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精致的脸微显苍白,神色平淡,却似没半点人气儿。翟洵将人打量一遍,眯了眯眼,目光阴鸷:“过来。”
沈名姝方才缓缓站起身,走上前。
翟洵伸手将人拉到身边,低眉道:“我有没有说过以后再乱跑,就自己回来?”
沈名姝低声说:“你不也还是来接我了么?”
她的语气近乎有恃无恐。
沈名姝很少在外人面前,这般直白的表现这种情感,翟洵目光小幅度在几人身上掠过,猜也猜到这是吃了苦头,现在知道过来示软了。
他手惩罚似的握紧沈名姝,脸色奇差,沉得吓人:“沈总。”
沈振勇立时背脊一震:“担不起担不起,翟总,要不坐下说吧?您看看您跑一趟也该休息一下。”
翟洵拇指重重磨着沈名姝的手背,满身戾气:“看来沈家的人都不太长记性。”
“您这是哪里话?”沈振勇冷汗直流,他一个五十来岁的人恨不得给人作揖,一口一个您字,场面多少有些难堪。可他显然顾不得这许多。
翟洵看向李月的方向,从那妇人的脸,再到林杰,他幽幽道:“那就是我的人很好欺负。”
林杰前些年在国外累积了不少资金,对于国内行情也还在摩挲,虽没接触过,但翟洵的名字他也早就如雷贯耳。这是个什么作风,从这些年的传闻也知道大概,再看沈振勇平时见谁都趾高气扬的人,现下这般畏畏缩缩,也在心里打鼓。
他走上前,伸出手:“您好翟总,我是林杰,是名姝的……”
连一个多余视线也没给,翟洵掀了掀眼皮,阴沉沉说了一句:“我给你们一个小时整理资产。”
说完,拉着沈名姝转身,大步走出别墅的门。
…
“坏了!”
还是沈振勇最先反应过来,其次是林杰,林杰脸色微白,见沈振勇已经飞扑出门去追,但出门,黑色汽车已经疾驰出去。
很快,中年男人拖着沉重的身体跑回来,慌忙找手机:“快快,打电话!坏了坏了!”
妻子不明所以:“怎么了?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林杰也慌神,他哪见过这种阵势,怀疑道:“他真会做这么狠?不至于吧?再怎么说我们都是沈名姝的长辈……”
“长辈个屁!就算你是她祖宗,他也能掘你的坟!这次被你们夫妻害惨了!”沈振勇一边骂一边仓皇打电话。
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他的资金根本转不出多少!
李月也急了问:“到底什么意思?出什么事了?”
沈振勇怒吼道:“什么意思?!意思就是一个小时后,翟洵会用尽各种手段把我们的资产全部吃掉!你现在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吗?你要是知道,现在就去给你的祖宗女儿打电话,求求她,再求求翟洵大发慈悲,手下留情!”
-
汽车转过大路,急停的声音划破空旷静谧的柏油路。
沈名姝身体往前一倾,堪堪稳住,她转头见翟洵一脸沉郁,车窗降到一半,翟洵送了一支烟到嘴边。
明暗相交的火光让他冷沉的五官,添了阴鸷。
温奚动了动指尖,道:“也给我一根。”
这是她第二次说。
翟洵闻言,太阳穴突突直跳,看她两秒,将烟换到拇指和食指,烟头朝自己,烟蒂对着她,手臂往右边一送。
沈名姝顿了一顿。
翟洵不出声就等着她。
短暂的时间,沈名姝抬手接过去,干燥的唇瓣间烟蒂湿濡。
她还真敢接。
翟洵冷笑一声。
第一次看到沈名姝抽烟,在那个昏沉窄隘的巷子,她和那些男生站在一起,烟雾和暗淡的光线胶着。
白皙的脸蛋漠然无畏,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又张狂乖戾。
他才发现在她身边这么久的姑娘,居然从未见过她本来的样子。
后来那些教会她抽烟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被他处理了。
沈名姝微微启唇,青白色的烟雾徐徐溢出粉色的唇缝,她轻声说:“翟洵,你别骂我,我知道我不该来。”
像是解释,又像是认错。
冷风灌进来,轻而易举将烟燎到翟洵肺里,面上泛着冷意,呼吸是烟的微苦。
他看着她再抬起烟。
在她含烟的唇停靠,目光微暗,他解开安全带,夺过去深吸几口便抽到了底,他语气不善:“我要是不给你打电话,你打算怎么处理?”
他的脸色从始至终都冷的吓人。
或许他本来今天的心情就很糟,现在又更糟了。沈名姝想。
他一直盯着她没说话,沈名姝错开目光说:“我没由着他们欺负,真的。”
虽然有一部分也是借了他的势。
翟洵笑了声,没什么情绪:“没想过给我打电话是吧?”
她听出了脾气。
这显然她的话,不是他想听的回答。
两相沉默。
忽然,手机震动响起,刚才上车后翟洵的手机响过两次都没接。
沈名姝听到到他接起来,寂静的环境下手机里的沉闷,隐隐可闻。
“我要是回去,他们恐怕连饭都吃不饱。”
“我已经是给ῳ*您面子了。”
挂断后,翟洵再度拿起银质烟盒。
‘啪——’那盒子又霎时被他扔到中控台。
沈名姝心一跳,把盒子好好放正,她忽然想到,翟洵这个点原本应该在紫园。
“你当初但凡把对那些人的心软,用点在我身上呢?”
翟洵扔烟的动作,分明烦躁到难以压制的边缘,可他的语气却平静的惊心,像深夜里万丈的深渊,藏着的幽寂惊悚。
从翟洵口中说出这样的话,沈名姝很难不受触动。
她自然去握住翟洵的手,骨节分明的手微冷,她道:“我真的没让他们欺负……下次我一定先给你打电话,行吗?”
翟洵冷淡抽回手,沈名姝想了想,解开安全带,凑过去,捧着生硬他的脸亲了一下:“四哥,别生气了,好不好?”
翟洵眼皮微压,从那张清瘦白皙的脸掠过,而后是那嫣红的唇,他闻到一丝烟味,那是完全不该出现在她身上的味道,却又丝毫不突兀。他低下头,扣住她的腰肢,将人朝上稍微拎了一下,深深吻下去。
唇齿交融,他似要吃尽她的味道,车里只剩下水声泛滥。
好半晌,翟洵才脸色稍霁将人松开,近在咫尺的脸红润得像诱人的果子,恨不得剥开外皮,把人一点点绞入腹中,他眼底一片幽深。
翟洵合上车窗,发动车。
沈名姝看着车一点点开往市区,她的担心浮起来。
就算隔了这么多年,电话里翟老爷子的声音她也还是听得出来,是让他回去的意思。
可翟洵刚把电话挂了。
这绝不是一件小事。
“你真的不再回去看看吗?”
“回哪儿?”恰逢红灯,翟洵侧眸,笔直看着她问:“你想让我回哪儿?”
他穿着深色羊绒大衣,半高领毛衣,整个人都没在冷色调中,气质孤冷又满含阴鸷。他的目光平淡而沉,几分钟前的燥郁不复存在。
看着平静,沈名姝却知道她要是再说一句他不满意的话,他能现在就找个没人的地方把她吃了。
第32章 chapter 32
新北区。
过年的氛围在旧楼之间更为热闹, 沈名姝所租住的小区平日楼下没什么人,如今在那修建好的平地旁,却聚着不少人。
她坐在车内, 隔着车玻璃看见烟花盛放, 一簇簇拥向暗沉的天空, 然后乍然散开, 光彩夺目。
这时候才终于有了过年的感觉。
小孩子们咯吱地笑,大人宠溺的眼神, 陌生人之间视线碰触而后友善交流的目光……
沈名姝忽然一点也不想跟翟洵冷战了。
这一路上,翟洵都没再跟她说一句话,这人的气性从小到大就没宽厚的时候, 那一大家子和复杂环境造就的翟洵, 只怕很难改变, 也只能小心哄着。
她侧眸看了眼翟洵:“下车吗?”
翟洵没搭理。
沈名姝解开安全带下了车,然后绕到驾驶位,敲翟洵的车窗。
那人面无表情将车窗降下来, 沈名姝凑近:“你不下车, 那我走啦?”
翟洵冷冷看她一眼:“你试试。”
沈名姝说:“你怎么比小孩儿还难哄?”
翟洵气笑了:“你哄了?”
沈名姝扶着车窗失笑, 上空不远处的烟花都映射在她的眼中,莹亮,璀璨,犹如笑意吟吟的她。翟洵眼神微暗,她因弯着腰,圆领的毛衣微微下坠,锁骨下的脊椎骨分外明显, 她从没胖过,国外回来后更瘦了, 第一次触摸的时候他的愤怒也有此原因。
他听沈名姝软声道:“先回家行不行?”
他看着她,半点没心软:“不行。”
沈名姝抿了抿唇,忽而越进车窗,亲了一下翟洵的脸:“四哥,回家了,我好冷。”
翟洵拇指不自觉用力,他按捺住想此刻将沈名姝压在车上的念头,扫她一眼:“也不知换个套路。”
他语气淡淡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察觉,他缓和的眼神。
沈名姝退开,翟洵从车上下来,她压低声音道:“管用就行。”
“什么?”翟洵眯起眼。
沈名姝说:“我说,下次一定换。”
翟洵轻哼,把人把怀中一拢,狠狠掐着她的腰,再侧低下头至她耳边道:“不用等下次,上楼之前你就可以好好想想了。”
也不知冷的还是被这话激得,沈名姝抖了一下。
隔了几秒,她解释说:“我今天也是临时去的。”
“嗯,所以去之前连给我说一声的想法都没有。”翟洵尚可的表情肉眼可怜往下沉。
沈名姝:“……”
“太突然,没想那么多。”
翟洵森森笑了笑:“沈名姝,你自己说的话都能忘,看来还是不长记性,没事,这次让你长记性。”
沈名姝:“……翟洵,你能冷静点吗?”
“我看上去不冷静吗?”翟洵反问。
沈名姝默了默,便不作声了。
越过热闹的众人,电梯上楼,沈名姝打开门先进去,然后从鞋柜拿出两双拖鞋。
翟洵低头看了眼,一双稍小的白色,一双黑色,一看便是男士。
他脸色稍霁,抓住沈名姝的手臂将人扯回来,手指捏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他,那双精妙的桃花眼周如晕染开的花粉,红得令人揪心。
他没好气道:“少给我来这套,你做对什么了跟我流眼泪?”
沈名姝从他指尖撇开脸:“翟洵,你要凶跟你那些听话的下属去凶,别跟我凶!你凭什么跟我发脾气?我要去哪儿跟谁吃饭难道什么都要跟你报备吗?大年夜我跟我妈吃饭,我也要跟人报备怕她把我卖了,怕她跟着一群人一起欺负我吗?”
一滴眼泪从她眼角滚下来。
滚烫的,就砸在翟洵的手边,他指腹卷了卷,呼吸因此停顿了两秒,他抬手用力抹去沈名姝的泪痕,道:“不然呢?”
他是生气,沈名姝明知道那是一群什么人,李月又是个什么东西,明明挨过刀子还不长记性,偏要凑上去让人欺负。
一次次心软,一次次产生希望,结果呢?
他们把她当什么?是隔了几年都全忘了,还是真以为血缘就是一切,非得自己巴巴要过去受罪?
伤她至深的人,对她毫无怜悯,随意丢弃的人,她倒是接受良好,也不见当初她把这点善心拨到他身上。
他去的时候,那双眼明明就是哭过的,见到他后偏偏什么都不说了,装着一副无所谓一点没事儿的样子,他是什么好糊弄的人吗?跟他面前演戏?
那现在又何必哭给他看?
“我以前跟你说的,都白说了。李月算什么东西?沈家又算什么东西,他们来请,你也该掂量他们配不配!你倒是心善……”
翟洵浑身躁意,看着她哭更是说不出的憋闷,他话越是说得清楚,越透彻,他心底深处的火气便越涌得厉害,他恶狠狠道:“沈名姝,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这就是你所谓的公平?”
沈名姝心底委屈,即便挖去腐肉,也是一个奇痛的过程,她再没心没肺就当没有李月这个妈,但心脏深处也还是需要时间去修复。
一旦决堤,她的眼泪便似怎么也止不住,她每次开口,便是一滴滚烫的泪水滑下来,她从不知道自己居然能有这么多的眼泪。
她承认她有问题,她起码去的时候该同他说一声,哪怕到了那里发个消息,她应该想到的。翟洵放下紫园一堆人,宁可开罪老爷子也从那边赶过来,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所以也理解翟洵的生气。
她也承认她这行为活该,罪有应得,不该答应李月。
可翟洵将话说成这样,半点不手软的手段,她便控制不了的难受。
翟洵蹙眉凝着那泪水,额间跳得厉害,他冷冷道:“你做这件事,就从没考虑过我。没想过跟我说一声,也没想过我会找你,更没想过联系不上你,我会不会着急。你当初说情人?论起情人二字,我怎么觉得我更像——你的情人?嗯?”
需要的时候,想起来的时候就理一理,哄一哄,想不起就算了。
是吗?
翟洵嗓音里透着难以消弭的沉闷,他问她。
沈名姝:“你少用你的想法来猜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