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每日忙到深夜,又在清晨赶紧起身打点好一切,再度去见她。
但身体上的劳累,远远不及此刻亲耳听到的话语叫他难以抵抗得多,他只恨不得将时间倒回去,好狠狠的抽上自己两个巴掌。
难怪父亲当初说,你莫看明珠这姑娘乖顺听话,但她的性子绝不是柔顺可欺的。她自己撞过南墙,就绝不会轻易饶过你的。
但看着眼前的沈明珠不带一丝期待地看向自己,似乎眼神中已经有了不耐烦,依旧叫谢清霖喉间堵塞上了一阵酸涩。
他站在那里慢慢等自己心头的酸楚平静下来,这才扯着自己的神情,勉力露了个笑容出来。
“今日江家家主说是有空闲了,邀我前去坐坐。”
他正大光明地站在门口,心里头阴暗的却像是一滩死水,眼前的姑娘本来爱慕着他谢清霖,却因为自己当初的眼瞎,才只能隔着这样远的距离,听她喊自己一声兄长。
沈明珠看着他,让他继续说下去。
“兴许今日忙起来,就不得闲再来看你了。”谢清霖足足看了她半晌,强硬着逼迫自己挪开视线,不再去看。
“兄长去忙吧,我下午也要出去一趟,”听着是要去江家,沈明珠知道,也许是退婚快要成了,心里头有点欢喜。
见她露出个笑脸来,虽知道不是因为自己,但谢清霖却依旧觉得心里头好受了些,他为自己能够替她做些事同样觉得开心。
“明珠你放心,晚上能回的。”
“等我消息。”
只是这江家的家主竟然将约见谢清霖的地方,选在了马场里头。
暗卫老十有心劝阻自家少爷不要前去,毕竟他们这些日子只是让江家宅院周围摸清了底细,如果是前去马场,那样不熟悉的地方,他们就算是暗卫全体出动,都不一定能够保证少爷的安全。
况且少爷此次是身负皇命的,这般明面上去见江家的家主,只会叫各路商贾官员以为他这位钦差大臣有徇私舞弊的嫌疑。
谢清霖冷笑一声道:“来都来了,我便去看看他们能玩出什么动静来。”
只是顿了顿,又朝着暗卫老十道:“派一队人马,去暗中随身保护沈姑娘,我担忧江家的老狐狸恐对她不利。”
暗卫老十有点不理解,却也只能听令行事。
既然对方已经设下了天罗地网,今天他谢清霖就要去赌一赌,这个老狐狸究竟是在玩什么把戏。
只是他的命不能就这样轻易没了,拿出一物放到怀里,谢清霖骑上高头大马就来到了江家家主定下的马场之中。
不过是刚到,谢清霖就见到了那位在江南几乎可是说得上只手遮天的江家家主,江潮。
看着不过四十多岁的人,身上的穿戴格外的气派,看着和江少安面向上有几分想象,却肥硕的多,笑起来就是一副和气生财的样子。
见谢清霖只身前来,江家家主笑眯眯的说道:“不愧是当朝状元郎谢家公子,此等气度胆魄,真是叫老夫为之赞叹啊。”
谢清霖淡淡说道:“江世伯谬赞了,此次晚辈前来,是有事商议。”
江家家主还没开口,身后站着的几位当地唯江家马首是瞻的官员倒是有些抹不开脸面了,其中一位脸上生了个大黑痣的上前说道:“谢状元郎刚到我们江南,恐还没有熟悉我们此地的规矩。”
虽说是此次谢清霖到江南来,奉的是钦差的旨意,即使是他低调不曾显露,但眼前的这位官员品阶绝对是足以知道这消息的。
钦差大臣无论品阶如何,当地官员必须全令听配调遣,眼前这人,他竟从未曾见过。此事已经说明,江家在江南是何等的权势地位,就连攀附上的官员,都已胆敢不尊钦差大臣了。
其问题根源所在,还是当地的私盐盛行,其中利益往来足够暴利,能够叫这些地方官员们纷纷被江家收买,成为其中的利益往来的一环。
如此一环扣一环,无论上头怎么查,都是紧密联系的一团和气,谁也别想着动上他们一下。
今个谢清霖被圣人推出来当了这挡箭牌,明面上看似是个钦差大臣,其实是用身家性命来替这背后高密的探子们,钓着这群硬骨头们。
“规矩?”因着要骑马,谢清霖身上没有穿斗篷,只着了一件常服锦袍,腰间却缠了一条金丝作的腰带,看上去颇为显眼。
“不知是何规矩?”
见他入了套,周围的一干人员窃窃私语起来,见谢清霖年轻俊逸又不是格外的健壮,想着他们这些文人墨客们即使有君子六艺拘束着,也定然不是擅长的。
江家家主此时又站出来,沉吟道:“谢状元郎还如此年轻,贸贸然舞刀弄枪的总归是不好,只是既然都到了马场,不若展示下箭术给我们看个热闹,也好再接着聊下去。”
谢清霖神色不慌不忙,看热闹,分明是想借此羞辱于他,只是不答应又难免得罪这个老狐狸——虽然已经得罪了,但明面上总归是得留些面子的。
“晚辈不好推辞,不过没有噱头哪里又热闹呢。”
见他同意,一边的仆人递上了一把看着就格外沉的弓箭来,这样的弓箭非臂力非常者不能拉开,而谢清霖随手拿过,又随手取了一枚铜钱,丢到了最开始的那位面生大黑痣的官员怀中。
“既然是热闹,不若就有请这位去十丈开外站着,举着这枚铜钱,若是谢某有幸能一击即中,就让大家伙一起来看看热闹。”
那人刚想反驳,却看到一边的江家家主脸色沉了下去,只得哭丧着脸,胆战心惊的捏着那枚铜钱朝着十丈开外站了过去。
竟是为了对方的命令,连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不顾了?难怪这江南等地,会被这江家一手把持,真是好一个只手遮天。
见对方站了过去,谢清霖轻松写意的拉开了那把足足有几石的弓箭,几乎没有停顿,忽而听到“咻”的一声,一支羽箭不偏不倚的查到了那位官员的发髻之上。
直直的打落了那人的束发,批头散发的软绵绵的倒在地上,又见那地上赫然有一摊湿润。
谢清霖笑道:“真是叫江世伯看了热闹,许久不曾射箭,生疏了。”
江家家主沉默了许久,他怎么会不知道眼前这人是在威慑自己身后跟着的人,但不过寥寥几句,他就被逼的落入了下风。
难怪自家儿子江少安斗不过他,这谢家竟然出了个这样的人物。
幸好,他还有剩下的对策。
“想来谢状元郎此番来江南,路途遥远,热闹咱们也看过了,家中已备好薄酒,还请赏光。”
第33章
莫说是前面只是一场鸿门宴,就算是龙潭虎穴,谢清霖也得去闯一闯。
不待周围的人惊疑如何,谢清霖早已款款来到了江家安排好的宴会厅堂之中,江家家主略略使了个眼色,等候好的人立刻退了下去。
谢清霖不动声色的巡视了周围一圈,刚刚马场上的官员们此时倒是退场了,反倒是多了些衣着华丽的人,应该是江南各地的富商。
这江家家主真是派头极大,做东请客,不单是能命令那官员性命相搏,更是能叫这些数得上名号的人物们甘愿前来陪酒。
果然,周围一群人恭恭敬敬的将江家家主江潮坐上了主位,见对方点了点头,这才又簇拥着谢清霖坐到了客座之上。
“谢状元郎,既然你我同为世家出身,这般称呼着实有些疏远了,”江家家主捋了捋胡须,肥硕的如同弥勒佛一样的脸上,仿佛满是对小辈的照顾,“既然得你称呼一句江世伯,以后可否称你一声谢世侄?”
这话说的倒真像是爱护小辈一般了,却又在暗示谢清霖,你我两家同为世家,你要是真的完全听从圣上的,动了他们江家在江南的根基,下一个会被圣人开刀的,定然就是他们谢家了。
而谢清霖不过是明面上的挡箭牌,他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展现出非要动江家的私盐这等巨大利益,不如松了口,让对方以为自己被吓到了,也好让暗处的探子更好的下手。
不过片刻,一坛并着一坛的上等佳酿就被抬了上来,说是薄酒,果然重在那个酒字上。
刚刚的弓箭不过是试探他心虚如何,故作轻狂,再加上此时的酒水宴席已暗含收买之意了,谢清霖面带微笑,尽数接下了各个商贾之人敬上的酒水。
看着那状元郎带着笑容应承着各路恭维,江潮端坐在主位上捋了捋胡须,他设这一宴席,不过是想看看此人究竟是不是铁了心要同他作对。
不过看如今这样子,明面上竟是对他江家没有那么大的敌意,只是自家儿子从京城里头传来的消息来看,这人对江家算不得友好啊。
这一场酒席从刚入午,一直到了黄昏时候,见谢清霖脸上的酒红已氤氲开来,周围劝酒的也没了什么顾忌,放肆的在一起笑谈一些粗鄙之词。
谢清霖根本浑不在意的样子,却见到桌上有一菜肴,用极其鲜嫩的鱼肉做成桃花花瓣的样子,清浅摆在盘子内,状弱落花飘散之状,看着格外的喜人。
没再管这些人说的浑话,抬手扯了扯脖间的衣衫,谢清霖此时衬着脸上的醉意,不经意的勾了下唇角,直接伸手取了一片,像是醉了般直接吃下,那一刻的风姿倒有了几分魏晋遗风。
那群人本想再说些什么,看到这一幅景象不由得微微愣住了,同时在心里赞叹,难怪会险些成了圣人的乘龙快婿,就这生的气派样貌也是人间少见。
等了许久总算等到这人一副醉态了,江家家主脸色冷了冷,说明自己的情报说此人滴酒不沾,尽数都是写错的。
不过这人愿意坐在这里,足以能够叫他知道,这个年轻后生虽然难缠了些,但也算的上是个担得起抬举的人。
江家家主心思流转,他换了副笑脸开口道:“谢世侄此次来江南,不过些许薄酒,着实是难叫世伯尽显地主之谊啊。”
“但倘若你在江南遇到什么难事,尽管朝着世伯开口,只要世伯能做到的,定然不会推辞。”
谢清霖嗓音沙哑地笑了一下,用手指着那碟桃花脍,“江世伯,此物着实是世侄从没见过的美食,可否能带一份回去。”
“我那表妹明珠向来喜欢这种精细的饭食,她定然会喜欢。”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没敢出声,在心里惊疑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甚至有人疑心,难不成是这个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想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的意思?
江家家主江潮却瞬间明白了其中的意思,这人分明是在暗示赶快将自家老七的婚事给退了,这样的有求于自己反倒叫他心里安定了许多。
他伸出手捋了捋胡须,笑眯眯的招呼道:“快去后厨替谢世侄做上一份,好叫他带回去。”
“哎呀,这也是忙得昏了头,我们家老七的婚事着实委屈令表妹了,我早就Ɩ想要替他们退婚了,只是——”
这个老狐狸总算是开始说正事了,谢清霖但笑不语的等着他的下文,果见这人又状似糊涂了般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继续说道。
“只是退婚这事江世伯是做得了主的,就是这剩下的定亲信物嘛,我们江家左不过五百两银子留给沈姑娘压压惊就好,只是我那混不啬的七弟,手里头还攥着沈家送来的信物不肯撒手呢。”
这是想借此威胁了,谢清霖反而举起了酒杯,作醉酒状道:“江世伯这是什么话,着实有些叫我有些糊涂了。”
他垂下自己的眼眸,敛下其中的精光,笑的肆意:“只要江世伯愿意帮忙,世侄我就静候佳音了。”
江家家主见他似乎是真的醉了,眼珠转了转,试探说道:“那我先将婚书还给谢世侄,至于信物,再过几日等世伯劝得那老七松口,再请世侄前来取了。”
“只是还备下了一些薄礼,还请世侄一并笑纳,不过是些江南地方的粗鄙特产罢了。”
见谢清霖没有反对,江家家主这才将心放下来一半,拿了自家的钱财,又承了这点恩惠,足够叫这人腰杆子挺不直了。
若是他再想在自己的脑袋上作威作福,收受贿赂这一茬,足够这些官员参他一本了。
“好说,天色晚了,世侄就先回去了。”
一个带着深意的笑容从江家家主的脸上蔓延开来,他看着谢清霖酒醉凌乱的步伐,带着手中婚书离开的背影,同身边的人对视一眼道。
“我还真当时什么油盐不进的玩意,酒、财、色都沾的少年儿郎罢了,不过有点学识,成不了什么气候。”
“给京城去信,叫少安放心,此人回京之后定然能够帮他。”
出来江家的地方,早就等好的小厮在外头架着马车,谢清霖酒醉了再骑马着实不好。
只是刚进去马车,本来酒醉厉害的人,双目却清晰的可怕,谢清霖声音清晰又冷静,“去找沈明珠。”
马车趁着渐渐昏暗的天色朝着那个小院行去,谢清霖冷静的打开手中提着的那个食盒,果然上面一道桌上吃过的桃花脍,下面赫然是一个夹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