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陆太后就是这样许以荣华富贵,逼死了元晔生母,却出尔反尔,转头就诬以叛国之名,灭了元晔生母全族。
荣华富贵?黄泉路上的富贵吗?
“姑姑,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你觉得还有人会信你吗?”
陆太后眉头一蹙。
陆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陆太后看着他的背影,捏紧了手中佛珠。
她叹了口气,当年,她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她不该为了完全控制皇帝,而对元晔母族斩尽杀绝。
元晔年纪渐长后,她自知与皇帝的矛盾不可调和,甚至一度想废了元晔,另立他人。
可因那灭族之事,让她彻底失去了朝臣的信任,没有一个人支持她废帝,也没有世家愿意献女入宫,唯恐她故技重施,夺子还要灭族。
她自知已无法撼动元晔的帝位,为了缓和与皇帝的关系,便命人寻访到元晔母族中侥幸从那场祸事中逃命苟活的人,给他们加官晋爵,大加赏赐。
她很清楚,皇帝表面虽然对她百依百顺,言听计从,恭敬孝顺,毫无怨恨,可他心里恨她。
这两年,她的精力已经大不如前了,若她百年,皇帝一定会清算陆氏。
她必须为陆氏争来这皇后位,掌控下一任皇帝,来保全陆氏一族。
她跟皇帝之间,是你死我活之争!
陆太后看着陆聿决然而去的背影,感到一股深沉的无力感。
他不肯放明锦,那就得另寻他法了。
*
太阳渐渐西下,华林园中的风也愈发清冷。
陆聿离开华林园后,快步往家中走着,心口空落落的,好似破了一个洞。
他回头看了一眼巍峨壮丽的宫城,目光沉沉。
太后一心想让陆氏女做皇后,他绝不会让明锦入宫送死。
绝不!
到家后,陆聿径直返回了屋中。
白日在华林园的一幕幕,让他头疼欲裂,心跳如鼓。
娄威给他端来安神汤药,陆聿一饮而尽。
他蜷缩在榻上,心跳依然不能平复,困倦乏累,却始终不能入睡,各种纷乱画面在脑海中轮番上演,扰的他精疲力尽。
一会儿,是小女郎被关押在阴森冰冷的廷尉大牢,她一直哭,一直哭,她很害怕,她在向他求救,求哥哥救救她,她不想死。
他拼了命的想闯进廷尉,要把他的妹妹救出来,却势单力薄,怎么都无法突破禁军那千军万马的封锁。
一会儿,是他跨越了千山万水,走过荒漠雪山,在风雪漫天中,终于把她挖了回来。
一会儿,是小女郎不听话,被太后的人暗中掳走,强行带入宫里,不知关在何处,最终死于非命。
“哥哥,哥哥。”
陆聿听到呼唤,猛然惊醒,冷汗涔涔。
黑沉的目光乍然撞入一道担忧的视线。
小女郎眉尖微蹙,正趴在床头看着他,手上执帕,帮他擦着汗水。
她听说哥哥从宫里回来后,就又犯了病,喝了药就睡下了,她不放心,就过来看看,刚好就看到哥哥好似做了噩梦,很痛苦的模样。
“哥哥。”
陆聿俊朗的脸庞上蒙了一层汗珠,他失神般坐起身子,手臂穿过小女郎的脊背,把她娇小的身躯抱到了怀里。
“妹妹。”
明锦吓了一跳,他抱得很紧,心跳的很快,那快如擂鼓的心跳,好似要破膛而出,钻入她的心里。
“哥哥,你冷静,我去给你拿药。”
陆聿不为所动,脸埋在她的颈间,箍在她腰间的手臂越收越紧。
“别动,我不需要喝药。”
明锦茫然,手掌抚着他的脊背,安抚着他。
片刻后,陆聿冷静下来,“你怎么在这儿?”
明锦笑了笑,“哥哥,我一直在等着你回来,想跟你说一声,过两日我想出府一趟,去看看我的父亲,我都好久没见到他了。”
陆聿眼神一动,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清醒了还是在梦中,冷冷道:“你果然是要走,为什么连在梦中你都要离开我?”
明锦茫然,原来他刚刚是梦到自己离开了吗?
“哥哥,别怕,我没有走,那只是在做梦。”
陆聿仿佛还没有清醒,扶着她的肩膀,黑沉的目光幽幽看着她,“你为什么就是不听话,为什么就是不能乖乖留在我身边?”
明锦愕然看着他,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一丝前所未见的癫狂,一时无法回应。
陆聿见她不答应,猛然勾住她的腰,把她抱到了榻上,男人的身体沉重如山,压的她密不透风。
明锦骇然,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哥哥,你放开我!”
陆聿不放,仿若失神一般,声音冷漠阴鸷,“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多害怕吗?我让你等着我,你为什么要乱跑,你为什么就是不听话?”
明锦头皮发麻,全身颤抖,曾经一尘不染的清冷贵公子,此刻却如同被恶鬼附身一般疯魔。
“哥哥,我没有走,我在这里啊。”
明锦曲起小腿,想要踢开他,却被他扣住了脚踝,按倒在了床上。
“啊——”
明锦惊呼了一声,双手被他反剪在了背后,帐幔落地,墙壁上倒映着小女郎挣扎的身影。
陆聿神智不清,以为这一切还是梦,他猛地拉开被子,罩在了她的身上。
明锦吓的魂飞魄散,她趴在床上,小腿不停上下扑腾着,床单被褥一片凌乱。
“哥哥,你清醒一点,你到底怎么了?”
陆聿把她的身子滚了一圈,转眼就把她裹成了粽子模样,小女郎动弹不得,眼泪汪汪。
“哥哥,你怎么了?你快放开我啊。”
陆聿不放,自顾自的裹着她,“走不掉,这下你走不掉了。”
明锦挣扎着,哥哥是疯了吗?
做完这一切后,陆聿松了一口气,他仿若被抽干了力气,伏在小女郎的身上,把她抱到怀里,牢牢困锁,心跳终于平复。
他抱着她,闭上了眼。
明锦颤巍巍转过头,身上压着的男子闭着眼,脸色苍白,眉头紧扭,仿佛很痛苦的样子。
“哥哥?”
陆聿蜷缩着,声音透出一丝精疲力尽的疲惫,环在她身上的手臂收紧。
“别说话。”
明锦仿佛被下了咒般,一时失语,就以这样一种古怪的姿态,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窗外的月色越爬越高,洒了一地清霜。
小女郎的呼吸渐渐平稳。
陆聿在黑暗中骤然睁开了眼,神志清醒,丝毫不见刚刚的癫狂。
她睡着了。
他扳过她的身子,让她的脸面对着她,手指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残泪。
夜幕沉沉,万籁俱寂。
黑暗中,粗重的呼吸声愈发明晰。
他看着她,二人额头相抵,脸颊相贴,鼻尖的呼吸缠绕在一起。
明明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他想困住她、占有她,把她永远留在身边,再也不能离去。
可元晔喜欢她。
他们是自幼相伴的兄弟,是推心置腹的知己,也是尊卑有别的君臣。
曾经,她本来就该是他的皇后,他答应过他会让妹妹给他做皇后的。
他不该喜欢她,不该一错再错。
他缓缓向她靠近,唇瓣几要落在她的唇上。
“魏先生。”
小女郎似是梦呓,低喃了一句。
陆聿骤然清醒,如遭雷击,他松开她,对她背过身去,抽了自己一巴掌。
他在做什么?
他怎能对她起了如此龌蹉卑劣的念头?
她是妹妹啊!
……
明锦睡着了,朦朦胧胧中,她好像做了一个梦。
外头风雪漫天,山洞温暖如春。
她缩在男人的怀里,被他用身子温暖着。
他解开她腰间的绦带,蒙上了她的眼睛。
她的眼前一片黑暗,茫然颤抖地伸手,去触摸男子面具下的容貌,感受着他皮肤的温度。
她摸索着向他靠近,温热的呼吸交织,她捧着他的脸,柔软的唇瓣触碰到他那一刻,他没有推开她。
她能感受到他身体的滚烫,感到他全身都在难以自抑的颤抖着、克制着。
梦中画面突然一转,她又来到了昏暗的宫殿中,迷离的烛火下,两道纠缠在一起的身影投在屏风上,随着烛影摇晃。
一身华丽宫装的女子,云鬓朱颜,丰容美艳,跌倒在男人怀里,玉臂勾着他的肩膀,眉目含波,语气娇媚而轻佻。
“你就这般怕我?”
男子端静渊默,坐怀不乱,低沉的声音好似一潭平静的古井,清凛无波——
“贵人,请自重。”
女子看着他那冷静克制的模样,戏谑一笑,勾住他的脖子,故意在他耳边轻轻呼了口气,男人的身体不可抑制的颤栗着。
“要我自重?那你……还抱的这般紧?”
男子脊背骤然一僵,失神松手,退避三舍。
……
远处传来响亮的鸡鸣之声。
天亮了。
明锦缓缓睁开了眼,从混乱的梦中清醒。
陆聿在她身旁睡着了,他的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紧抱着她,一夜都没有松手。
她看着他,心乱如麻,她是在做梦吗?她怎么会做那样的梦?
哥哥,怎么会叫她贵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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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君故(一)
陆聿在一阵高亢的鸡鸣声中清醒。
小女郎还被他箍在怀里,一夜不得动弹,她闭着眼,仿佛还在熟睡。
陆聿收回手臂,面无表情地下榻,若无其事地离去,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清正冷淡的模样。
他丝毫不觉难堪,仿若昨夜发疯的不是他。
身旁的压迫消失后,明锦睁开了眼。
她悄悄转过头,看着陆聿平静出门,迎着朝阳走去,依然心有余悸。
就这样什么都不解释的走了?
莫说他们已经不是亲兄妹了,就算还是亲兄妹,他也不该随便把她抱上床,他力气那么大,如果要做什么,她根本反抗不了。
杨绍说他这几年变了很多,他岂止是变了很多,昨天晚上的他,完全就像个疯子。
明锦蜷缩在榻上,手指攥了攥被子,他这次心血来潮,就敢把她抱上床,下次发疯,指不定要对她做些什么。
昨夜他的眼中,不仅仅有哥哥对妹妹的感情,还有更复杂的东西。
他不想让她走,可她真的怕了。
……
这一日,明锦在仆妇丫鬟们的簇拥下,出府来了散骑省一趟。
陆聿没有限制她的自由,只是要求她无论去何处都要有人陪同。
明锦来了后,就在官舍帮父亲铺床叠被,打扫收拾,清洗衣物。
仆妇们想让她歇着,让她们来收拾,却被明锦拒绝了,这是她作为女儿应尽的孝道。知道父亲清贫,趁着收拾时,还偷偷在床铺里塞了不少金锞子。
崔晟回来后,看到真的是女儿在此忙前忙后时,吃了一惊。
“乖女,你怎么来这儿了,你不是在平南王府吗?”
崔晟扶着女儿的胳膊,上下打量检查着。
京城的风言风语他也有所听闻,他本想去跟陆聿把女儿要回来,却得知了太后欲让女儿入宫的打算,便打消了要回女儿的念头。
他这爹爹没本事,太后若真要女儿入宫,只有陆聿护的住她。
明锦道:“爹爹,我准备搬出来了,今日回去了就跟哥哥说。”
崔晟一惊,“你又在做什么打算?”
明锦怕父亲担心,没有跟他提那一夜陆聿发疯的事,只道:“虽然我很珍惜和哥哥的兄妹情,可我们都长大了,还是该避嫌的,我决定离开京城,去找魏先生了。”
崔晟心里一咯登,连忙捂住她的嘴,四下张望一番,确认无人后,才低声提醒道:“他是个被朝廷通缉的要犯,你去找他不是找死吗?”
明锦正色道:“女儿既已认定了他,便是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崔晟脸色复杂,女儿有本事,走南闯北经验多,他倒不担心女儿孤身出门,只是怕女儿去追寻那样一个身份不明的刺客,会蹉跎一生啊!
“女儿已经是他的人了,这辈子只会跟他。”
“什么?”崔晟大惊失色,“你们……”
明锦想着那一年在山洞雪夜的情景,他亲也亲了,看也看了,她已经认定自己是他的人了。
他说过会回来看她,可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如果他不来找我,我就去找他。”
崔晟叹了口气,心想:与其让女儿入宫,前途莫测,倒不如成全她的心意,一生自由。
遂没有告诉她陆太后准备让她入宫的事,让她安心离去,剩下的风雨,就让他这个父亲来扛吧。
“其实,前不久他在京城出没过,去刺杀了陆太师。”
明锦点点头,叹道:“这个我先前听铺子里的掌柜说了,只是现在他仍不知所踪,”
崔晟摇摇头,压低声音提醒她道:“我倒是多听说了一些情况,就我们回京的时候,你不是在魏郡遇上陆公子了吗?他就是去追拿刺客的。”
明锦一怔。
崔晟握住女儿的手,“你若下定了决心,就去魏郡吧。”
明锦心中暖流滚滚,点了点头。
崔晟生性憨厚朴实,在朔州的时候,总有同僚笑他痴,拿他调侃取笑,父亲听了也都是笑笑不反驳。
她看不过去,就对那同僚反唇相讥,言辞刻薄。反被讥笑一个假凤凰,还跟以前一样耍什么大小姐脾气?
她气的发抖,无言反驳。
那也是父亲第一次跟人红脸,为了维护她,跟同僚争执,就此断交。
她的父亲,虽无惊世大才,亦无显赫富贵,却始终在倾尽所能的养育支持着子女。
他是个好父亲。
“爹爹,等我找到他,就带他一起回来看你。”
崔晟含泪点了点头。
*
明锦离开散骑省官舍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了。
出了御道街,就到了永安坊,明锦又顺道去了一趟铺子,选了几匹料子,准备赶路时用。
路过一处巷口时,忽然听到里边有女子的求饶和哭救声,明锦让人停车,过去看看。
只见一个年轻女子倒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一个锦衣华服的高胖男人,指挥着几个五大三粗的胡服汉子把人拖回自己车上。
路人纷纷避让,对女子的求救视若无睹,没有一人敢出声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