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四婶婶后, 黎半夏又拿起这枚印章看了好一阵。
这印章上除了景之二字, 还雕刻有花纹, 是半个同心锁。这么来看,这印章是对章中的一枚。
周景之不知何时进了屋,见黎半夏看得出神,他垂眼看了过来, 便见到了她手中的印章。
“这枚印章夫人还留着。”周景之走到黎半夏跟前,又细细打量了一眼:“都这么多年了, 夫人还保存得这么好。”
他的眼神里有掩饰不住的惊喜之色,语气里的愉悦都快要溢出来了。
然后,周景之也从身上掏出一枚印章来,上面刻有“元芷”二字,以及半个同心锁。
与黎半夏手中的这块不同,周景之手中的印章磨损得厉害,显然被主人抚摸了无数遍。
两枚印章合在一块,便成了一个完整的同心锁。
“夫人,你瞧。”周景之的眼睛亮晶晶的。
黎半夏神色淡淡的,将印章塞回给他,“还你。”
然后,起身往外间走去。
周景之一愣,立马跟了上去,“夫人是不是忘记了,元芷是你之前的名字。我祖父之前替你取的名字,周元芷。”
周元芷,用的清河公主这个生母的姓,从了皇子才能享有的元字辈。
黎半夏却没说话。
这枚印章是周景之与原主的,跟她其实并没什么关系。
其实之前听祖父说起往事,清河公主从多弥逃出后在西境生活了一段时间,原主更是在西境长到了五岁,黎半夏之前便猜测其中有汝王府的照拂。
如今看来,这猜测果然是真的。
正如四婶婶所说,确实与周景之是自幼的情分。可惜,那情分是属于原主与周景之的。
“知道了。”黎半夏只淡淡地应了一句。
周景之有些困惑,为何自家夫人突然心情不好。
听说女子怀孕后便容易喜怒无常,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
为了这个,周景之还专程去问了陈神医,如何能缓解女子孕后的情绪。陈神医摸了摸胡须说,要多关心她,多陪她说话。
于是,回西京的马车上,周景之的嘴就没停过。
“夫人,你渴吗?”
“夫人,你看看这些是什么?”
“夫人,这粉芙蓉瞧着没什么精神,咱们西京王府里的开得比这好看多了。”
黎半夏但凡多给他一个眼神,周景之便能就这个话题叭叭叭叭说个没完。
“夫人可喜欢这粉芙蓉?要不要命他们采一株来?”
汝王本想享受享受天伦之乐,这才厚着脸皮和周景之与黎半夏共乘一辆马车。结果一句话没说上,耳边像耳鸣一般,周景之就没停过嘴。
汝王颇为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决定还是回自己的马车上清静清静。
“停车!”汝王朝外头扬声道。
马车停下,汝王还没来得及站起身,周景之已经先一步下了车。
“知道了祖父,我这就亲自去给夫人摘一朵来。”
汝王:“……”
黎半夏手捧着粉芙蓉,耳边是周景之的声音,她眼皮渐渐有些沉,倚着车壁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仿佛飞起来了,似乎是原主在濒死之际,以上帝视角俯视地面,简短地回顾生平,记录着死后的世界。
她带着深深的怨念,记录着那位周傲天如有神助的生涯,无数遍感叹命运的不公。
然后,她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带去了几千年后的世界。
黎半夏也终于知道,原来没有别的什么原主,从来就只有她一个人。
她就是书里的原主。
再醒来时,眼下冰凉一片,她躺在驿站的床上,周景之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夫人,做噩梦了?”
“没事。”
梦里的场景确实不太美妙,她度过了颠沛流离的一生,最后死在流放的路上。
不过,如今一切都已经改变,梦里的残酷更让她庆幸此刻的美好。
“夫人,咱们返程可好?”
周景之眼底满是心疼之色,有些后悔由着黎半夏的性子,怀着孕,长途奔波从京城前往西京。
“无妨。”
黎半夏摆了摆手,这一路上汝王与周景之安排得妥妥当当,又有陈神医随行。
陈神医也说她身子好得很,还鼓励她多走动。
“那两枚印章呢?”黎半夏抬眼问道。
既然所谓的书中原主就是她本人,那之前膈应便不复存在了。
周景之眼睛一亮,立马将印章掏出来,递了过来。
“夫人。”
黎半夏接过印章细细看了一眼,那枚刻有“元芷”二字的印章被磨得格外光滑。黎半夏发现下方竟然还有“半夏”二字。
“刚刻上去的?”黎半夏有些好奇地问道。
“刻了有一阵子了。”周景之道:“你身份曝光那几日,去偏院陪母亲睡了。我独自一人睡不着,索性拿着这枚章出来刻了字。”
两块印章合在一起,拼成一个完整的同心锁的图案。
黎半夏的眼前突然就浮现年幼时相似的一幕。
十几年前。在西京的汝王府。
年幼的周景之举着两枚印章,一脸讨好,献宝一般递给黎半夏,“芷妹妹,你看,我把它修好了。”
这印章通体莹润,是用一块白玉做成的。
前几日汝王带小景之与小半夏去了垂柳镇,外出游玩,对于他们这般孩童来说是很快乐的事情。
小景之原本也是很开心的,可是在垂柳镇上结识了一个小男娃,那个小男娃总是往小半夏身边贴,赶都赶不走,分去了小半夏许多心神,小景之便不开心了。
小景之人生的第一次干架,便是在垂柳镇和这个小男娃干起来的。体弱多病的小景之,也不知哪来的神力,把那个小胖娃干翻在地。
可惜,架是打赢了,那小胖娃却黏得更紧了,哭唧唧跑去和小半夏诉苦,还得了小半夏一张手绢擦眼泪。
小景之哪里能忍,夺了手帕便气呼呼地跑了。
熬了几天,终于挨到离开垂柳镇的时刻,可以摆脱那个小男娃了,小景之非常开心。
然而,那个小男娃却别别扭扭给小半夏送了一块白玉,那白玉上还刻了一把红红的胖乎乎的锁,可把小景之气坏了。
小定生还悄悄告诉他,这胖乎乎的红锁是同心锁,是永结同心的意思,这小胖子肯定是在打小半夏的主意!
小景之看着这白玉哪哪都不顺眼,偏偏小半夏还稀罕得很,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芷妹妹,这玉给我瞧瞧吧?”
他本意是想看看这玉有多稀奇,让小半夏这般爱不释手。
然而,也说不清是有意还是无意,小景之接玉的时候手一滑,白玉跌落,摔裂了,顺着同心锁刚好摔成两半。
小半夏当时便心疼得哭了,小景之慌了,怎么道歉安抚都不起作用。
白玉无法复原,找了几个工匠都束手无策,小景之一脸焦心地抓耳挠腮,后来想起祖父和祖母有一对印章,材质颇为相似,既然没法复原,索性制作成别的?
小景之将这个想法求助于祖父汝王。
“景之,这种可是对章,永结同心,是夫妻才会有的。景之,你以后想娶芷妹妹吗?”
小小的景之眼底透着大大的疑问:“什么是夫妻?娶芷妹妹是做什么?”
汝王:“夫妻就是像你爹娘一样,像祖父祖母一样。娶芷妹妹,就是要守护她一辈子,永远不分开。”
小景之眼神一亮:“那我现在就想娶芷妹妹!”
汝王:“……”
小景之最终得偿所愿,用这碎成两半的白玉制成了对章。
他迫不及待地拿给小半夏瞧。
小半夏却皱了皱眉:“哪里修好了?这锁还是坏的。”
小景之:“这是夫妻对章,就是要两块章才能拼成同心锁。这上面有你的名字,还有我的名字,拼在一起还有一把同心锁。祖父还特意请高僧开了光的呢……”
小半夏一脸委屈巴巴的,怎么看都是坏掉的锁。
小景之灵机一动,拿来了印泥和宣纸。他将印章蘸上印泥,往宣纸上一盖。
“你瞧瞧,你的名字。”
小半夏好奇地瞪大了眼睛,“咦?”
然后,她学着小景之的动作,用另一枚印章蘸上印泥,往宣纸上一盖。
“景之,你的名字。”小半夏脸上露出了笑容。
“对。还可以这样。”
小景之一手拿着一枚印章,边说边调整到同心锁的那一面,沾上印泥,双手同时往宣纸上一印。
宣纸上出现了一个完整的同心锁印记。
“瞧,这锁修好了。”
“咦。”
小半夏来了兴致,拿来印章试了一次。
这个下午,小半夏与小景之在书房里印了上百页的同心锁。
“这是同心锁,这种章是夫妻才有的,芷妹妹,长大以后我娶你。”
“什么是夫妻?娶我是做什么?”
小景之将祖父的解释说给小半夏听。
小半夏眉开眼笑:“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