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有些事,注定不属于他,即便重来一世,他也得不到。
执迷不悟,只会让他们重蹈前世的覆辙。
明锦踉跄了一下,她踟蹰退行着,与元晔渐行渐远,告别他们的所有往昔。
最后在漫天风雪中,毫不犹豫地转身,坚定地朝着陆聿走去。
霎时间,风起雪漫。
明锦擦掉眼泪,重新绽开笑颜,一步一步走向陆聿,对他伸出了手。
陆聿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她,亦快步向她走去。
二人指尖相触的那一刻,明锦便一下子跌入了他宽厚温暖的怀抱,她闭上了眼,在他怀中轻轻舒了口气。
陆聿依恋地抱着她,用尽全力。
朝思暮想的人儿就在他的眼前,就在他的怀里。往后余生,他们不用亡命天涯,不用颠沛流离,不会朝不保夕。
他们可以用全新的身份,在这世间的任何一处安稳定居,再也不会分离。
他们会有一个家,几个孩子,简单幸福的生活一辈子。
他情不自禁地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下一刻,明锦的身子便被高高托起,稳稳坐在了马背上。
陆聿拉紧马缰,最后看了远处的元晔一眼,此刻风雪无声,却胜过千言万语。
元晔对他微微点了一下头。
陆聿收回视线,翻身上马,将明锦紧紧拥到了怀中。
后背传来爱人温暖的气息,坚实可靠,令人安心,明锦紧紧依偎着他,对他仰头一笑。
陆聿回之一笑,长鞭一甩,二人便迎着风雪,向着无边辽阔的天地驰骋而去。
“驾——”
马儿扬蹄奔腾,很快带着他们消失在了一片苍茫雪地之上,行过之处,只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马蹄印。
飞雪簌簌。
元晔独自站在无边风雪之中,遥望故人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向前追了两步,视线一时被风雪模糊。
轮台东门送君去,
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回路转不见君,
雪上空留马行处。
……
百年之后,《魏书》记载,子贵母死,矫枉之义,不亦过哉,高祖终革其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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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句引用自《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最后一句话是《魏书》原文。
正文至此全部结束,这个故事因明锦反抗子贵母死祖制而开始,最终也以革除祖制,明锦获得自由而结束。
子贵母死祖制的革除,不是皇帝一道诏书的事,而是需要一场彻底的思想革命。所以陆聿才会拼尽全力去推动汉化改革,哪怕献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因为只有从根本上革除鲜卑野蛮落后的思想陋习,才能最终革除子贵母死的祖制。
他是真正在拯救明锦。
之后,他们会一起回去朔州,在他们爱情开始的地方生活,皇帝已经送他们的亲人朋友到那里等着他们了,他们还会有两个可爱的孩子,简单幸福的生活一辈子。
以后明锦会继续经商,为六镇筹集军费,陆聿会带兵平定柔然,暗中协助皇帝一统天下,开创真正的太平盛世。
完结后会整体修一遍文,作为更新不稳定的补偿,男女主离开后的生活将以福利番外的形式发布,前世番外在《风起春漫时》,一个可能会很狗血背德的故事。
第106章 前尘若梦
前世。
碧草萋萋,暖风和煦。
华林园,陆聿牵着一匹小马驹,缓步慢行在马埒中,马背上坐着一个年约六七岁的漂亮男孩儿。
太阳将要西斜,那最后的余晖就如同回光返照般,格外刺眼。
元胤学了一下午的骑马,此刻已经很累了,他以手遮眼,望了望夕阳,又看向为自己牵马的男人,“陆少师,我们要回去了吗?”
“嗯。”
“你会送我回母妃宫里吗?”
“嗯。”
得到肯定的答覆后,元胤绽开笑颜。
他虽年少,却是个懂事敏感的孩子,自从被送还明锦宫中后,他能感受出来母妃不是真的爱他,是因迫不得已的缘故,才要亲自抚养他。
面对父皇无微不至的宠爱时,她也总是笑的很勉强,有几次半夜醒来,他还看到母妃在悄悄抹眼泪。
可有一次下学后,陆少师破天荒的亲自把他送了回去,他突然看到母妃眼里闪起了光。
元胤又低落了起来,他问,“陆少师,为什么父皇和母妃都不喜欢我?”
陆聿神色一滞,停下了脚步,他心疼地看着那有些落寞的孩子,认真告诉他。
“你的父皇是天子,所以他不能过多表达自己的喜恶。你的母妃也很不容易,她在宫里吃了很多苦,糟了很多罪,他们都很爱你,只是不擅于表达。”
元胤垂下了眼,对他张开了手臂。
陆聿把他拥入怀中,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元胤搂着他的脖子,突然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陆少师,在这宫里只有你是真心对我好,如果你是我的父亲就好了。”
陆聿脊背猛然一僵,眼光也在微微颤动。
他手臂颤抖的把元胤紧紧抱在怀里,心里虽因他的话而意外感动,嘴上却是严厉提醒着他。
“殿下,以后再也不要说这样的话了。”
元胤抿了抿嘴,转移话题道:“陆少师,明天教我射箭吧。”
陆聿含笑点了点头。
元胤伸出小胳膊比了比,认真道:“我要好好学习,快快长大,变得像陆少师一样强大,以后就能保护母妃,不再让她吃苦受罪了。”
陆聿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心中默念——
有我在,你不必快快长大,你可以天真快乐,无忧无虑,那些污名脏水,都由我来替你扛。
我会让你成为太子,让她成为太后,用我的一切,为你们母子铺路。
你们将生生世世,永享尊荣。
……
画面一转,又来到一间幽暗的密室,两道身影,一高一低,一跪一立。
一杯毒酒被递到陆聿的面前。
“你是皇后和太子的政治靠山,你不死,我怎么废后废太子?”
元晔低身望着他,目光冰冷,一字一句,几是咬牙切齿地提醒他——
“你不死,我怎么能安心立她的儿子做太子?”
陆聿眸光微动,他没有辩解什么,默然接过毒酒,抬眼望着元晔,“君无戏言?”
元晔站的挺直,“君无戏言。”
得到他的允诺后,陆聿几是没有任何迟疑的,仰头将毒酒一饮而尽。
他答应过她,会用他的一切为他们母子铺路。只要他死了,胤儿就会成为太子,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辱他们母子,她再也不用担惊受怕。
她会成为皇后,成为太后,生生世世,永享尊荣。
陆聿闭上了眼。
……
不知过了多久,陆聿在一片混沌中醒来。
他不知身在何处,只看见昏暗的宫殿中,珠帘轻摇,飞蛾在华丽的宫灯前盘旋扑火。
青玉几旁斜倚着一位穿着一袭嫣粉织金襦裙的华贵女子,如云的发髻上黄金步摇,珠翠簪珥,光华绝丽,不可方物。
他看不清她的容貌,只见她纤白的指间摩挲着一支温润细腻的白玉芙蓉簪。
簪子断了,被修补过,末梢闪着锋利的光泽。
男人的身影掀帘而入,高大的身影笼罩在女子背后,衣袍上的玄金腾龙暗纹若隐若现。
“你可相通了?”
女子闻声转身,面对着男人。
竟是个容色极艳的美人儿,冰肌玉骨,肤如凝脂,目含春水,翠眉如黛,眼波顾盼流转间,尽态极妍,不可迫视。
元晔看到明锦盛装打扮后丰容美艳的姿态,竟是恍惚了一下,他已记不清她有多久没这般用心的对待自己了,那一刻,似乎不需要她的回答,他就相信她定然是回心转意了。
“太子谋反,不忠不孝,自绝于天,我已决意废太子,改立胤儿为太子了。”
元晔挨着她坐下,更近距离地欣赏着女子的美艳,语气也不复刚来时的冷硬。
明锦听了这话,却没有分毫心愿得偿的欢喜,她浓密的眼睫微垂着,手指摩挲着玉簪,静静反问他。
“子贵母死,陛下是要赐我一死吗?”
元晔神色滞了一下,他温柔地拉起她的手,将准备好的册后诏书放在了她的手上。
“阿锦,你是生是死,要看你自己的选择。”
明锦手指瑟缩了一下,她触电般从元晔手心抽回了手,那诏书便“啪“的掉在了地上。
元晔看着落地的诏书,仿若被人当面打了一巴掌,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她还在执迷不悟。
“你还在想着他?你别忘了你是谁的女人?”
明锦手指颤抖着,眼池微闪,“陛下既已赐他一死,又何必留我性命?”
元晔阴沉沉地看着她,语带警告,“阿锦,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但是你绝对不能再背叛我。”
曾经沧海难为水,明锦淡淡笑了,“可我与陛下之间,早已回不到过去了。”
元晔突然心烦意乱,“你勾引他,不就是为了让他帮胤儿做太子吗?现在我已答应立胤儿为太子,你还有何不满?我都不再计较你的背叛,你为何还不肯放下?”
明锦平静道:“因为我累了,也不再年轻了,总会有更年轻鲜活的女人入宫,我不想再斗下去了,这太子陛下想立就立,不想立就算了。”
元晔看着她那心如死灰的神情,想到她竟是为了另一个男人而封心锁爱后,深感挫败。
“你想让胤儿做太子,不就是想让我死,让太子登基,你做太后,好让他给你做情夫吗?世上怎会有你们这般不忠不义,无羞无耻之人!“
他口不择言地羞辱着她,几是气急败坏,”我偏不如你们的意,我可以立胤儿做太子,但是他必须死!”
明锦的心口狠狠揪痛着,对他的羞辱无动于衷,或许是听多了,也就麻木了。她闭了闭眼,眼泪大滴大滴从眼中滚落,依旧在倔强的维护陆聿的尊严。
“陛下怎么侮辱我都可以,但是死者为大,请陛下嘴上留情。”
留情?
元晔双目通红,心如刀割。
他自嘲一笑,到了现在,她还在维护陆聿。可他才是她的丈夫,她把他当什么了?在她心里,他算什么?
“他死了,阿锦,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元晔扶着她的肩膀,求她回心转意,“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立胤儿为太子,我让他做皇帝,你跟我离开,我们永远在一起,你不要再想他了好不好?”
明锦泪眼婆娑地看着他,那一刻,她是真的觉得他很可怜。
她摇了摇头,“我不喜欢做皇后,更不想做太后。”
元晔神色一滞。
明锦推开他的手,对他背过身去,黯然道:“不知羞耻的是我,自甘下贱的也是我,是我勾引他、害了他,毁了他一身清正,这一切都是我的错,陛下不该杀他,陛下杀了我吧。”
元晔无措地从背后贴上她的背,手臂紧紧环着她的腰,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语气卑微,“阿锦,别再想他了,我只想让你活。”
明锦闭上了眼,眼泪滴在元晔的手背上。片刻后,她又笑了,笑的凄然凄厉。
元晔心中一颤,环住她的手臂也松了几分。
明锦挣开他的手臂,毫不留恋的远离他的怀抱。
元晔手上、心里都是空落落的。
明锦幽幽道:“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你,我对不起的人一直是他,是我贪慕虚荣,背叛了年少时纯真的爱情,如今我已自食恶果,这都是我的报应。”
说完,她又回头望着他,“我曾跟陛下说过,我最爱故乡洛阳的邙山青,洛水长,陛下知道是为什么吗?”
元晔茫然看着她。
“因为洛阳,有我心爱的少年。”
那一刻,明锦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洛阳,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他答应了会回来娶我,但是他一直没有回来,我等不到他,所以我就来京城找他了。”
元晔睁大了眼,心口突然砰砰狂跳了起来。
“然后,我就被太师抓了起来,被太后骗进宫里,被你强占了身子,我再见到他的时候,连肚子都大起来了。”
明锦一时哽咽,泣不成声。
元晔如遭五雷轰顶,恍然想起和她初见那一夜,她对自己欢喜的笑颜,嘴上的喊的公子,难道是——
“是陆聿?”
明锦平静告诉他,“在你眼里,我们一直是不忠不义的奸夫淫.妇,而事实上,是你强取豪夺,毁了我的人生,是你横刀夺爱,抢了他的妻子,我们没有背叛你,是你毁了我们。”
元晔一时头晕目眩,只觉天旋地转,恍然想起,他曾问过陆聿,为什么始终不肯娶亲?
陆聿告诉他,原在洛阳遇见过一个想娶的女郎,可他为母守孝的时候,她却一病死在了洛阳,他的心也就跟着死了。
元晔此刻终于知道他口中那已逝去的爱人是谁了,他捂上心口,痛心疾首道:“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明锦自嘲一笑,“告诉你有用吗?你是皇帝,我还有了你的孩子,你就算知道了,难道会放手吗?你现在知道了,都要杀他,如果当年你就知道了我们的关系,他只会死的更早。他还年轻,不值得为我葬送了性命。”
元晔脑中嗡嗡作响,眼前的一切都恍若崩塌。
错了,全错了。
他一直以为是他们双双背叛了他,而事实上,他才是那个第三者?
“哈哈哈……”
他突然笑了,如颠如狂,状似疯魔。
元晔失魂落魄地转身,跌跌撞撞离开了明锦宫里。
明锦平静地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去,重又坐到了妆台前,她擦掉脸上的泪水,开始为自己薄施粉黛,添妆增彩。
收拾好后,她放下胭脂。
镜中的自己依旧美丽,那历经沧桑的容颜,在此刻仿若又回到了洛阳时的少女模样。
她要以最好、最美的模样去见他。
她不能哭。
宫灯静静明亮着,室内一片幽寂。
明锦摩挲着那玉簪那尖锐锋利的末端,烛火映的她脸上忽明忽暗。
自古帝王多薄情,这件事会永远是横亘在她和元晔之间的一根刺。
皇帝现在口口声声说爱她,可若有一日她色衰爱驰,皇帝厌倦了她,和她重翻旧事,她和她的儿子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若她现在就死了,死在皇帝还爱她的时候,就能让皇帝在对她的悔恨与愧疚中,力保她的儿子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