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点过五分，蒋杉终于到家。孟紫葵听见他在楼下和菲佣阿姨说话的声音，紧接着蒋杉上楼，轻轻推开了房间的门。
“还没睡？”蒋杉问道。
孟紫葵摇摇头，指着电脑说道：“嗯，在看你说的那个综艺真人秀的剧本。”
蒋杉看了一眼电脑屏幕，安慰道：“看一两眼差不多了，不用过于认真。这种节目后期都会剪辑的，我已经和导演组沟通好了。”
孟紫葵笑了笑，问道：“今天辛苦了，也是在公司开会吗？”
蒋杉站起来脱掉厚重的外套，点点头回答道：“嗯，在公司忙了一整天，下个月开始会空一些。对了，我下去让阿姨给我熨一下大衣。”蒋杉从不和孟紫葵多说自己工作的事。在他看来，工作上的事情孟紫葵并不能帮上什么忙，她只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就行了。蒋杉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钥匙和钱包放在床头柜上，随即转身下楼。他像孟紫葵一样，每时每刻都在避免着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孟紫葵有些难过，到底是为什么，连互相看着对方眼睛的勇气都没有了呢？
孟紫葵合上电脑，忽然听见蒋杉的手机响了一声。他的手机安静地躺在床头柜上，似乎在向孟紫葵传递着某种暗示。孟紫葵在此之前从未看过蒋杉的手机，因为她向往的百分之百纯粹的爱情里，偷看伴侣手机这种事是绝对不能存在的。但这一次，在那条匿名短信的驱使下，孟紫葵下意识地拿起了蒋杉的手机。
手机没有解锁，但孟紫葵还是清楚地看见了主页屏幕上的来信提示。
“今晚很开心，谢谢你。”末尾还加了一颗粉色的爱心。
短短一行字却足以让孟紫葵触目惊心。孟紫葵想，看来蒋杉的确说谎了。这个夜晚他的确很忙，不过忙的并不是公司事务，而是忙着帮另一个女人制造浪漫的夜晚。她不动声色地把手机放回原处，自己抱着电脑坐到了房间另一边的书桌上。门外很快传来了蒋杉的脚步声，孟紫葵整理好自己的表情，假装无事发生。
蒋杉拿着熨好的大衣，朝孟紫葵点了点头，说道：“紫葵，我们最近这一波舆论制造得不错。你的形象谈吐也很大方，我看公众反响都很不错。我家人最近也看了我们的采访，都说你表现得不错，对我帮助很大。等我们这个真人秀节目结束，一起回去和他们吃个饭吧。”
“一起吃饭”四个字让孟紫葵心里一颤。和蒋杉结婚三年，她与蒋杉父母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本来他们的婚姻就不被看好，因此两方家庭关系淡薄。在孟紫葵看来，蒋杉放弃了门当户对的相亲对象而选择了家境平平的自己，这更像是一场风险投资。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最终证明这个冒险的选择所带来的收益倒也不错。既然现在投资初现收益，自然要跟当初的反对者们炫耀一番。
“噢，好的。”孟紫葵轻声应答道。以前她无数次想向蒋杉父母证明自己，但现在她满脑子都是他手机里那条加了粉色爱心的消息。比这消息内容更让她难以置信的是发件人的名字。
孟紫葵对那名字再熟悉不过。这个名字像是从遥远的记忆中重新跳了出来，又回到了孟紫葵的生活里。
孟紫葵当然记得。那是自己多年没有再联系的丁小乔。
第50章 锦衣夜行
和孟紫葵不一样，林晚橙对黄雁南的死表现得十分忧虑。不仅因为自己上学的时候和黄雁南接触得更多，更是因为这件事显得十分离奇蹊跷。从同学会上回来之后，林晚橙一直神色凝重，连续几天都心跳得厉害。思来想去，她决定请假在家休息一阵子。
七年之后，孟紫葵已经从孟小姐变成了蒋太太，而林晚橙却始终还是林小姐。即使已经和丁子恒维持了多年稳定的交往，她还是安稳本分地保持着林小姐这个称呼。临近三十岁，在其他同学们纷纷在朋友圈晒出自己当下的生活时，林晚橙默默地选择了关闭朋友圈。没有人知道，在其他大部分同学还因为刚刚开始工作而经济窘迫的那几年，林晚橙已经住进了丁子恒位于郊区的独栋别墅，有了专职的司机和保姆阿姨。丁子恒特意给她安排了一份翻译公司的文职，其实也不过是为了给林晚橙打发空闲时间。毕竟翻译公司也是丁子恒开的，林晚橙相当于去自家企业里走个过场，因此请假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林晚橙的生活奢侈而神秘，但她却从不炫耀。她很少出席公开场合，也不喜欢被他人打扰。对于林晚橙的选择，母亲林岚一开始自然是大发雷霆。在爱情至上注重声誉的林岚看来，林晚橙的行为简直让她蒙羞，要是放在自己生活的小城是足以让人指指点点的。一开始林岚当着林晚橙的面发作过几次，但都无济于事。林岚不得不承认，自从上大学离开家以后，林晚橙便快速地成长为一个再也不受她控制的女孩。面对母亲的怒火，林晚橙毫不激动，平静面对。在人生道路的选择上，林晚橙并不觉得母亲比自己高明，因此在这方面对母亲毫无敬畏之心。
林晚橙的平静和镇定让林岚束手无策，只能听之任之。而在丁子恒爽快地给林岚在当地市区买了一套临江的大平层之后，林岚的态度发生了彻底的转变。毕竟拿人家的手短，接受了这位与自己差不多岁数的准女婿的馈赠，林岚只能乖乖地闭上嘴巴。父亲和江如如倒是对她的选择没有任何异议。或许在他们眼里，林晚橙在她的人生里始终是要做出那么一两件惊世骇俗的事情来的。如果不做，那就不是林晚橙了。
七周年同学会让淡出人群多年林晚橙重新回到了大家的视野。在其他人眼里，林晚橙依旧普普通通，和之前没有什么变化。她依旧充当着集体中和事佬和万金油的角色，照顾着每一个人的情绪。林晚橙的周到和体贴，过于低调的个人生活，以及她朴素而简单的装扮却总让人产生一种错觉。聚会上大家都以为她过得不好，甚至有几个看起来过得还不错的女生甚至给她投来了惋惜的目光，在席间悄声问林晚橙目前在做什么工作。当听到林晚橙只是翻译公司的小小职员时，她们露出遗憾而同情的神色，纷纷安慰道：“没关系的，不用难过。只要日子过得平稳，平平淡淡的也很好了。”
望着这些女生的表情，林晚橙心里直想笑，嘴上却回答道：“嗯，是的，我和你们还是有差距的。不过虽然没有大家这么出色，我对自己现在的生活也知足了。”
林晚橙努力做着表情管理，尽量不使自己笑出声来。林晚橙想，这些女人，也许现在已经成为了各自部门里的小小前辈。她们穿着自以为得体时髦的套装，花几个月攒下的钱买一个名牌的包，打了滴滴专车过来参加个同学会，居然就傻乎乎地自我感觉良好了。可是她们不会知道，在她们辛辛苦苦攒了多年首付终于可以买到一套勉勉强强的小公寓时，她林晚橙早就已经住上了独立电梯的别墅；在她们每天挤公交地铁上班的时候，她林晚橙已经用豪华轿车作为通勤工具了；在她们为了男女情爱而失魂落魄的时候，她林晚橙早就跳出了这个圈子，有了一个忠心耿耿的供养者，不必受这种由爱情带来的痛苦折磨。
林晚橙有太多值得炫耀的东西，但她告诉自己必须竭力低调，因为她明白有太多人在高调炫耀的途中马失前蹄。对于像自己这样幸运的人来说，只有保持低调才是绝对的致胜法宝。因此，与那些背名牌包却因为房贷而焦头烂额的人正好相反，林晚橙住豪宅开豪车却始终保持着朴素的外表，就连这次同学会也不例外。她的长袖衬衣与帆布包简直朴素得像个高中生，甚至比学霸束白还要单调。
从同学会上回来，林晚橙继续着衣锦夜行的生活。她习惯于下班后自己先吃一点轻食，等丁子恒回家后再陪他正式地吃晚餐。何太太说得没错，丁子恒除了年纪大一点，其他方面都不错，对她也足够和气大方。两个人几乎没有争吵，因为丁子恒总能在各方面迁就她。林晚橙感到满足，毕竟凡事不可能完美，能得到现在的生活已经是足够幸运。
见林晚橙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丁子恒放下筷子，关切地问道：“怎么了？上次聚会不开心？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林晚橙摇摇头，回答道：“没有。不过有个室友出了意外，人已经不在了。听我们班长说是夫妻双双出事，你说蹊跷不蹊跷…”
丁子恒舒了口气，说道：“是别人？那就没事了。我还以为是有人惹你不开心了。”
听到丁子恒的回答，林晚橙有些生气，皱着眉头反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班有人出了意外去世了，难道不比我被欺负更严重吗？什么叫那就没事了？你这个人真的很过分。”
见林晚橙反应如此激烈，丁子恒赶紧解释道：“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在担心你不开心。你知道，其他事情和你比起来，在我心里都不重要。”
丁子恒这一点倒是一直都蛮好，对林晚橙永远轻声细语，温柔和气。他像哄着一个小女孩一样哄着她。她像他过世的太太，然而年龄却足以做他的女儿。林晚橙又是个单纯清白的女孩，和另外那些满眼欲望的女孩完全不同。这样一个女孩愿意和他在一起，一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这样复杂的感情下，丁子恒觉得自己理应对她更加耐心。
“晚橙，这次聚会有没有见到那个蒋太太，我听小乔说你们大学的时候也是同班同学。”丁子恒有意转移话题，好让林晚橙不再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
林晚橙漫不经心地回答道：“见是见了，不过没聊几句就散了。因为出了这个事，整场同学会最后就草草结束了，连大合照都没有拍。对了，我不太希望别人了解我的私生活，特别是你家丁小乔，你得叮嘱她，让她别到处说。”
丁子恒连声应答道：“明白明白。这个你放心，我早就跟她说过了，不让她在外面提起你。而且小乔上次跟我告诉我，她也很多年没有和蒋太太联络了。”
林晚橙抬起头来看了丁子恒一眼，若有所指地说道：“噢，是吗？和蒋太太是没有联络，和蒋先生就说不准了。”
“这个…你知道的，小乔和蒋杉本来就从小认识，两个人是发小嘛，经常联络联络也正常。”丁子恒解释道。
林晚橙笑了一声，问道：“仅仅是发小？恐怕不止吧？怎么没见她对别的发小如此上心呢？”
林晚橙问得别有深意，丁子恒只好尴尬地笑笑。这些年过去，林晚橙从当初不敢和自己对视的小女孩变成了一个讲话颇有几分犀利的女人。甚至对丁家的小公主丁小乔，林晚橙也充满底气起来，有许多次针锋相对的时刻。面对林晚橙的变化，丁子恒非但不觉得被冒犯，反而产生了一种欣喜。在丁子恒眼里，林晚橙和他记忆中的那个女人越来越像，这使他对她的喜爱更加深厚。
吃完了晚餐，林晚橙又想起了黄雁南。她拿起了手机，点开了黄雁南的头像，把她的朋友圈从头到尾翻了一遍，丝毫找不到任何要轻生的苗头。黄雁南的朋友圈状态不仅不消极，反而还散发着蓬勃向上的乐观，和当年的黄雁南给人的感觉一模一样。她晒她空间狭小堆满杂物的房子，晒她刚刚在拼多多上不到两百块钱买的羽绒服，晒她三八妇女节单位发的植物奶油的粗糙蛋糕。她配的文字越快乐，林晚橙读起来就越悲伤。
林晚橙叹了口气，翻回到和黄雁南的聊天对话框。在同学会上，林晚橙对孟紫葵和束白撒了谎。她与黄雁南最近的一次交流，其实是在一个月以前。在此之前，她们的确只是互相发送节日的祝福，说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废话。林晚橙把聊天记录拉到那次交流的开头，是黄雁南发来的带着些许讨好语气的开场白：“晚橙，最近还好吗？”
在林晚橙客气而礼貌道寒暄语下面，是黄雁南小心翼翼发过来的消息：
“晚橙，你方便借我一点钱吗？”
第51章 椰子糖
黄雁南的借钱请求来得有些突兀。两个人自毕业后就未曾再见面，论交情，似乎还到不了可以随意借钱的地步。况且林晚橙一向在私生活上相当低调，避免露富，同时也刻意避免熟人间的金钱往来。但对多年未见的黄雁南，林晚橙竟然动起了恻隐之心。
“你需要多少？”林晚橙问道。
黄雁南那边沉默许久，终于发过来一句：“五千，可以吗？”
林晚橙心里舒了一口气，但同时又增加了几分疑惑。黄雁南要的仅仅是五千块钱，这对于林晚橙来说已经不算什么。林晚橙现在已经不会把区区五千块钱放在眼里。就连平时自己周末和丁子恒去餐厅吃饭，要瓶过得去的红酒配牛排，差不多也得这个数了。林晚橙想不通的是黄雁南工作多年，又是燕外毕业的，理应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眼下却连五千块钱也要向昔日的室友借，这就让林晚橙有几分想不明白了。
林晚橙想起了以前四个女孩住在同一个宿舍的时光，黄雁南总是最节俭的那一个。那时候手机支付还不盛行，大家隔三差五就要去银行取现金。为了方便，林晚橙总是一次性把当月所有的零花钱都取出来。黄雁南却正好相反。她一次只取一小部分，精打细算地花，等全部花完了再取，从不预支。在月底其他同学都因为没有计划而经济紧张节衣缩食的时候，黄雁南总还能攒下一点钱。而这攒下的钱，黄雁南也不会随便乱花，顶多月底去食堂二楼吃一顿小炒打打牙祭。
对于记忆中这样的黄雁南，林晚橙不忍心多问，直接给她转了五万块钱。
黄雁南并没有收款，而是破天荒地打过来一个语音电话。事后林晚橙才忽然意识到，在毕业后的七年里，这是她们之间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通话。
“晚橙，太多了，我只要五千。”黄雁南急急忙忙地说道，语气里满是紧张与忐忑。
林晚橙回复道：“没事，你先拿着。宽裕一点总是好的，别紧张，不着急还。”
四年的相处，林晚橙觉得自己对黄雁南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只有在十分窘迫的情况下，黄雁南才肯开口向别人寻求帮助。遇到需要五万块钱的情境，依黄雁南的性格也只好意思开口要五千。况且现在钱对于林晚橙来说并不算什么大问题，因此给黄雁南一些帮助也未尝不可。
黄雁南在电话那头反反复复道了许多声感谢，却绝口不提借钱的原因。她告诉林晚橙自己现在生活在南方的海岛，并热情地邀请林晚橙有空去海岛度假。
黄雁南故作快乐的语气让人产生一股隐隐的担忧。林晚橙停顿了一会儿，继而压低了声音问道：“雁南，你跟我说实话，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呢？家里人一切都还好吗？”
“你在想什么呢晚橙，我能出什么事儿？我过的就是普普通通的生活，没什么好事但也没什么坏事。我现在住在南方，海边。这边空气好环境也好，和燕北不一样，这里生活节奏很慢，我很喜欢。你要是有时间一定要来玩。对了晚橙，我记得你以前很爱吃甜食的。你把地址给我吧，我明天寄一些椰子糖给你。椰子糖是我们这里的特产，我给你寄最好的那种，你一定会喜欢的！”黄雁南并没有回答林晚橙的问题，反而兴高采烈地岔开了话题。
林晚橙知道黄雁南不想回答，于是便不再追问。挂掉了电话，黄雁南过了很久也没有收下那五万块钱，反而又问林晚橙要了地址。林晚橙反复推辞了几次，但黄雁南态度坚决，一定要寄椰子糖给她。林晚橙只好把地址给了黄雁南，她想这也许只是对方表达客气的一种方式，就像许多人会为了表达客气而说“下次有机会一起吃饭”一样，黄雁南要了地址也未必会真的寄什么椰子糖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