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威一头雾水,心中暗忖,穆大小姐恨死他和明锦小姐了,怎么可能会让哥哥穆鸿帮他这个忙?
还是正色领命,“是。”
崔晟离开了平南王府,走到大门前,又回首望了一眼那高高的牌匾,神色凝重。
下人为他撑起伞,崔晟转身登车,“回府。”
陆聿不认,他得另寻他法寻找女儿了。
崔晟走后,娄威才敢问陆聿,是不是真的是他把明锦掳走?
陆聿不答,只说崔晟明日还会再来的。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早,崔晟再度登门拜访,向陆聿询问寻找的结果。
与其说是问结果,倒不如说是看看陆聿是否真的还在府上,若真是他掳走明锦,必然不会时刻在府中,定要抽身去藏人之处的。
可第二日来的时候,陆聿依旧在府上养伤,第三日还是如此。
崔晟也不由怀疑真是自己多想了不成?时间越拖越久,明锦再不找回来,这失踪的消息就再瞒不住了。
贺云珠得了崔晟求助的信儿后,一边安抚崔晟,一边暗中调动火骑兵乔装寻访,京城就这么大,她还不信一个大活人会这么人间蒸发了。
*
与此同时,陆沅止也发现了明锦失踪之事,一直暗中监视着平南王府的动静。
陆聿觉得崔晟不再疑心之后,才在某个夜间提着一个包裹,低调去看了明锦。
陆沅止发现他的踪迹后,连忙跟上,疾行之际,一只手突然搭上她的肩膀,把她跳跃在树丛中追踪的身形重重按了下去。
二人同时落地。
陆沅止一惊,转手就要动手,待看清来者后,又眼睛一亮,惊喜道:“师父,你怎么从长安过来了?”
对面人一身黑袍,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一开口,那苍老的声音嘶哑低沉,仿若声带受过什么伤一般。
“你去刺杀皇帝了?”
陆沅止神色一滞,仿若做错事的孩子般,垂下眼点了点头。
“停止你愚蠢的行动,你以为就凭你现在的能力能对抗的了皇帝?”
陆沅止抬起脸,厉声反驳道:“可我不能就看着他这么坑害我的哥哥,我的哥哥本该如天上明月般供人仰望,如今却只能堕落阴沟,在泥沼中沉沦。即便杀不了皇帝,我的出现也足够给他一个警告,让他知道有人在暗中看着他,让他有所收敛。”
黑袍老者强行拉起她的胳膊,“你现在随我回长安,不许再轻举妄动。”
陆沅止反抗激烈,“师父,我不回去了,阿锦要入宫,我必须留在京城保护她和哥哥。”
黑袍老者蹙眉,“她入宫与你何干?你随我回去。”
陆沅止摇摇头,她对自幼照拂她长大的师父,十分依赖信任,何况是师父教导她勤习武艺,归来复仇。
一五一十对他坦诚了自己的计划后,又得意洋洋道:“这样,我就能跟阿锦里应外合,找出幕后黑手,让哥哥摆脱皇帝的控制。”
黑袍老者陷入了沉思,瓮声瓮气道:“你们可真是胆大妄为啊。”
陆沅止心急道:“师父,现在阿锦可能被哥哥掳走了,他会破坏我们的计划,我必须尽快追上他,找到阿锦的下落。”
黑袍老者周身气息阴沉,没有再制止她,“你去吧。”
便又如风般消失在夜色之中。
陆沅止没还未回过神之际,师父便已经不见踪影了,不过师父一向来无影去无踪,她也已经习惯了,便又立刻沿着陆聿消失的方向追去。
她看到他往法云寺后山方向了,这些年来,她暗中观察了他那么久,早就对他的一切了如指掌,她大概已经猜到他把明锦藏在哪里了。
……
另一边,陆聿带着包裹,悄无声息到了法云寺后山佛殿。
夜已经深了。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小女郎独自坐在榻上,正双臂抱膝,静静看着窗外的月色,月华笼在她的身上,平静而柔和。
听到门口的动静,明锦身形动了一下,足上金铃发出一阵清脆动听的叮铃声。
三天了,她还以为他已经忘了把自己掳来这里了。
“你来了。”
陆聿没有吱声,把包裹丢给她后,走到了她对面的木椅上坐下,静静看着她,语调平和又带着几分命令。
“换上。”
明锦不解,看了一眼包裹,只当是他给自己带的换洗衣物,三两下拆开后,却是瞬间睁大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两套做工精美的嫁衣,一套是窄袖紧身的鲜卑婚服,一套是广袖长裙的汉人嫁衣。
明锦立刻合上包裹,瞬间涨红了脸,脸色竟比那嫁衣还要再红上几分。
他竟然来真的?
他真是疯了。
“你……”
明锦简直欲哭无泪了。
陆聿波澜不惊的看着她,“换上它。”
明锦羞恼不已,别过头,倔强道:“我不换。”
“不换?”
陆聿盯着她,以不容她拒绝的语气,冷冷道:“说,你是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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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执迷不悟
太和殿。
元显连夜来了一趟邺城宫,向皇帝汇报近日之事。
两道挺拔的身影临窗静坐,幽静的夜色中,只听的清脆的落子声。
元显手捏棋子,面色不悦道:“陆聿也是胆大妄为,崔晟虽想隐瞒,可这种事情瞒得住吗?陛下也是,天下女子那么多,何必执着于一个不忠不贞,又背叛过您的女人呢?”
“王叔——”元晔落下一子,提醒道:“她并非我的后妃,谈何忠贞背叛?”
元显浓眉紧蹙,沉声道:“她既已选择入宫,就该看清自己的身份。”
元晔倒是气定神闲,仿若一切已尽在掌握之中,“她还年轻,难免会有些叛逆任性,王叔是长辈,要对她有更多的包容与理解。”
“但也不能纵容吧?何况她接近陛下,用心不纯,她……”
“王叔,同样的错误,我不想犯第二回 。”元晔打断他的话锋,眼神平静,“给她多一些时间,我们也多一些耐心,让她自己去处理。”
元显沉吟不语。
太后如今是在铜雀台,京中之事不甚了解,若让太后得知此事,免不了又是一杯毒酒。
可若皇帝坚持要保,太后也不会坚持己见。
太后根本不在乎皇帝宠爱哪个女人,宠妃对她的地位毫无威胁,去忌惮一个宠妃对皇帝吹枕边风,对于陆太后而言,实在是很掉价的事情。
皇帝跟太后的利益捆绑的太深了,皇帝也不会因为一个女人影响自己的政治判断,这两位都是冷静至极,目的明确的政坛高手,他们之间的博弈,不是寻常人能够揣度的。
对于太后而言,陆聿作为陆氏继承人,道德与政治上不容有任何污点,与皇帝的女人暧昧不清,是在扼杀他的政治前途。
可对皇帝而言,这样一段见不得光的私情,恰恰是他拿捏陆聿的把柄。
绝缨之宴上的楚庄王,放过了轻薄自己女人的臣子,才换来了臣子的拚死效忠。
皇帝敢放心大胆的用他,是因为皇帝有能随时置他于死地的把柄。
陆聿身份特殊,地位尊贵,若没有他的把柄在手,元晔根本不敢重用他,把一个太过干净的人置之高位,以后他若坐大了,皇帝又要如何制衡他?
陆聿还大有用处,元晔肯定是要保他的。
有时候连元显自己都想不通,皇帝是真的爱明锦吗?
如果爱她,为何要利用她完成政治献祭?
如果不爱,又为何因失去她而痛不欲生?
他实在是一个太过冷静理智的帝王,说出来的话亦真亦假,把自己的真实喜好隐藏的太深,即便是近侍之人,亦不能完全揣度。
“与其关心他们二人,反倒不如把目光多多放在即将还朝的太原王身上吧。”
元晔打断他的思绪,静看棋盘,面无表情地落下一子。
“王叔,这场戏才刚刚开场,还有的唱呢。
元显心中一动。
*
法云寺后山。
秋夜的蝉声嘹亮,屋中的气氛显得更加寂静。
明锦不为所动,依旧倔强。
“我不换。”
“好。”陆聿盯着她,冷冷道:“那我就亲自给你换。”
说着,便径直向小女郎走来,勾住她腰间的绦带,开始撕扯她的衣裙。
明锦抱着双臂,身体抗拒,痛斥道:“哥哥,你疯了。”
“我没疯,我很冷静。”陆聿继续发疯般脱着她的衣服,“嫁给我,有了平南王妃的身份,你就再也不用颠沛流离,不用担惊受怕,不用再吃苦了。”
明锦喉头一堵,突然觉得他很可怜,她看着他那偏执疯魔的模样,听着衣裙碎裂的声音,终是妥协了。
“我脱,哥哥,我自己脱。”
陆聿这才停下了动作,松开了她,又在对面坐下,等她换衣。
明锦提着身上破败不堪的衣裙,手指抚上那两套婚服。
那套鲜卑婚服她认得,是兰陵长公主为未来的儿媳妇准备的,可惜还未看到陆聿成家,她便撒手人寰了,这喜服也就被封存箱底,一直不曾取出过。可阿娘为哥哥的妻子准备的婚服,不该穿在她这个女儿身上。
她又展开那件汉人嫁衣,花样繁复,做工精细,针线工艺绝非一日之功,陆聿离开这短短三天,时间是不够做出这样精工华丽的嫁衣的,除非他是早就有安排人在缝制,一直秘密收藏了起来。
明锦不由又想起了在朔州的过往,不知道他让人做这嫁衣,是为了送她出嫁,还是为了让她穿上嫁给他。
可当年他离开的时候,明明那般义无反顾。
明锦突然哽咽了几分,扭头对他道:“你别看。”
陆聿不为所动,“我说过,我会寸步不离地看着你。”
他说的坦然而冷静,似乎并不觉得这样会让小女郎感到羞耻与难为情。
明锦望着他,二人的视线在月光中交汇。
她没再说什么,若无其事的当着他的面,大大方方地解开了衣带,上衣散开,她一件一件褪去上衣、长裙、小衣……
如同那个雪夜一般,将娇美如玉的身体在他眼前完全展现,窗外的月华照亮在她身上,给她笼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芒。
陆聿依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漠然看着面前□□的少女。
明锦望着他,拿起那套汉人嫁衣,开始一件一件往身上穿着。
那尺寸本就是为她量身定做,华美而合身,如墨的青丝披散在肩头,足间的金铃随着更衣的动作叮铃作响。
换好衣服后,明锦背对着陆聿而立,长裙曳地,背影清丽。
陆聿看着她换好衣服的模样,心中突然一阵茫然。
当年听说她要嫁给刘弘后,他便请人为她缝制了这套嫁衣,想让她穿着自己送她的嫁衣出嫁,他只要远远地看着她幸福就够了。
后来嫁衣做成了,她却没有出嫁,他就把衣服收了起来,不时拿出来看一看,明知不可能,却还总抱着那一点儿的期望,想看看她穿上这嫁衣的模样。
这本就是为她做的婚服,可初衷却不是为了让她嫁给他,只是想以哥哥的身份,看看妹妹凤冠霞披的出嫁模样。
明锦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笼在月光中的发丝却在肩头一颤一颤的抖动。
陆聿心中一动,察觉她的异常后,起身走向她,从身后揽住她的腰,把她拥抱到了怀里。
“哭什么?”
他又没把她怎么样。
明锦身体颤抖着,不知不觉间,眼泪早已溢满眼眶。
“我哭我那光风霁月的哥哥,怎么就成了现在这般偏执疯魔的模样呢?”
陆聿抱着她的手臂僵了一下。
明锦一句一句诉说着,“他明朗和善,心怀正义,是温和雅正的君子,可现在却变成这般面目全非的模样。”
陆聿心中一颤。
“哥哥,这世上是不是只有亲情,才会无条件的为对方付出,不求任何回报。可爱情,一旦一方付出了,就一定会想获得对方的回应呢?”
明锦转过身子面对着他,盛装后,月色下凄迷的容颜,愈发娇艳。
“如果你是我的哥哥,那我会像你保护我一样用尽我的一切去守护你,不求任何回报。可如果你想做我的丈夫,那我没有办法回应你的感情,我给你的只有伤害。”
陆聿闭了闭眼。
此刻,明锦竟主动走近他,手掌捧起他的脸,轻轻吻了他,带着深深的怜悯,为他的偏执沉沦而心疼。
“哥哥,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她移开唇,望着他的眼神,满目慈悲。
陆聿脑中轰然一声,他望着她此刻那光艳高贵的模样,恍若普度众生的神女。在读出她眼中的同情与怜悯之后,脸上竟浮现了几分痛苦的神色。
“如果你想要我的身子,我可以给你,但是,你就算得到我,我也永远不会爱你。”
他出身显贵,在宠爱与呵护中长大,所有人面对他都是善意的,他太少接触这个世界的恶。
可正是因为他的世界太过单纯,让他没有办法承受现实的残酷,一点儿挫折,就足以让他混乱癫狂。
当初她离开的时候,他是这样。如今她拒绝他的爱,他还是这样。
她不能让他在执迷不悟中走火入魔了。
“我的爱人,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他爱我,尊重我,不会用这样卑劣的方式得到我。我的哥哥,是光风霁月的君子,他勇敢无畏,曾拼上自己的生命来保护我。他们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可其中一个走了,另一个已经死去了。”
陆聿猛然抬起头,看着面前泫然欲泣的小女郎。
少年的陆聿,在她离去的那场风雨中就死去了。现在的陆聿,只是一个罪孽满身的陌生人,他让她恐惧,让她想要逃避。
“我见过那样美好正直的他,我的心,哪里还容得下如今偏执癫狂的你?我会等着他来救我,他一定会来救我。”
明锦看着他,企图唤醒他心中关于魏长风的那个灵魂。
陆聿摇了摇头,不敢再看她,本来那般想看看她穿上这婚服的模样,如今却被那一片红色灼伤了视线。
明锦却转过他的脸,强迫他和自己对视着,凑近他的唇,还要继续吻他,满足他。
陆聿却猛然回神,推开了明锦。
他不需要她可怜,也不需要她同情。
她的怜悯,令他绝望。
陆聿突然静了下来,慌也似的逃走了。
明锦眼神颤动着,看着他狼狈出门的背影,心中的巨石恍然落地。
……
陆聿走后不久,紧跟而来的陆沅芷才敢现身,她拉起明锦就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