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月现在就像一个侦探，在根据有限的画面，尽可能地得到多的信息。
她继续“看”着男人的动作：他单膝跪下，丝毫不在意衣摆拖地，他把右手提着的箱子放在面前，从里面掏出了些什么……
明明周围一片黑暗，可那人拿出的玻璃盒子就像是被打了聚光灯一般，让姝月得以看清。
如果不是容器里没有福尔马林，如果男人身处实验室，那么，他捧出来的东西，大概会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标本”。
然而，这是在室外。
深更半夜，一个男人拿出一堆要打马赛克的器官和组织，似乎就有点惊悚了。
姝月却没什么异样的感觉。
直到……画面中的男人把那些“标本”烧了，在火光的映照中，他拿出一块小小的、应该可以称为晶体的东西，毫不犹豫地划了自己的左腕。
——姝月之所以觉得那是晶体，是因为它能反射光。
它应该很锋利，只那一下，男人的血就像是被打开的香槟，瞬间喷涌而出。
或许也是因为男人的动作下了狠劲儿吧。
他伸出左手食指，沾了自己的血，不知道指尖有没有落到实处，但只看他的动作，应该是在画些什么。
火光的亮度还不至于照清他指尖绘处的究竟是什么图案，但从他的笔顺能判断出个大概。
好像是……“姝月”两字。
一瞬间，姝月连灵魂似乎都战栗了一下。
这些画面明明只是姝月识海深处的虚影，可这时她恍惚闻到了一丝淡淡的味道。
是血液的甜腥，还掺杂着些许花间朝露般的清新，竟然有些好闻。
不自觉地，姝月的唇角漾出极浅的笑意。
哪怕此时姝月的眼睛还没有睁开，她看起来都比之前的面无表情更加光彩动人。
前排有好几个女生就仗着林姝月不会发现，光明正大又眼疾手快地拍了好几张照片。
姝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自然毫无察觉。
*
还没到上课时间，教室里的空座位已经逐渐被填满。
毕竟都高三了。
就连老师也会提前几分钟进入教室。
姝月睁开眼时，不期然对上前排同学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
她没有在意，把视线移到讲台。
上面站着一个穿着和妆容都干练又时尚的女人，看起来就是那种很严厉的老师。
姝月认出这是英语老师。
英语老师人很负责，教学能力也强，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处在更年期，脾气很大。
在英语课上，老师绝对不允许学生写其他科目的作业，哪怕是考满分的学霸。
想也知道，英语老师更不愿意看到有学生没写作业、没带习题册。
“Good afternoon,everyone!”
英语老师的声音十分清亮，对还在犯困的学生来说，也很有提神效果。
打了招呼之后，英语老师就让同学们把昨天发的试卷拿出来放在桌面上。
姝月没有动弹。
她才收拾完书桌，自然知道里面没有那张卷子。
不用想，肯定是有人趁她中午不在把她的试卷拿走，没准儿还撕毁了。
哒、哒……
高跟鞋踩踏地板的声音渐渐近了。
英语老师停在第一列的最后一排，也就是姝月的座位旁，用手叩了下她的桌面，问：“你的卷子呢？是丢了还是没写？”
很多同学都回头看热闹。
姝月轻抿唇，抬头看着英语老师，答道：“丢了。”
她补充：“是我写完后才不见的。”
英语老师听了直皱眉，再开口，语气就更差了：“你的卷子是钞票不成，难道还有人偷呀？”
其余同学也有人猜到又是那个小太妹在整林姝月，但没有人出声帮她解释。
对此姝月没觉得失望。
这世上哪来的那么多理所应当？
面对英语老师的不信任和讽刺，姝月也没有生气，她认真地点点头。
英语老师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解，眉头皱得更紧了，同时唇角还向下撇。
在英语老师开口之前，姝月却是道：“确实有人偷，我的那一张卷子当然不值钱……”
这让英语老师更加疑惑。
看热闹的同学的好奇心也被吊起来了——林姝月变化好大，她该不会和老师顶嘴吧？
万众瞩目中，姝月就那么仰着头，语气淡定又真诚地继续解释：“可是因为教我的英语老师很负责，这张卷子就有了其余的价值和作用。比如，有人偷走了它，我可能就会被老师您罚站。”
姝月说话时，眼神没有丝毫地躲闪，就与英语老师对视着。
姝月生了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眸色浅且清亮，因为此时她是仰视的，那种睥睨感就减淡了很多，反而显得十分无辜、真挚，又隐隐透着点撩人不自知的韵味。
其余同学：？
就这么直白地拍马屁并告状吗？
拜托，这可是比灭绝师太还要冷酷无情的女人！就连班长上次没交作业都被她罚了。
而且通常来说，女老师都更偏心男同学一点。
就算她使美人计……
不对，他们为什么这么轻易接受林姝月撩开刘海就是个大美人的设定啊？
而离得近的同学却看到英语老师移开眼神，下巴一抬，把脑袋往左边轻转了一点。
似乎，英语老师的唇角似乎扬起了一下？
等英语老师再转回来，又是一脸严肃，但眼神却有点复杂，比起生气，更多的是探究、深思。
“这么说，还怪我喜欢检查作业、太严厉了？”英语老师冷哼。
语气比起嘲讽，更多的是调侃。
夸奖的话谁不喜欢听呢？
当然，英语老师不会因为姝月一句“负责”的夸赞就对她另眼相看，选择放她一马。
英语老师的态度会转变，是意识到面前的这位同学可能在遭遇校园霸凌。
长相漂亮，身材傲人，故意撕毁作业，独自坐在最后一排……
至于姝月是在说谎，英语老师根本没往这方面想。
这双清亮的眸子多真诚呀，她怎么会是撒谎呢？
英语老师有点怜惜这个女孩子。
但英语老师到底不是班主任，想等课后再了解情况，这时就没多问，只是说：“下不为例。”
态度竟十分和善。
围观的同学表示他们都惊呆了。
姝月却很宠辱不惊，浅笑道：“谢谢老师，以后不会了。”
英语老师颔首，从后往前走，继续检查。
英语卷子是选择题居多，只要卷子没丢，趁着这点时间，估计就能抄完糊弄过去。
但没想到，还真有人头铁且自信。
“老师，我的卷子也丢了。”
“是写了之后丢的。”
英语老师：“这节课你站后面听。”
男生瞪大眼睛看看姝月，对英语老师崩溃抗议：“老师你偏心！”
这个男生本来就是比较皮还大胆的性格，不然也不会照搬姝月的借口。
教室顿时哄笑一片。
英语老师不为所动，冷酷地说：“我的课，我做主。”
男生垂头丧气地站起身，还故意站在了姝月的后面。
因为这些小插曲，本来有点犯困的同学都精神了不少。
连师生关系都好像更近了一点。
*
等英语老师检查完，正式的上课铃才响起。
姝月没有卷子，但她依旧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没有凑过去借看别人试卷的打算。
英语老师看了姝月一眼，终究没有说什么。
姝月其实有些昏昏欲睡，只是觉得如果自己趴下，有点太不给老师面子，就强撑着。
然而……
这英语比鸟语还催眠。
而且，坐着好累。
姝月本来就没有挺得很直的脊背往前一塌，把那一对丰满摆在了桌子上。
嗯，轻松多了。
她一边听讲，一边在白纸上画画，免得自己真睡过去。
*
在姝月左后方的墙角站着的男生本来在羡慕又好奇地打量她，看见这一幕，立即就把眼神瞟向别处。
但没过几秒，男生又略红着脸，把视线小心翼翼地挪回来。
看到林姝月在白纸上动笔，男生把自己的卷子一团……
准备扔出去时，男生又收回，把揉皱的卷子展开写了几个字，趁着老师板书的时候放到了林姝月面前。
这突然的动作并没有吓到姝月。
姝月知道身后有人。
但关她什么事呢？
为此保持端庄优雅？那也太难为她了。
姝月只当那人是空气。
突然从后方传过来一张纸，姝月还以为是以前的那些捉弄手段，比如纸上画着一头猪。
谁知她瞥了一眼，发现正是这节课要用的卷子。
卷首的空白处写着：送你了。
旁边是一个名字：徐崇。
卷子只写了几道选择题，可见这位徐崇同学之前确实是在说谎了。
这人姝月有印象。
以前林姝月除了和班干部能多说几句话，与其余同学大都没什么交流——她只是单方面承受一些玩笑、捉弄而已。
她和班上的同学不熟。
林姝月会记得徐崇，不是因为这人也欺负过她，而是因为徐崇就是传说中的那种学霸——
他是这学年才从后面班级转到二班的，上课不听、作业不写，每次考试都在年纪前三十。
“前三十”浮动还很大，偶尔他在二十几名，但下一次就可能是年级第二。
至于年级第一，是校草的，从未换过人。
徐崇与林姝月没什么交集。
现在却主动送温暖……
姝月握着笔的右手挪到这张卷子上，写了几个字，头也没回地往后递。
徐崇挑眉接过，看到姝月的回复：“多谢，但不用了。”
为什么写的字还会有一种生硬的语气？
徐崇默默吐槽一句，转过身趴在墙上开始写试卷。
无心听讲的陈宇胜看到他们的互动，心情十分复杂，就好像是他的宝藏没有好好珍视，被别人发现、觊觎，他连出声阻止都不能……
*
下课后，英语老师就叫姝月去办公室，问起那人是谁、她之前有没有向班主任提过自己的遭遇。
“多谢老师的关心，以及相信我没有说谎。”姝月说，“可能这只是同学的一个玩笑，我自己可以解决的。”
在英语老师不赞同的眼神中，她又补充：“如果解决不了，我会来找老师的。”
批评教育能使霸凌者认识错误、改邪归正？
他们会因老师的插手而有所忌惮？
姝月并不看好。
也不知道，小太妹在听说她告状后，会采取什么手段。
是把她更多的书本扔进垃圾桶？还是把她堵在厕所的角落揍一顿然后锁在里面，甚至拍照？
姝月拭目以待。
第04章 放学别走（04）
姝月会向英语老师暗示自己被同学霸凌，并不是为了求助，而是在挑衅。
至少在霸凌者的眼中，她这样的行为就是挑衅——你竟然敢找老师告状？真以为会有用吗？
林姝月上学是不带手机的，平时也没人和她聊学校的八卦。
但姝月也知道，现在贴吧和企鹅群很流行，尤其是在中学生间。
一些消息就传得很快。
而且那个小太妹有好多跟班，还和二班的一些男生关系不错。
今天姝月的变化和举动，肯定会传到小太妹耳中。
只看是什么时候了。
不过，在姝月见识到霸凌者的手段之前，她遇见另一件恶心事。
陈宇胜在晚饭时间来找姝月，给她桌子上放了杯奶茶。
“我……”
姝月瞥了一眼，在对方刚开口时就打断：“我不喜欢喝奶茶。”
“啊？”打好腹稿、有点紧张的陈宇胜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愣了一下。
“哦……”陈宇胜又迟疑地问：“那，你喜欢喝什么？”
姝月略烦地“啧”了一声。
合上笔帽，把画了一半的画夹在书中，姝月坐直了，把身体往后仰了一下，抬头，语气很淡地反问：“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眉头轻轻皱着。
同样是抬眸看人，但因为带的情绪不同，姝月的眼睛就有了别样的风采。
对上姝月的眼神，陈宇胜下意识避开。
以前两人对视，总是林姝月移开视线，她眼睛半垂时有一种含蓄羞怯的美。
而现在，她眸中满是疏离淡漠，还带着不耐烦。
陈宇胜就有一种感觉，自己在她眼中就宛如一粒尘埃。
她看起来是如此陌生，也把自己当成了陌生人。
这让陈宇胜有点难以接受。
他像是没听到姝月的反问，轻声说：“你以前也没说自己不喜欢奶茶……是因为中午我那些话？我就是和朋友吹牛。”
陈宇胜没有直接道歉，可他说这些话已经是在服软了。
姝月却不为所动：“你没必要和我解释。”
“前、男、友。”姝月嘲讽地一字一顿道。
陈宇胜本来就很好面子，他觉得自己已经够低声下气了，没想到林姝月会是这样的态度。
“至于吗？”陈宇胜有点恼怒道，“你说我小，我不也没说什么吗？”
姝月道：“当然至于。”
其实姝月会提出分手，不只是因为陈宇胜不尊重的话和态度。
这本来就已经足以让姝月产生嫌弃了。
且姝月还有点颜控。
陈宇胜的模样，不符合她的口味。
姝月懒得多解释，她只是用一种轻佻的语气说：“当时会同意做你的女朋友，只是玩玩而已。”
“就，玩玩而已。”——中午时，陈宇胜就是用不在意又带着点夸耀的语气，说出这几个字的。
姝月继续激将：“你……该不会是当真了吧？”
她一双丹凤眼，露出轻蔑又挑衅的神情时，杀伤力简直加倍。
陈宇胜果然不愿承认，激动地反驳：“谁当真了？我就是接受不了是你主动提分手，要说也应该是我说。”
他像是扳回一城，动作粗鲁地把奶茶提走，仰着头大步离开。
径直走到南侧阳台，陈宇胜狠狠地把奶茶甩进垃圾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