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犹豫再三,还是问道:“衡昱也在吗?”
吉春心里的警戒顿时亮了。
为了道尊清名,衡昱的事情他定然是要闭紧嘴巴的。
吉春慎重道:“衡昱今日一直在帮道尊处理公务,自然是在的。”
陆季白的眉头都快皱成一团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吉春装傻道:“那是什么意思?”
陆季白动了动唇,还是咽下了嘴边的话,“算了,你不懂。”
衡昱和道尊的关系,有他一个人知道就足够了。
人多口杂,万一漏了口风,他难辞其咎。
吉春微妙地看了陆季白一眼。
他不懂?
整个归云峰就没有比他更懂的人了。
一早上就受到那么大的冲击,天知道他背负了多大的压力。
陆季白和吉春两人四目相对,最后齐齐挪开了眼睛。
这个秘密,就让它烂在肚子里吧。
陆季白和吉春分别后继续往云和的洞府走去。
他得去提醒一下衡昱,年轻人就算再血气方刚,也得克制一二,不能那么明目张胆。
陆季白到时,云和两人刚用完早膳。
床边的地铺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陆季白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游移片刻,对玉珩使了一个眼色。
玉珩没有搭理他的眼神,直接道:“你有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陆季白闻言,眼前一黑。
衡昱这小子,怎么在道尊面前讲话都如此直白。
陆季白对着云和讪讪一笑,“道尊,我有点私事找衡昱。”
云和斜玉珩一眼:你别故意为难他了,陆季白也不容易。
玉珩回以一个眼神:他一大早就来打扰我们的二人世界,我没给他脸色看就不错了。
陆季白眼睁睁看着两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心里一片凄凉。
师尊的头顶的颜色,好像更加鲜艳了。
云和瞥见陆季白发灰的脸色,善心大发地在玉珩身后退了一把,“你们慢慢聊,我这里的事不急。”
玉珩心不甘情不愿地和陆季白出去了。
洞府外。
陆季白正了正脸色,问道:“你昨夜为何没有回弟子舍?”
玉珩拿出应对吉春的说辞,“我和师尊彻夜讨论公事……”
陆季白登时摇摇欲坠,“你真的留宿了!”
他本事猜测,却不曾想当事人连掩饰都没有,直接公然承认。
玉珩一时不知道该头疼陆季白的执拗,还是感慨他对自己的师徒情义。
他斟酌道:“我心里有数,你大可不必如此忧虑。”
陆季白震声道:“你要是心里有数,今日就给我回弟子舍。”
玉珩断然拒绝,“不要。”
“我回去不习惯,睡不着。”
陆季白怀疑地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衡昱在道尊洞府不过留宿一晚,就睡不惯住了那么久的弟子舍了?
陆季白还想说什么,玉珩又道:“除非师尊赶我走,不然我不回去。”
陆季白心头一哽。
衡昱他是劝不动了,他决定从另一头下手。
陆季白专门挑了一个衡昱去道法堂讲课的时间,来同云和晓之以情。
陆季白上门时,云和正在泡茶。
她不紧不慢地给陆季白沏了一杯,推到他的面前,“这一杯加了薄荷,降火。”
陆季白酝酿了一肚子的话顿时哑了。
他抿了一口茶水,不解道:“道尊,你既然知道我为何上火,为何还……”
云和悠悠道:“季白,我更希望你把心思放在修炼上,而不是操心我和衡昱的事情。”
陆季白苦笑一声,“道尊,实不相瞒,此时不解决,我实在无心修炼。”
云和转了转手中的茶杯,委婉劝说:“若你是因为玉珩的缘故,大可放下心。就算玉珩本人在这,也不会多说什么……”
陆季白的愣住了,他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
“您说什么?我师尊难道不在意……”
云和肯定地点点头,“他不会在意,这点我可以和你百分百保证。”
陆季白有一瞬间恍惚。
这么样的道侣才会对另一半另寻新欢毫不在意?
莫非……
陆季白脑中闪过一个新的猜测。
难道道尊和师尊只是表面道侣,其实没有一点私情?
陆季白越想越觉得合理。
自家师尊那副冷冰冰的不食烟火的模样,确实不像有道侣的人。
陆季白小心地瞅一眼云和的神色。
不得不说,衡昱在道尊身边的日子,道尊的气色都比之前好了,越发显得自家师尊没用。
陆季白在心里构建了一个完美的逻辑闭环,彻底说服了自己。
他深深地看了云和一眼,“道尊,这些年,你受苦了……”
虽然不知道道尊和师尊达成了什么协议,才这样有名无实地过了那么多年。
但现在师尊飞升,道尊身边有了衡昱的陪伴,倒也能说一句皆大欢喜。
这一下,轮到云和茫然了。
她受苦了?
她受什么苦了?
云和试图解释一二,“其实,我没受什么苦……”
陆季白摆摆手,“道尊,您不必多说。一定都是师尊的错。”
难怪师尊会抛下道尊独自飞升,一切都有了解释。
陆季白对着云和郑重道:“您放心,我支持您现在的选择。”
云和眨眨眼,虽然不知道陆季白到底脑补了什么,才说出这些话,但她应该算是劝说成功了?
第75章
玉珩彻底在云和的洞府安了家。
他甚至在云和的枕头边放了一个新枕头,让两个枕头紧紧相贴,用以宣誓主权。
云和对他这番幼稚的举动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姿态。
有一说一,这个多出的枕头,除了他们俩,也没第三个人能看见。
直到弟子舍的修缮进入尾声,弟子们陆陆续续搬进崭新的弟子舍,玉珩也没有露出半分挪窝的意思。
因为此事而最不适应的人是吉春。
明明之前他也常常看到衡昱在道尊的洞府逗留,但逗留和驻扎,毕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早上他来时,玉珩便在道尊身边杵着。
晚上他走了,玉珩还在道尊身边杵着。
形影不离,仿佛离了道尊,他就不能独立行走。
偏偏玉珩毫无外来者的自觉,熟稔得仿佛他和道尊一起生活了几百年一般。
而道尊也自然而然地接纳了他,依然乐得看看话本喝喝茶,晒晒太阳浇浇花,没有丝毫不自在。
吉春偶尔会觉得,他才是这个洞府里多余的人。
因此,他只能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假装看不见四处蔓延的粉色泡泡。
这日,吉春送完午膳离开,便在洞府外看到了许久未见的掌门。
吉春一脸惊诧,“掌门,您怎么来了?”
掌门捋了捋保养得宜的胡子,温声道:“我有点事找云和。”
吉春想到洞府内的衡昱,慌忙道:“那我这就去禀告道尊。”
万一让掌门直接进去,不小心撞见什么不该看的场面……
掌门抬手一拦,“没事,我自己进去就行。”
吉春急得快冒汗了,“这怎么行,您大驾光临归云峰,我本该提前准备的。”
掌门不容拒绝道:“不碍事,我和云和认识这么多年了,无需这些繁礼。”
说罢,掌门便大步流星地往里走。
吉春倒抽一口冷气,连忙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门,正好看到玉珩在给云和剥虾。
吉春的脑子登时一片空白。
完了。
全完了。
有哪个弟子会对自家师尊做出这番举动,更何况衡昱看道尊的眼神,连藏都没藏一下。
然而云和、玉珩的脸上一点都没有被人撞破的尴尬。
玉珩从容地将剥好的虾放进云和碗中,用帕子擦了擦手,才对着掌门微微欠身。
云和更加镇定,对呆楞在一旁的吉春道:“别傻站着,去给掌门倒杯茶。”
吉春如同幽魂一般飘去旁边沏茶。
掌门在两人对面坐下,神色复杂地看了玉珩一眼,微妙道:“玉宿说的时候,我本还有所怀疑,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
玉珩朝着掌门微微颔首,“迫不得已,给掌门添麻烦了。”
掌门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一个来回,欣慰道:“你们看起来也不一样了。”
不像之前那样相敬如宾,但气氛却融洽太多。
玉珩翘了下唇角,“这就是我回来的原因。”
吉春将沏好的茶端来,依次放在几人手边。
他的脑子还没转过来,掌门和衡昱的对话更是听得他云里雾里。
不过既然掌门没有生气,应当是默许了道尊和衡昱的关系吧。
吉春悄悄松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吉春离开后,掌门抬眼看了一眼上空,“上界那边……”
玉珩摇摇头,“没什么要紧事,就算我一直待在这里也没关系。”
云和在桌下不动声色地踢了玉珩一脚。
就算掌门已经心知肚明,他也不必说得如此直白。
玉珩却更加明目张胆地拉住了她的手,“毕竟云和在这里,等云和哪天真要飞升了,再回去也不迟。”
掌门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嘴狗粮,只能笑呵呵道:“挺好,挺好。”
……
在掌门面前过了明路,玉珩整个人都变得更加蠢蠢欲动。
哪怕只是和云和在归云峰饭后散步,他都忍不住想要拉手贴贴,却总被云和断然拒绝。
“要是路上碰到弟子们,不好解释。”
玉珩再看着满山乱窜的归云峰弟子,只觉得十分碍眼。
但清空满山弟子必然是不现实的,玉珩只能另辟蹊径。
玉珩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向云和正式发起邀约,“许多真人在结为道侣后,都会四处云游增进感情。”
云和不解其意,问道:“所以呢?”
玉珩正色道:“我们当初的结道仪式后,都没出归云峰。”
云和仔细回忆了一下,开口道:“你那时候让我好好修炼,尽快冲击化神期……”
玉珩赶紧打断,“我现在后悔了。”
云和的脑袋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玉珩伸出一只手,正色道:“我现在邀你云游四方,你还愿意吗?”
云和怔了片刻,“那归云峰的事——”
玉珩当即道:“有陆季白呢。”
正在道场监督师弟师妹修行的陆季白打了一个喷嚏。
前来请ῳ*Ɩ教的师弟下意识退了半步,“陆师兄,你着凉了?”
陆季白搓了搓发痒的鼻尖,小声嘟囔道:“不应该,又没人跟我抢被子,指不定是谁在背后蛐蛐我呢……”
同一时间,云和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对玉珩道:“陆季白知道他的好师尊又给他揽活了吗?”
玉珩的脸上毫无愧色,“徒弟嘛,就是这么用的。”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云和,“你还没回答我,你愿不愿意。”
云和看着玉珩认真的神情,不禁心头一动。
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他们当年刚结为道侣的时候。
不过此时,他们的心境早已大不相同。
她笑了笑,反手拉住玉珩,轻声道:“我愿意。”
一声鹤唳在遥远的天际响起,一万块在碧空下振翅而飞,身后还追着一只跌跌撞撞的胖鹅。
云和感受着掌心的温度,心中思绪万千。
她曾以为相隔两界,是故事的结束。
却不曾想到,这是新的开始。
他们会一起度过今天,明天……以及未来的漫长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