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敬轩看着皇后离开的身影,久久不能回神。
为何他慈爱的母亲竟变作了这般模样,看着倒在地上被掌掴而死的婢女,他深感无力,只能不断地劝说自己,皇后就他这一个孩子,绝不可能放弃他的。
皇后她不过是说上两句气话罢了。
小太监提着宫灯走了进来,他弯着脊背,身后跟着一个年纪更小的太监捧着一个托盘,上头正是方才被皇后生生掐死的白猫。
“殿下,娘娘有旨,要殿下抱着白猫回东宫。”
裴敬轩猛然抬起头来,却又不得不遵从旨意,等小太监将死去的白猫放进他的怀中时,裴敬轩吓得大呼一声,白猫狠狠的摔在地上。
模样更加吓人,小太监重新抱起来放入裴敬轩的怀里。
此时,那个提着宫灯的小太监狠狠的压住他的手臂:“殿下,若再摔一次,可就捧不起来了......”
*
翠玉抓了几个府中的小厮,一路问到了裴屹的书房那处,她看着阿柳,出声道:“烦劳你禀一句,就说喜嬷嬷要王爷行礼,不然王妃的盖头一直不能摘下来。”
阿柳点点头,推开门转身进去,又当着翠玉的面将门牢牢阖上。
翠玉半咬着唇,替许酥不值,哪有新婚夜,新郎连新房都不进的,她们家姑娘嫁进来第一日便如此,日后又怎会有好日子过。
裴屹那时还在桌上自己跟自己对弈,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一颗黑子缓缓落下,听了阿柳的话,才收回了自己的思绪。
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良久才叹了一口气,唤了阿柳过来:“去新房。”
啧,他只是怕若不去掀盖头,定要将人憋坏了。
翠玉在外头等了许久,夜里的寒潮来的更凶,她双腿交叠着抬起落下,手掌也互相搓着,时不时哈出一口气来暖暖。
听见门开了,才跪在地上道一句王爷安好,便跟在身后一同前往新房。
喜嬷嬷瞧见裴屹来了,笑得脸上的褶子也更深,“王爷万安,今日吉时更吉祥,郎君进门最响亮,美人盖头遮红颜,只等郎君把盖儿掀。”
说完,她便直接将红杆递给了裴屹,“王爷,可以掀盖头了。”
裴屹淡淡的应了一声,接过红杆,挑起了红盖头。
他看着许酥低垂着眼眸没敢瞧他的模样,忽而觉得她这样娇羞的场面格外的新鲜,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喜嬷嬷一瞧,两手一拍,端过一旁的花生瓜子就往二人身上洒,又将翠玉和琼珠两个丫头拉了出去。
“去去去,你们两个丫头,快些去备水。”
她瞧着宁远王看王妃这神情,只怕......两趟水儿都不够玩的。
喜嬷嬷深吸了一口气,身心愉悦,真好,她今晚不仅可以得了赏钱,明日入了宫中,只怕地位还能再升一升,当礼部的掌事姑姑去了。
空气徒然静了下来,耳边是火舌舔舐着烛身还有呼啸的寒风声,许酥往边上一坐,给裴屹留出一个空位来。
裴屹抬眼望着她,只是拨开了一侧的纱帘,出去同阿柳说了什么,便背对着她脊背挺得笔直。
就在许酥觉得气氛太过诡异想要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时,阿柳带着几个小厮端着热菜进来,同她行了礼,放下手中的吃食便离开了。
“让你的婢女进来替你梳洗,将东西吃了早些歇息吧。”
裴屹转过身来看着她,本就是因着利益而成的婚,也无需同床共枕这一步了。
许酥问:“王爷晚上还回来睡吗?”
......
这话问完,许酥就有些后悔了,他该不会认为自己就是想要他回来睡吧。
可是她只是想确定,他是不是晚上宿在别处了。
“我的意思是......王爷若有旁的事要忙,我也没关系的。”
裴屹眼中带着玩味儿的看了她好一会儿,见翠玉和琼珠进来要替她梳洗,这才启唇缓缓说道:“倒也无事要忙。”
......那他是要回来睡?
许酥半信半疑的点点头,乖巧的回他:“好。”
啧,真是够有趣的,胆儿这么小,如何敢说出要嫁他这样的话?
裴屹出了新房,也没想着再回书房,他让阿柳带着他去了府中的假山亭里,一手撑着脑袋,一手喝着甜茶,从高处俯瞰整个宁远王府。
他那惨死的娘若是知道他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娶了一个王妃只怕要气的怨气升天了。
毕竟,她可是想让自己当皇帝替她杨家翻案的人。
思及此,他看着那白雪也觉得脏污极了,这样白的东西,世间竟真的有。
啧,看着白罢了,落在地上,染了脏污的东西,不过是世人瞧不见罢了。
阿柳重新端了一壶甜茶上来,“王爷,王妃已经梳洗完了。”
裴屹接过茶杯后顿了顿,也没讲话。
良久,阿柳腿都要站僵了,风从耳边穿过,他含糊不清的听到一句:“暖床倒是积极。”
裴屹放了手中的杯子,看着不远处的阿柳,将人唤到身边来,“去新房吧。”
可路上风雪太大,路况又难走,裴屹的腿受了寒气,此刻满脸大汗,脸色也苍白的如同一张白纸一般。
阿柳将裴屹放在廊下,大着步子一边跑一边呼喊:“来人啊,快些来人。”
玄夜来的时候手中拎着一个医士,那男人颤颤巍巍的搭上裴屹的脉,又被玄夜一把拉开。
“先让王爷进房。”
该死,这医士都未曾垫一条帕子。
屋内暖和,还燃了炭火炉,玄夜和阿柳都在一旁焦急的等待,王爷身边连个正儿八经懂医的护卫也没有。
玄夜暗暗想着,他一定要为王爷找一个懂医的暗卫来王爷身边守着。
那医士胆小,又瞧着裴屹这模样,若不是阿柳的剑还架在他脖颈之上,说什么他也要跑了!
“王......王爷受了寒气,此刻体内脉象微弱,双腿怕是如万箭穿心一般疼痛不已,老夫要以针灸之术,替他将腿中的寒气给逼出来。”
说着他胆子也愈发大了起来,都说医者仁心,裴屹这双腿本就是伤了未曾及时治疗,又受了极重的寒气才导致他腿下无力。
他搭着裴屹的脉象,估摸着他双腿若是能将暗伤治好了,辅以针灸热疗之法,日日注意护暖,只怕不出两个月,这双腿便能恢复个八九。
再得了空隙,好好得锻炼,康复之日指日可待,别说这腿疾不再犯,就是站起来、跑起来都不是问题啊。
第28章 王爷真乖
那医士的一颗心都在治疗上了,也顾不得眼前的男子是那杀人不眨眼、饮血啖肉的裴屹。
先是从包里掏了出几个花花绿绿的药丸交给了阿柳,一份留样、一份现在就要给裴屹服下。
他垂着眼眸,在自己的药包里翻找着什么,随后拿过桌上的喜烛晃了晃。
针尖置于火上烧灼,那医士掀起裴屹的裤腿就要施针。
“噌”的一声。
医士的手掌落空,裴屹的木椅也已然调转了方向。
他神色难掩苦痛,嘴唇发白,模样看起来狼狈极了,此刻侧过脸去没人让人瞧见,声音嘶哑:“开药方子。”
说完他便剧烈的咳嗽几声,随后彻底背过身去,医士这次连他的脸都看不见了。
他手上还拿着针,眼神有些茫然的看向玄夜和阿柳两个人,有些生气:“你们......简直是胡闹!”
“他腿疾未伤根本,老夫从医这么多年,还没见过故意放任自己残疾的!”
说完,他便重重地跪在了地上,恨不得打嘴。
这是什么人,哪里轮得到他来说。
耳边传来疾步之声,医士跪在地上看了几眼,只瞧得是一双正红的蜀锦绣花鞋。
“王爷。”许酥对着裴屹的背影行过礼,弯下身子将跪在地上的医士拉了起来。
“我们去那边讲话。”许酥道。
阿柳看着眼前略微熟悉的面庞才想起来,原来她就是斗兽场里同他一起向王爷救命的女子。
玄夜瞥了一眼裴屹的脸色没吭声,看着许酥将医士拉去一边,心里也隐隐希望,她能有法子劝动裴屹。
许酥是听到阿柳的声音后才慌忙起身的,她那时脱得就只剩一件轻薄的纱衣,睡在绵软的喜被之中。
只因换了一身衣裳,又对这宁远王府不熟悉才来的如此晚。
谈话间,许酥也问的直接,了解了那医士的治疗之法,又向他多讨了几贴药就将人送去偏殿歇着了。
离开屋门前,医士问了一句:“娘娘可是师从宫中医官?”
许酥说:“幸得正大医官教导了几年。”
那医士心中了然,原来是太医院的院首亲自教出来的,难怪药理言语间如此熟悉,竟是他的小师妹了。
“如此,老夫便先行一步了。”
翠玉捧着许酥的小药箱匆匆来迟,她出嫁前在屋里也捣鼓了好一阵的,翠玉也不清楚她要是不要,总归东西都是一股脑的带了过来。
琼珠则是端着一盆泡开了一剂药方的热水进来。
“都下去。”
......
屋门重新被阖上,屋内只剩了许酥和裴屹,她绕到裴屹的面前,看他紧闭着眼,额头尽是冷汗,只觉得心疼。
“不想施针,先泡脚好吗?”许酥同他讲话的声音,宛若在哄一个闹别扭的孩子。
裴屹睁开眼,看向她的神情并不友好,“出去。”
这屋里生了三个炭炉,窗户却紧紧的闭着,许酥看了一眼,站起身来,将他身后的轩窗推开了半扇。
她从那缂丝鎏金的宽腰带里掏出一个白盒,当裴屹的面打开,素白的指尖捏着一颗药丸喂到裴屹的嘴边。
裴屹看不懂她在做什么,僵持了许久,他才张嘴将那颗药丸咽了下去。
许酥看着他笑了几声:“王爷不怕这是毒药吗?”
裴屹没理她,她这话问的好没道理,若真想他死,如今又跑来劝他做什么。
许酥自顾的将那盆热水端在裴屹的脚边,她看着裴屹的眼睛,蹲下身来,想要脱了他的鞋袜让他泡脚。
裴屹双手拉着木椅往后退:“本王的话你听不懂吗?”
“听不懂。”许酥呛他。
他从一边抽出软剑指着许酥,“你真当本王不会动你?”
许酥站在原地没吭声,却也看着他并未让步,“没有,新婚夜,王爷要动我天经地义。”
这女人脑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许酥再一次将木盆放在他的腿边,软剑就在她的脸侧,只要一个不留神,她只怕今日就要丧命于此。
裴屹丢了手中的剑,一手捏着她的下颌,黑沉的目光企图看清她眼里的算计。
然而......没有。
什么也没有。
这双眼睛,干净又纯粹。
裴屹忽然就明白,他对她那说不清道不明却又无法拒绝的行为是为何了。
她给他的情感太干净了。
那是他从未感受过的光明。
“本王觉得王妃甚是有趣,嫁给本王之前,王妃只说厌恶太子,惧怕太子,想让本王救你于水火......”
他低笑了几声,又问:“如今呢?”
他的大拇指带着粗粝的触感,重重地划过她的下巴尖留下红痕,“王妃可有后悔?”
他不仅同太子一般可怕,也比太子更加恶毒,甚至他没有一双健全的腿。
“不后悔。”许酥抬手握着他的手腕,指尖带着安抚的力道摩挲着。
她重活一世,跳开那些世俗常理,看着裴屹如今这个年岁的模样,也明白他内心的那点别扭和敏感。
她知道,裴屹想听她亲口说,不后悔。
又是这样的眼神。
干干净净,哪怕许酥带有半点算计,裴屹也不会觉得心烦。
她是真的不后悔。
双腿传来剧烈的疼痛,裴屹忍不住闷哼一声,放开了许酥,撇过脸去。
他还是要脸的。
“出去吧。”
许酥抿着唇,也没瞧他,只是自顾的将他的鞋袜都脱了。
“本王叫你——”
那张精致绝美的小脸在他眼前徒然放大,唇间传来温软的触感带着一丝甜腻的气息,她不知作何缘由,滑腻的舌尖舔过他的唇瓣,稍稍退开。
呼吸交融间,裴屹听到她用清甜的嗓音说着凶巴巴的狠话:“不许吵,再吵我就再堵。”
许酥轻笑一声,又低下身子来解他另一条腿的白袜。
裴屹一边忍着苦痛,一边愣愣想着,他实在是太疼了,疼到没有力气推开她了。
许酥伸手探进木盆的热水里,拨了拨,觉得有些凉了。
她看着裴屹神情平淡,低垂着眼眸出神的模样,笑了笑,毫不吝啬地夸他:“王爷真乖。”
说完,她便起身去了桌边,底下放着下人端来地热水,用棉被包着,盖板盖着,此刻一打开便升腾着袅袅热气。
她动作有些笨拙,有水滴溅在腕上烫起了一个水泡,也只是皱了皱眉。
像是彻底妥协,裴屹的脑袋一直都没抬起来过,直到许酥带着热气的手掌触上他冰凉的脚,裴屹才猛然抬起了头。
那种从脚底传上来的酥麻感让他忍不住战栗。
接踵而来的恐惧感,让他后背疯了一般的生汗,豆大的汗珠砸在腿间的衣料上,又溅在许酥的脸侧。
第29章 跟着娘娘,去新房
耳边传来尖细又疯狂的喊叫声:“都怪你,都是你,都是你彻底毁了我!”
“你去死!去死!”
“娘,孩儿错了,孩儿错了,娘。”
记忆交错杂糅,裴屹的脑子里一片血红,从脚底而上的冰冷刺痛钻心蚀骨。
他呼吸愈发急促,浑身都在打颤,一双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恐惧。
许酥的掌心还握着他的脚踝。
只是将他的一只脚入了水,却没想到他的反应如此之大。
她不敢再有动作,直起身来,抱着裴屹的身躯,一下一下的拍哄着,在他耳边说着乖软好听的话。
“王爷对我真好。”
“是谁家的郎君,长得这样俊朗还特别听娘子的话呀。”
......
等裴屹缓过来时,耳边就听着她说着甜蜜的话。
脚底的寒凉被温暖的热流取代,揪心一般的疼也一点一点消散。
他闭着眼多听了几嘴,觉得有些好笑。
还真是难为她了。
手也要夸,脚也要夸,就连眼睛也能被她说的天花乱坠。
裴屹将她推开,胸膛还在小幅度的起伏着,许酥抽了腰间的红帕子,将他额上的汗珠擦净,又往木盆里添了些热水。
这一次,她将裴屹的脚放进木盆时,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