倒是有点古怪,苏棠侧头看像苏如蓝,她的小姑母与皇后姑母其实只是堂姐妹,只是因苏家老祖宗尚在,没有分家,所以一起序齿,她们姐妹并不相似,苏如蓝身段高挑,修眉凤目,容色明丽,全然不似皇后那般柔媚丽色。
此时苏如蓝逆着光,苏棠看不清她的神色,只是低声说:“是因为前日那事吗?那不是苏鹂胡说的吗?”
苏如蓝道:“谁知道是不是胡说。只是也和你没关系,你只管回家去就好了。”
苏如蓝这随口一句话,却叫苏棠悚然一惊,整个苏家都不曾怀疑过皇后,怎么小姑母会这样说?
她见上头皇后娘娘与自己母亲等正在说前儿那桩事,苏鹂家人的处置等,也是些意料中的结果,小姑娘不爱听的事儿,她就起身说:“我有好东西给小姑母,先去我屋里坐一坐,回头再来陪姑母用膳。”
皇后含笑点头,苏如蓝果然便跟着她出去。
两人却也没有真的回屋里去,苏棠拉着苏如蓝在后头的小花园子里逛,四周无人,苏棠说:“小姑母,你嫁进临江王府,是不是皇后娘娘做了什么手脚?”
苏棠这种万事都要想个透彻的人,在起了那样的疑心之后,思绪就停不下来,小姑母去年才成亲,在苏家,也不过就是个深闺女孩儿,和自己现在差不多,不管什么事,都不会与女孩儿商议,她最能知道的,就是她的亲事。
至于临江王府里,到底是外臣,皇后娘娘这才第一回犯事,连苏家都没有疑心过,外头哪里知道去,所以苏棠一开口,就问的是这个。
苏家明显高攀了临江王府,若是没事,也或许就是个寻常高攀,但有了苏如蓝那句话,还有皇后那宫斗的心,这就是个疑点了。
果然,苏如蓝一滞:“你怎么知道?”
苏棠说:“我猜的。”
她说的坦然,确实是她猜的,上辈子她没有往这里想过,这次有了前日的事情,才有她此时的猜测。
苏如蓝有点不信,但面对的是自己的小侄女儿,苏如蓝其实没什么戒心,不管她怎么知道的,便说:“真是大姑娘了,知道事了。”
“你既知道,还在这里做什么,要是她又看中什么人,把你算计了去!这不是小事,她只看得到好处,难道还会替你想想这家人好不好,你的日子好不好过?回头你好了,她便得意,你若是不好了,她只当不知道,生死由你去。”
苏棠十分意外姑母这话,她一直与小姑母走的很近,自是亲眼见到姑母出嫁临江王府,她向来觉得姑母与姑丈琴瑟和谐,生了三个儿子呢。
平日言语间也没有什么问题,何况,一个人过的好不好,容貌间自会露出来,她自信自己不会走眼。
苏棠便忍不住问一句:“小姑母,你现在过的不好吗?”
苏如蓝怔了一下,低了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好一会儿才说:“日子总能过的。”
她看起来不欲说这个,接着便道:“你还不离她远远的。”
看来,一开始,小姑母是不情愿的。
苏棠果然没说了,只是叹了口气,小小的面孔上露出大人一般的无奈表情,说话也是如大人一般:“这与在不在宫里不相干,姑母想想,若是她真有心要做什么,我就是在家里,她就动不了手吗?”
她相信,苏家愿意奉承皇后娘娘的人还是很多的,上一世只是时间还短没太显出来罢了。
她见苏如蓝的样子,便笑道:“姑母放心,我会小心的。”
苏如蓝也确实没有更多的办法。只得说:“那你警醒着些,有事叫人来与我说,可别事事听她的。”
苏棠嘻嘻一笑:“我知道啦!”
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如今因为皇后病着,不能去给太后请安,苏棠每日一早也依然独自去给太后请安,太后赏了点心,这种赏赐,跟宫里赏菜一样,是要吃完的。
那一碟金丝酥做的真是入口即化,尤其是外头那一层丝,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沾了桂花糖浆,晶莹剔透,香味立刻化在舌尖上,苏棠上辈子都没吃到过。
赏这种东西,自然是有名目的,太后慈眉善目的说:“你姑母可好些了?听说你昨日伺候,直到亥时三刻才回去歇,可见你的孝心了。”
然后就叫赏。
苏棠忙谢赏道:“臣女伺候姑母是应该的,当不得太后赏赐。”
这哪是赏东西,这是表示她的眼睛看着皇后宫中呢,宫中众人动静一清二楚,在那天的事情之后,这就有点意思了。
说是这么说,苏棠当然还是坐那吃完了,对于太后娘娘这精致的试探,她只当听不懂,横竖她才十四岁,又居深闺,能懂什么。
倒是旁边的宫妃们自也都顺着话头纷纷夸赞,她们当然听得懂,而且也是真好奇那样的境况之下,皇后娘娘到底是怎么逃出生天的。
那个时候,只怕连皇后自己,都以为自己跑不掉了。
苏棠不负责别人的好奇心,她吃完了点心,颇为满意,正要预备告退回去继续侍疾,却听报:“贵妃娘娘到。”
这有点晚了吧,苏棠都来请了安,说了话,点心都吃完了,贵妃才来。
一时两个丫鬟扶着身形袅娜的贵妃款款进来,看那扶着跨门槛的小心翼翼的样子,看她穿的平底鞋,苏棠立刻知道,她有孕了。
怪不得这会儿才来呢。
第7章
果然贵妃还没拜下去,太后已经命扶起来了,赐了座,又说:“你有身子的人,免礼吧。”
贵妃温婉一笑:“臣妾早起吐的厉害,怕在太后娘娘跟前失仪,只得歇一歇,略好些了才来,就晚了时辰,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太后便道:“你是头一次有孕,时有不适自是有的,你只管好生将养,我这里来不来都使得,再没人挑你这个礼的,只要平安养下皇子,比什么不强呢?”
“太后慈爱,臣妾谢太后恩典。”贵妃就坐下来,她是皇上的亲表妹,太后娘娘的外甥女,娘家父亲又是朝中大员,身份贵重,进王府就是侧妃,皇上登基后即封端妃。
五年间未生一子一女便晋位端贵妃,恩典体面在这宫里头也算是头一份了,只是后位之争上竟然输给了苏后,想必是很不甘心的。
这会儿苏棠想的是,她什么时候诊出有孕的呢?
苏棠有点不太记得了,贵妃这个孩子并没有平安养下来,她当年进宫的时候,就听说过贵妃曾小产过,且还伤的厉害,后来一直没有再有身孕。
不过那会儿苏棠也还小,刚刚进宫,又经历了姑母的事情,并没有十分注意这件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倒是这会儿看到贵妃有孕才想起来。
苏棠瞅了个空儿告退,出的寿康宫走了两步就问茶香:“贵妃娘娘什么时候诊出有孕的?”
她一说这种不像是十几岁小姑娘会说的话,茶香心中就是一紧,就怕这位主儿又要生出事来,可是没有办法,只得谨慎的答道:“就是前几日。”
“是平安脉诊出来的还是有什么事宣的太医?”
茶香越发摸不着头脑,大姑娘怎么知道是意外诊出来的?还是道:“是前儿初三,在寿康宫,贵妃请安起身的时候没站稳,差点摔了,只说头晕,还说不碍事,只是太后娘娘向来看重贵妃,立时就吩咐宣了太医,便诊出来已经有了两个月身孕了。”
“两个月。”苏棠所有所思的点点头,又问:“太后处置了安华殿没有?”
大姑娘怎么又知道了?茶香道:“太后问了一回,说是贵妃娘娘早起就说胸闷,上了早膳也只说想吐,就没用早膳便去了寿康宫,太后恼的很,便罚了安华殿的嬷嬷们,说贵妃第一回遇喜不懂,这些经了事的嬷嬷们也不懂吗?”
不懂才怪了,苏棠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心中有了分数,贵妃自是早知道自己有孕,估计是打算瞒到三个月胎稳了才说,只是没想到反应厉害了点,露了马脚。
那这回的事十有八九就是她了,皇上登基三年,已经二十七了,还没有儿子,是以她有了子嗣,不仅看不顺眼会比她早生育的那个贵人,更看不顺眼将来的儿子会有嫡子名分的皇后,会出手也不算异想天开。
要是熬到四月里,待那贵人的孩子没了,到时候御医报个中毒,满宫里一查,苏鹂出来露个馅儿,指到皇后,不就刚刚好吗?
到时候皇后也废了,她要是生了儿子就是长子,怎么肯让贵人的儿子抢了先去。
只是因她露出了有孕,不得不提前终止下毒而已。
不然同样有孕,皇后只毒贵人,不毒她这个位分更高,更有威胁的贵妃,那岂不是叫人怀疑皇后是被人陷害的?
她可落不了好去。
贵妃不是什么好鸟,苏棠清楚着呢。
不过这宫里谁又不是为自己打算呢?贵妃如此,其他嫔妃谁又不是如此呢,无非便是有机会或是没机会,有手段或是没手段的差别罢了。
就像皇后娘娘这一回的事,被人挖了那么大一个坑,当了枪使,还不知道呢。
不过今后的贵妃威胁倒也不大,她没有子嗣,也就那样了。虽后来抱了婉贵人的儿子在自己跟前养着,到底不是自己的。
苏棠漫不经心的想着,回了景仁宫见了皇后,她这次是真的受惊过度,这都两天了,看起来依然脸色苍白,还得养养,苏棠坐在一边,正说话间,便听有人进来报沈统领来了景仁宫。
沈统领三个字,让皇后吓的一抖,她是心虚的人,这位大统领统领宫内防务,长在皇上跟前伺候,是皇上最为心腹肱骨大臣,虽是在宫内时候不少,但一年到头也不来景仁宫一回,偏这个时候来了,皇后自是给吓到了。
她下意识就去找苏棠:“糖糖,这……”
苏棠按了按她:“不要紧,我去看看。”又回头问:“哪一位沈统领?”
沈家这统领之位较为特殊,虽明面上来说是统领宫禁卫,但实际上暗地里还有一支神秘莫测又神通广大的黑骑卫,内中情形从来无人得知,掌管诏狱,监察百官,只对皇帝一人负责,是为帝王心腹。
是以沈家只要有可用之人,这统领之位便是沈家人掌管,父传子承,兄终弟及,与邓家人掌管皇上的私产是一样的。
只在少数时候,由皇弟或者皇子短暂代领过。
这一代也是如此,如今的沈大统领的长子已经随父办差,才十八岁已经是禁卫军副统领了。
宫女道:“是小统领。”
苏棠点了点头,对皇后轻声道:“有我呢,您放心养着。”
便起身出去了。
对于皇上的心理,苏棠觉得自己比皇后明白的多,是以她根本不担心,倒是趁机压制住皇后才是正理,皇后不能出事不能倒,这可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