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远的农场里,一处被积雪掩埋的低矮房子里,最里面的炕上传来了一阵阵咳嗽声。
“爷爷,你没事吧?”
蹲在门口看炉子的封镇起身走过去,担忧的看着因为咳嗽而憋得脸红的老人,伸手在老人背后拍了拍。
坐在不远处一个穿着破棉袄,带着破够皮毛的中年人也担忧的看过来:“封老这病情眼瞧着越来越严重了,这要是有药就好了。”
封老两个月前摔了一跤,把腿都摔断了,封镇倒是想把人送去医院治疗,可他们这样的身份人家怎么可能让他们去医院?最后还是农场的赤脚大夫帮忙把骨头给接上,給了几片消炎药,可哪里够?这药早就断了。
另一个满面愁苦的老人苦笑:“现在四处都是雪,去哪里找?”
他叹息一声,本来杜宇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来说,冬天就难熬,偏偏今年还是极端天气,就更加难熬了,不要说封老了,就怕是他自己,只怕也熬不过去这个冬天了。
老人苦笑一声,眼里一片死寂。
不甘心啊。
中年人闻言也不再说话了。别说药了,就是柴火他们也没准备充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烧完了。一旦柴火烧完,等待他们的就只有冻死了。
封镇将爷爷扶起来靠着墙坐下,“酸汤做好了,我给你盛过来。”
“吴老,冯叔,酸汤做好了,都下来吃吧。”
封镇招呼两人,冯叔就是那中年人,吴老是那满脸愁苦的老人,以前和他们一起住的还有两个老人,但他们都熬不住这东北的冬天,先后去了,这里就只剩下了他们四人相依为命。
吴老和冯叔应了一声,掀开被子下床拿了碗过去。
封镇拿了一个破了一角的海碗,舀半碗酸汤,端到炕前,拿过勺子喂封爷爷。
封爷爷看了一眼大孙子,张开嘴巴努力的逼迫自己咽下去。
大孙子心里苦啊。
当年家里出事他们其实是有预感的,所以早早就安排了封停下乡,封镇他们原本也是这样安排的。
这兄弟两是他们封家的麒麟子,只要有这俩孩子在,封家就不能倒。
可封镇不肯,要留在家里跟大家共患难,却怎么都想不到,最后举报大孙子的人会是大孙女,大孙子的亲妹妹。
大儿子夫妇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再加上当时受了侮辱,想不开就自杀了,没多久大儿媳也跟着去了。
封镇草草的葬了爹妈,就跟着他一起下葬到这偏远的农场。
封爷爷心里清楚,大孙子是怕自己一个人在这种地方撑不住。
事实也的确如此,如果不是有大孙子,他也确实撑不到现在,这边的条件实在是太艰苦了。
这些年他也一直都努力的撑着,可如今却似乎撑不下去了。
可撑不下去他也要努力撑啊。
要是他也没了,大孙子该怎么办?
封爷爷努力的吃了几口,实在是吃不下去了,摇了摇头:”你自己吃吧。“
封镇红着眼睛:”再吃两口吧。“
“真吃不下了。”封爷爷摇摇头,又咳嗽了几声。
封镇不再勉强,将碗放在一旁,把被子拉高,不让封爷爷着凉,这才拿起海碗吃起来。
封爷爷听着外面传来呼啸的风声,忽地想念原来他乡的小孙子:“也不知道封停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应该比我们这边好吧?华西虽然说穷了些,都是山,但是那边气候好,从来都不会下雪,一年四季那树木都是青的,起码不会像我们这边这么冷,也没啥东西好吃。”
封镇没说话,他倒也没有怪堂弟联系上,当初送走堂弟的时候就说过,走了就尽量不要再跟家里联系,以免连累了他。
吴老喝了半碗酸汤,感觉全身多暖呼呼的,闻言问道:“你家那二小子,今年应该也有二十多岁了吧?”
封爷爷笑道:”可不是,今年二十了。“
吴老笑道:”二十岁啊,大小伙子啊,说不定在那边都已经结婚,给你生重孙子了。“
封爷爷闻言一怔,继而又笑起来:”要真是这样就好了。“
就怕封停那孩子心高气傲,不肯轻易结婚。
可其实像他们家如今这个样子,又哪有什么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呢?
所以封爷爷心情也复杂,既盼着小孙子早日结婚,最好能找个家庭成分好的,这样就算以后曝光了跟他们的关系,也能护住他,可又觉得如果就在当地娶个农村姑娘,太委屈了孙子。
他不是对农村姑娘有什么偏见,而是他家小孙子从小就聪明,是个读书的苗子,而农村大对数人家都不会让女儿读书的,怕到时候两人会没有共同语言。
想到小孙子,又想到眼跟前这一个,封镇比封停还大三岁,今年都二十三了,婚事也是耽搁了。
封爷爷重重的叹息了一声,心里还有那么多的牵挂啊,不想死。
熬吧,熬到那一天熬不下去了再说。
谁知这个时候有人来敲门,所有人都呆住了。
”谁啊?“封镇作为唯一的青壮,放下海碗走了过去,并且示意吴老和冯叔往后退。
吴老知道自己身体不好,退后了,冯叔觉得自己还有一点力气,总不能躲着,就站在一旁。
外面传来低低的声音:”封老,有人找你们。“
封爷爷一脸震惊。
找他们?谁会找他们?
还是在这个时候。
冯叔低声问:“什么情况?你们认识?”
封镇摇摇头,打开了门。
风雪席卷进来,封镇就站在缝隙处往外看,一个头上戴着厚厚毡帽,身上穿着厚厚的棉大衣,身上都是雪的汉子抬起头来,“你是谁?”
“封镇。”
“封老是你的——”
“爷爷。”
汉子点了点头:“有人托我给你们带了些东西过来。”
第42章
次日林安然醒来,只觉得浑身都不舒服,难受得很。
她哼哼唧唧的抱着被子床上打滚。
正好封停回来,听到动静忙进房间,撩起床帐看进去,只见林安然小脸清白,头发凌乱的贴在脸上,一脸不太舒服的样子,不由得皱起了没有,担心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林安然看到封停就像是看到亲人,眼圈瞬间就红了:“嗯,不舒服。头疼,头晕,浑身都没有力气。”
封停松了一口气:“你这是醉酒后遗症,我给你冲杯蜂蜜水,再歇息一会就好了。”
封停放下帐子给她冲蜂蜜水,林安然喝完之后才想起来家里好像并没有蜂蜜,一时好奇的问:“你哪来的蜂蜜水?”
“书记给的。”
林安然懵了,“二爷爷?他为什么要给你蜂蜜?”
不会是她想的那个吧?
林安然绝望的望着他:“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二爷爷怎么知道我喝醉了?”
封停看着她欲语又止,林安然感觉更加不好了:“不会是我昨晚发酒疯,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让整个水秀村的村民都知道我醉酒了吧?”
封停觉得还是要安慰一下:“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林安然眼前一黑,“那我到底是干了什么傻事?”
封停想起她昨晚做的那些事情,脸上也有些不自然:“其实也没什么。”
林安然向后一倒,整个人瘫在床上,生无可恋:“我知道了,真相肯定很残酷,我肯定丢大脸了。”
想到自己又添了一桩黑历史,林安然想死的心都有了。
“呜呜呜,我不想活了。”
她转身扑进被子里。
封停觉得她这个样子实在是好笑,没忍住笑出声来。
林安然立马控诉他:“你还笑,你还有没有点同情心了?”
封停立马收笑,咳嗽一声道:“其实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真的?”林安然眼巴巴的望着他:“不许骗我。”
封停点头:“真的。”
林安然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说吧,我昨晚到底干了什么傻事?”
封停:“其实也没有说什么,就唱了几句歌。”
林安然顿时感觉不好:“我唱了什么?”
不会是把后世的歌给唱出来了吧?要不然她总不能唱五星红旗吧?
倒不是她不会唱不愿意唱,要她是唱这个倒是还好的,就怕她唱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暴露秘密的歌曲。
封停想起那歌词,耳根不由得发烫,实在是说不出口:“没什么,就是很普通的歌词。”
林安然怀疑的看着他:“要是普通你干嘛不敢说出来?赶紧说,到底是什么?”
封停无法,只好说:“也没什么,就唱什么回家,还有什么马蹄之类的。没有别的了。”
“真的?”林安然怎么感觉他这么不可信?
“真的。”看我诚实的双眼。
回家?这好理解,当时他们不就是要回家吗?发酒疯唱两句回家不是什么大事,但马蹄,她无端端的怎么会唱什么马蹄?
不过发酒疯的人,应该也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好在不是什么特别潮流的歌词,要不然她的秘密可就要暴露了。
而只是唱几句歌,最多也就是兴奋了些,不至于社死。
林安然松了一口气:“这样就好,吓死我了。”
封停试探的问:“你对昨晚的事情,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林安然摇头:“一点儿都不记得了。我就奇怪了,你说家里那米酒,甜滋滋的,就跟喝汽水没什么分别,怎么突然间就醉成这个样子了?”
封停也是第一次喝这边自酿的米酒,毕竟他以前很低调,虽然跟知青们跟村民关系都还不错,但也没好到可以到人家家里吃饭的程度,而他也不会特意去买酒回来喝,也因此根本就不知道这米酒的厉害。
他是昨天晚上看到林安然发酒疯才意识到的,今天下山的时候特意跟岳丈打听了,这才知道那酒喝着甜滋滋的,像是没什么度数,实际上这度数完全是没个准的,你说五六十度都有可能,喝的时候没什么感觉,但出去一吹风那醉意就上头了,发酒疯那都是正常的。
像林安然这样只是唱唱歌的都算还好,有人还抱着树当娘哭得稀里哗啦,丑态百出。
封停又想起李云和李香兰昨晚故意让林安然喝了两杯酒,她应该是平时不怎么喝酒的,所以两杯酒被风一吹就醉了。
当然,李香兰和李云不可能害她,那她们很有可能是不知道怎么知道了他们的情况,故意灌醉林安然想让他们成就好事,只是可惜他们最后也没成事。当然,封停也没觉得遗憾,反而庆幸昨晚没有成事。
他喜欢林安然,想跟她成为真正的夫妻,那就要跟她坦坦荡荡的在一起,而不是借着醉酒趁人之危。
想到这里,封停看着林安然的眼神都柔和了些:“你肚子饿了吗?我给你带来了早餐。”
“饿了。”
林安然果断的把那些纠结都抛到了脑后,掀被起身,封停看到她露出只穿了打底衣的身体,脸一红连忙放下蚊帐退了出去。
林安然也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对,穿好衣服后赶紧出来刷牙洗脸吃早餐。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自己家里吃早餐呢,竟然有种新鲜的感觉。
“哇,这么多吃的。”
林安然看着摆在饭桌上的早餐,不由得眼睛一亮。
这早餐有鸡蛋,有玉米粥,还有芋头果,还有红薯,菜自然没有在林家吃的多,但粥里都放了她喜欢的小菜。
封停唇角微微一勾:“赶紧吃吧,等下就冷了。”
林安然点头,“嗯嗯,不过有点多,我可能吃不完,你要不也吃点?”
封停:“我吃过了,你吃吧。”
林安然点头:“好吧,那我自己吃了。”
林安然先吃玉米粥,自从来了这边之后,几乎每天都喝玉米粥,但林安然一点儿都不觉得腻,反而觉得喝粥配小菜简直是一绝。
然后再吃鸡蛋,不过她只喜欢吃鸡蛋白,蛋黄太噎,以前在林家吃的时候,剩下来的蛋黄都是婷婷他们兄妹分着吃,今天便宜了封停。
又吃了半个芋头果,这芋头果有成人巴掌那么大,前世林安然家里做点什么都是小小的,没见过这么大的,也不知道是地方特色还是年代特色。
林安然知道自己吃不完,所以她只掰了一小半,剩下的也都给了封停,封停做的是体力活,很容易饿的。
还有红薯,是那种糖心红薯,如果刚煮出来,热乎乎的吃上一口,甜滋滋的味道特别好,可现在已经冷了,林安然不喜欢吃,也都给了封停。
林安然比封停先吃完,就放下筷子看他,忽地想到:“封停,你给我拿这么多早餐,其实是不是就知道我吃不完,故意拿着给自己的吃的?你心眼有点多呀。”
“咳咳咳。”封停呛到,咳嗽起来。
“果然是被我说中了,心虚了。”林安然起身拍拍他的背,又给他倒了一杯水,“其实你要是饿了,你直接说就是了,没有必要耍这样的小心眼。”
封停平复下来,无奈的看向林安然。
林安然却突然间发现,他眼角因为咳呛染上了一抹红晕,像是哭过一般,有种硬汉落泪的破碎感,让人无由的生出几分想要蹂躏的冲动。
林安然咽了咽口水,眼睛定定的望着他:“封停。”
封停在她的目光下感觉到了不自然,但想起昨晚她说过的话,封停强忍着没有移开目光:“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