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听你的话,说她要去地里了,所以我每天都很乖,很听话,但我也很想她。”
安忘忧其实并不清楚春泥的心里世界,试探的问:“春妮,你知道阿婆走了吗?”
春妮点点头又摇摇头,想想说:“跟安爷爷一样?”
“对,安爷爷是我的爷爷,胡阿婆是你的阿婆,他们就像岛上的橘子树一样,去年是他们长大结果,然后掉在地上,今年就是我们长大了,橘子一年一年的长,也一年一年的死去,你能听懂吗?”
“能,安安,阿婆藏在地里面,是吗?她被埋在地里,是不是在等变成橘子?”
“应该吧,等我们也老了,阿婆可能又会变成橘子出现,开始她的一年四季。”
“那,我们也会死,是吗?”
“是啊,人都会死啊。”
“好吧,”春妮显然并不能理解死亡的意思,但她知道橘子每年都会结果,忍不住担心说:“可是橘子有的甜,有的酸,我下次想变成甜的橘子,这次的我不好吃,是酸橘子,大家都不喜欢酸橘子。”
安忘忧联想到她的人生,忍不住摸摸她的头说:“春妮,其实好多橘子酸是因为有人在它没有成熟的时候就恶意把它摘下来,但是等加上药水,它还是会成熟,会变甜,橘子没有好坏,每一颗橘子都是老天的礼物。”
“那阿婆什么时候再变成橘子呢?”
“她那么爱你,很快就会变成橘子了,也可能阿婆变成了星星,变成风,变成你看到的所有东西,在天上看着春妮,只要春妮记得阿婆,阿婆就会一直在你的身边,只要你记得她。”
“嗯,我永远不会忘记阿婆!”
“那阿婆就从来没有走远过,你想,阿婆教你种西红柿,你是不是记得,阿婆教你烧火,你是不是记得,那等你再种番茄烧火,身边就是阿婆在陪着你,对不对?”
“嗯,我知道了,阿婆,我要乖乖去睡觉了,晚安,安安,晚安。”
见她神叨叨的对着空气大喊着晚安,安忘忧哭笑不得,跟着她进了民宿却见乌莉莉站在窗边看着远方在研究什么,假装没发现异常的推开门,洗漱好就上床睡觉。
过了半个小时,女孩确认她睡着后,果然蹑手蹑脚的穿着衣服往外走,她连忙远远的跟在她身后,果然不出她所料,乌莉莉往书店去了。
正生气加快步伐,没想到刚爬到露台准备教训她,就听见乌莉莉激动的大喊:“安姐,快,快帮我抓住她!”
定睛一看,乌莉莉的身下正压着个小姑娘,满脸灰的恶狠狠盯着安忘忧,用手电筒一照,是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安忘忧满脑子只有一个问题——她是谁?
第66章 太阳升起,我们总要好好活下去
“姐!姐!”乌莉莉喊着安忘忧,把全身的力气都压在女孩身上,使劲的大喊着:“快点按住她,我真的有点压不住了。”
女孩在她身上跟疯子一样,不停的往外推着乌莉莉,嘴里声嘶力竭的喊着让我去死,让我去找他,让我去死!
安忘忧几个跨步就冲到乌莉莉身边,帮她控制住使劲扭动的女孩,等她放弃挣扎了才将她拉起来说:“你到底是谁?”
“跟你们没关系。”
“那你在这里想干嘛?”
“姐,她想跳下去,没想到被我抓住了。”
“跳?跳下去?!”
才刚走了个年轻小孩子,怎么又来一个不怕死的,安忘忧心里已经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了,跟乌莉莉一左一右的压着女孩就往回走。
乌莉莉一脸激动与惊喜,详细而冗杂的跟安忘忧说着自己是怎么发现的不对劲,从脚印到发现她的身影,如何快速判断抓住了在露台上发呆的女孩;被架在二人中间的女孩却跟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始终全程低着头不说话,整个人跟丢了魂一样,这么热的天也不知道她在岛上躲了几天了,安忘忧判断她至少肯定不是今天上的岛,晚班船上没有她的位置,绝对已经呆了一段时间了。
看着月光下的三个影子,安忘忧越想越抑郁,她真的不明白,怎么大家都来这里自杀,是觉得这里风水好吗?
将女孩弄回了民宿,小声打开灯再锁上大门,本来想把女孩弄去大厅,但是怕吵醒了胡妮妮她们,再刺激到春妮,就把她拉到院子里坐着,可女孩就跟玩偶没有灵魂一样,眼神空灵的看着远方的大海,呢喃的念着海子的诗:“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嘿,嘿,”乌莉莉喊着丢了魂般的少女,摆摆手说:“你叫什么名字啊?”
女孩再次陷入沉默,安忘忧觉得这样不行,拿出手机打算报警,女孩却猛地咬住安忘忧的手阻止她的动作,乌莉莉见女孩发疯,连忙捡了个树枝就卡在女孩的嘴巴里,忍不住骂起来:“怎么,你还有狂犬病,还是癫痫啊,安姐,你没事吧?”
女孩看着动作大,但其实并没有使劲,她的手上只是留了些痕迹,并没有受伤。
“没事,你放开她吧,她没病,很清醒。”
乌莉莉不安的看着安忘忧,安忘忧却表示没事,等乌莉莉放开了她,盯着女孩的脸说“你跟那个男孩是什么关系?”
女孩还是一句话都不说,安忘忧也没逼她,只是让乌莉莉去倒点柠檬水过来,再拿点蛋糕,湿巾,女孩估计需要。
“可是,你一个人……”
“门都锁住了,没事。”
等乌莉莉进去了,女孩才哑着嗓子说:“对不起。”
“没关系,你的阿普唑仑副作用有点明显了,我刚看你走路已经出现共济失调了,你要降低你的药剂了。”
“你,”女孩震惊的看着安忘忧说:“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我也吃过一段时间,从褪黑素开始的是不是,夜间暴走也解决不了,开始彻夜睡不着,然后睁着眼胡思乱想,甚至出现幻觉,想去死。”
“姐姐,我真的尽力了,”女孩扣着手指,喃喃地说:“我没有办法了,除了跳下去,我真的没有办法了,真的。”
“我明白,当时的我也是这么想的,我甚至还割腕过。”
女孩不相信的看着安忘忧,明显觉得她在骗自己,安忘忧突然压低声音说:“要不要交换秘密,我告诉你,你也告诉我一个秘密。”
“不用,我不感兴趣,姐姐,你让我走吧。”
“你想走去哪里呢,再去露台?”
“涨潮了,我可以往大海里走。”
“小姑娘,你今年几岁了?”
“十九岁。”
安忘忧撸起了自己的镯子下面隐藏的伤痕:“我当时选择死的的年纪,可能比你大一点,就我大学那会,每天不是在上课,就是在给孩子补课,去餐厅打工里面度过,一天24小时,我得干16小时以上,多余的钱还要去贴补我不喜爱的继父家庭,我觉得世上没有人在乎我,睁开眼就是钱,突然就不想活了,就一个晚上的时间,我就决定去死了,很不幸,我的室友们发现了我的症状,救了我。”
“然后呢?”
“然后我休养好了就继续去打工,挣钱,过日子。”
女孩已经不想听这个故事了,她已经自动判定了安忘忧在骗自己,于是以沉默对抗。
“怎么不说话了?不相信我的故事真实性是吗,没事,本来我就是在骗你。”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让你活下来,你才19岁,相当于我年纪的一半,你不知道死这个字意味着什么,这座岛的平均年纪55岁,你知道对于他们,你的年纪多么值得羡慕吗,等你再大一点就知道除了生老病死,这世上没有大事是什么意思了,想想你的父母,你觉得,你的决定对吗?”
“骗子,”女孩摇摇头,凄厉的笑起来说:“什么来海岛乌托邦就能解脱,都是骗子,我的父母也是骗子,全世界都是谎言,没有人爱我,没有人理解我,我求救过,我真的向身边的人求救过,没有人相信我,没有人,不是我不爱惜生命,我已经是个废人了,我讨厌这个世界,所有事情!为什么还要让我活着?”
安忘忧快速抓住了女孩嘴里的关键词:“乌托邦解脱?所以你和那个男孩是因为海岛乌托邦来的这里是不是,你们约着自杀,是不是!”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不要问我!”女孩捂着耳朵大吼起来,站起身就疯狂的往门外冲,安忘忧比她更快的挡在门前面,端着食物的乌莉莉飞快的冲出来,盘子也被女孩的推搡挤到地上,发了疯的人根本拦不住,幸亏一楼的灯全部亮起,估计是吵醒了胡妮妮和春妮了,两人揉着眼睛走出来见到个陌生人,二话不说就冲过来抓女孩,就她两的力气,很快就制服了女孩,用绳子捆住了女孩的手让她不在动弹。
安忘忧见跟她谈心完全没办法聊,想着还是得报警,女孩却坚决不肯,安忘忧只好退一步说:“那打通你父母的电话,让他们来接你,你自己一个人回去,我们也不放心。”
“我爸妈都有各自的家庭和孩子了,没有人有空来接我。”
女孩用的是陈述语气,几个女生却都沉默了,胡妮妮不明白什么情况,凑近安忘忧身边说:“安姐,什么情况啊?”
“想死,被乌莉莉救下来了。”
“啊?那现在怎么办?”
“我觉得还是得报警,但是听她的意思,应该是不止一次有过这种行为了,先等天亮吧,你们去睡觉,我守着她就行。”
“但是……”
“没事,莉莉,你也去休息,有事我再喊你们,她捆着,没事。”
虽然还是不放心,但安忘忧非常坚持,几人也就回去睡觉了。
等灯关了,安忘忧解开了她的绳子,好像不怕她跑了一样,再次开口说:“我的母亲也是改嫁了,又生了个女儿,所以我一直是那个家的客人。”
低着头的女孩似有所动容,抬起头看着安忘忧,不知道说什么。
“你知道吗,现在看着你,我就很庆幸我当时有那样一群室友,救下了我,如果不是她们,或许现在我早就走了,看着你,我就想到了那时候的自己。”
“那你,现在过的跟你19岁时候想的一样吗?”
“不,天差地别,”安忘忧自嘲的笑起来,抬头看着月亮说:“我现在是19岁最讨厌的样子,我当了小领导却被同事穿小鞋,后来被辞退,没有工作,没有存款,没有对象,没有婚姻,没有家庭,甚至没有了19岁的活力跟奔头,只有入职都没有人要的困境,我记得我当时的想法里,34岁啊,多可怕的年纪,我现在应该都已经事业有成带两娃了,穿着西装在上海的陆家嘴里喝着咖啡指点江山,而不是在荒郊野岭跟一个自杀倾向的姑娘回顾过往。”
听着她的话,女孩明显不理解,毕竟她依旧是个学生,在她的世界里比天大的事情,在安忘忧眼里可能只是个山坡的小坑。
女孩看着眼前貌似活的很失败的大人,忍不住说:“那你后悔活下来吗?”
“你这个问题还挺刁钻,我好像真没想过,我后悔活下来吗?”安忘忧认真的思考了很久,摇摇头说:“不后悔,如果19岁死了,我可能不知道34岁会有那么多人爱我,虽然我没有活的像玫瑰一样夺目,但是小雏菊也有绽放的权力啊,你不能说旷野的花就不美丽了。”
女孩有点触动,毕竟年纪小藏不住话,看向望着海的安忘忧说:“姐姐,你爸妈也不爱你吗?”
“我不知道,或许吧。”
“那你原谅他们了吗?”
“哪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等你再大一点就明白了,有些人并适合做父母,当你脱离了之前的世界,去创造你爱的世界,不更好吗?”
“所以,你还是有点怨她的是吗?”
安忘忧没想到自己居然被一个小姑娘审视着内心,却还是尊重她的说了句:“说不怨肯定是假的,但我能做的就是让自己过得更好。”
“那你的爸爸呢?也不要你了?”
“他在海里。”
“什么?”
“我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出了海难,早就死了。”
“对不起,姐姐。”
“有什么对不起的,说句吓人的,你怕不怕我爸就在我们旁边,就看着咱们俩。”
“不怕,我外婆去世的时候,我每天晚上都在等她来看我,我知道她爱我,不会伤害我,你不怕他,说明他很爱你。”
安忘忧说不上来突然有些感动,她大概聊明白了,其实女孩没有男孩那么决绝,其实来了两天都没跳下去,说明她其实心里还是有一丝余地,于是想能不能再努努力帮帮她,指着房子说:“你如果觉得不想活下去是因为觉得没人爱你,不快乐,你可以等我们民宿恢复营业来帮忙当个记录员,后面她们得去管餐厅和书店,我这里也缺人。”
“可是,我有病……”
“那又怎么样,我不也有过病,咱俩待在一起就当是病友交流了。”
女孩第一次笑起来,可能安忘忧是她近一年来唯一真的让她感觉到温暖的人了,她突然就卸下了防备,抱歉的说:“对不起,我们真的没想让你们停业,真的因为看到你们的宣传才动心来的这里。”
“你们?所以,你们真的是有个组织?”
“不是组织,我们有个四人群,是在抑郁症贴吧认识的,除了已经自杀成功的叶树,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女儿意外去世的大叔,一个是设计师。”
“设计师?”安忘忧笑笑说:“我之前也是设计师。”
“那个大哥好像工作压力特别大,是我们四个人里面最严重的一个,但我没想到,最先有勇气去死的人,是叶树。”
“所以,是谁先发起来玉露岛自杀的呢?”
“是叶树,因为他妈赌博欠了一大笔钱,然后逼他辍学出去挣钱,他很喜欢读书。”
虽然她跟女孩的父母有不作为,但也不至于这么坏,安忘忧不敢置信的说:“虎毒不食子,她妈怎么能那么恶毒。”
“因为她不是亲妈,叶树说过她对自己很不好,总是打叶树,而且他还有个弟弟。”
“继母?”联想到那天的举动,安忘忧觉得也合理,只是想起他那个奇怪的父亲,更想不通了:“但是他爸是亲爸啊,就这么任由她欺负自己儿子?”
“他爸性格比较软弱,他不喜欢叶树,觉得他不像个男孩,唯唯诺诺的,而且,而且,”女孩迟疑了几秒,不知道该不该说:“叶树是个怪人,他,他对班上一个学习好的男生特别好,给他买早餐,给他带水果,后来隔壁班的一个人就笑他,说他不正常,让他去女厕所,姐姐,你明白吗?”
说不明白是骗子,但是安忘忧还是蛮震撼的,她好像有点明白男孩为什么17岁有那么大的勇气和决绝跳下去了,他的人生好像都是电脑的bug,依照他的心理,的确抗不过去。
“你们群里不是还有两个大人吗,他们不阻止你们?”
“他们不知道我们俩约着自杀,出新闻才知道了这件事,因为叶树是私发给我的链接,说这座岛是梦想的地方,去这个地方选择自杀,下辈子就能去快乐的地方了。”